第50章 受害者永遠不會是完美的
花樓姑娘接觸的人比較多, 聽說過的事比常人更是多。
再者花樓和妓院不同,服侍的都非普通人, 對男人揣摩得多,自個會的更是多。
那姑娘正式接待客人不過就幾年的功夫, 對龐慶的事卻是确确實實知道的。畢竟龐慶喜愛來青樓,和友人碰面談話就愛這等場所,素來還不止找一人。
“龐慶這人喜愛找花樓女子,對花樓女子又是向來瞧不起的。”
她開了一個頭,又說了一兩件事情。
花樓女子說得好聽,那是紅顏知己, 琴棋書畫都能和文人官人說得上,說得難聽,那還是出來賣的, 讨得男人歡心就是她們的本事。
命,到底是不如別人的。
她便聽說過一個姑娘,被龐慶找了幾個人一起叫去了, 再後來過了一段時間, 人就沒了。
她還聽別的商人說過幾年前潮州米鋪的事情。
“那時候世道太亂,奴年紀還小, 被藏得好, 吃得又少,就這樣活了下來。再後來, 就進了這花樓。後來朝廷來了人, 世道總算是慢慢變好了。不過對龐慶發家的消息, 私下傳得還是多的。比如他的大哥,其實本來能不死的,有人說他大哥知道米價變動的事情。”
世道亂,一個消息足以殺死一個人。
“而他大哥死後,世人都說那透露的人就是龐慶。龐慶是為了拿下那家米鋪的當家,順帶,拿下兩家零散的小米鋪。他拿小米鋪的手段,基本上也算是斷了人財路,這兩年還鬧出了一兩次事情。”
周珍低聲問了一句“都沒人管麽”
姑娘短促笑了下“怎麽管,前者又不是他們殺的人,找花樓女子這種你情我願的事情,誰來管至于後頭,經商的事情,本就是誰手段高,誰就有錢。”
周珍有點聽不明白。
江樂才邊上小酌,提點了自家徒弟一句“經商他們只要打點妥當,按照規矩走的,知府老爺都管不了這些個事情。龐慶重利,斷了別人財路,這財路就成了他的。別人是死是活,都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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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珍有點明白過來,小聲嘀咕“姑娘說得太簡單了點,事情沒個前因後果的,我這不是反應不過來。”
“終究死者為大。”姑娘用這句話做了結尾,眉眼彎着,沒再多說點什麽。
曲子動聽,故事有趣,熏香誘人,酒還醉人。
龐慶的事說完,再聊點風花雪月最是有趣不過。
等喝得有些上頭,江樂放下了酒杯“今日相談甚歡,改日再相見”
姑娘送江樂時笑得帶着點妩媚“那奴就等着江公子再來了。”
等出了花樓的門,兩百兩已是用得差不多。
江樂走着出去,還覺得不得勁“手上沒個扇子,總覺得不夠浮誇,不像是一個正兒八經的纨绔公子哥。”
周珍一滴酒都沒沾,此刻清醒得很“師傅,你清醒點,你要是纨绔了,我爹能從棺材裏跳出來打你。”
江樂被周珍這話逗笑。
回去的路上,江樂和周珍整理了一遍龐慶這個人。
“龐慶這個人對自己家人是極好的,不過這個好有個底線。他大哥當年或許就是越過了這個底線。龐慶喜歡女子,不過為人沒什麽道義準則,不過玩玩。對普通百姓,他雖說是米商,卻少了點良心,這些年該是都壓在了上頭容忍的底線上。”
官員們也怕再對潮州百姓動手,會引發二次暴動,所以對潮州百姓容忍度極高。
商人行商,不懂官,不懂法,那是萬萬不行的。
周珍聽着江樂的梳理,對龐慶算是有了大致的了解。
“這人死有餘辜。”周珍壓低了聲音和江樂說,“師傅,我們尋到了那犯人,可那犯人可能只是為了報仇。很可能是龐慶先害得人家破人亡。”
江樂酒意還沒有完全褪去,臉上帶着一點紅暈,靠在車上輕笑“受害者永遠都不會是完美的。因為人永遠不可能會是完美的。”
她這樣教着周珍“按你的想法,所有的兇手都會情有可原。”
周珍想要反駁,卻聽着江樂難得的說得嚴厲“你可以同情兇手,也可以理解兇手。卻永遠不該因為同情,因為理解,而去原諒兇手。”
“死的不是你,更不是你心中有所牽挂的人。”
周珍這會兒想起了龐慶的家人。
她若有所思坐在那兒。
“我能做的,僅僅是告訴人們,什麽是真相。而真相之後的事情,該做的不是我們。”江樂手指輕輕敲打着馬車的車廂,“該做事的人,是知縣,是知府,是宰相,甚至是官家。”
“除非你到那個地步,或者你能影響到這些人,否則你能做的,我希望也僅僅只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所謂的真相,是死因,是兇手的動機,是案件中每一個細節。
周珍看向自家師傅“我知道了師傅。”
江樂笑起來,眼內帶着一絲微醺的水光“很好。”
這個徒弟還是不錯的。
馬車前往回去的路上。
崇青樓門口,卓三看着遠去的馬車好一會兒。
他尋着路,從崇青樓的後門上了樓。
樓後頭的人見了卓三半點沒意外,還有姑娘朝着他小聲笑眯眯招呼“卓三,回頭有了好曲子,你給我留一首,我這些天老曲子都彈厭了。”
卓三回頭朝着她點頭“好嘞。”
他繼續朝着上頭走,直走到了頂層樓下的那一層。
頂層是開放的,頂層樓下自然是封閉的雅間。
走到最裏頭那間,他輕叩了門,恭敬朝着裏頭喊了一聲“主子,卓三來了。”
裏頭的樂聲斷了,傳來一聲“進”。
卓三開了門,低頭進了門,轉手就将門再度關上了。
樂聲再起。
他朝着裏頭走,擡起頭朝着樂聲方向看了一眼,朝着那兒彈奏的女子笑了下。他這會兒的笑真情實意,遠比先前谄媚的笑容好看多了,連臉上的黑斑都顯得不再駭人。
女子朝着他回了一個笑,笑裏頭還有情愫在,帶着一抹女子特有的嬌羞。
兩人這一幕,自然是落在了屋裏頭人的眼中。
而屋裏頭那人,原本手上拿着一堆公文正在看着,見着卓三那樣,開口調侃了一句“我這孤家寡人面前,好像不該讓你們兩個碰頭。”
卓三聽了這話,上前恭敬朝着人拱手“主子說笑。”
彈奏的女子這會兒樂聲沒停,卻也是開口了“大人若是想要尋人,哪裏會尋不到。”
“我八字硬。”他眼底有着對自己說出話的不屑,可面上還是如此說着。
“總歸有女子八字能配上的。有個女子幫襯着,或許大人就不會受傷了。”她如此柔聲說完,視線又落回了卓三身上。
卓三可沒有女子這般勇氣敢說這個。他當下岔開了話題“今日樓裏來了一個生面孔,姓江,年紀尚小,還有一個徒弟姓周,跟着他的下仆是龐家的人。”
這聽着太過耳熟,剛準備繼續看公文的人再度擡頭“江永州來的人”
卓三颔首“該是的。和前段時間主子送來畫像上的人一樣。”
“我的救命恩人,來逛花樓。”他喃喃自語一聲。
若是江樂在現場,自然一眼就能認出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唐元,唐修淵。
唐元确認了人,放下了自己手裏的所有東西,坐了正直,注視着卓三,吩咐着“細說說。”
卓三拱手“江公子帶着龐家下仆來花樓,穿着樸素,出手闊氣,後來點了青韻倒酒,青檀彈奏。”
他細說了江樂叫了多少酒,留了多久的時間。
等說完後,他又說了自己的揣測“以江公子的情況,該是龐家請來專程給龐慶驗屍的。龐慶死因着實突兀。也沒查出吃了什麽迷藥。那日去府上的幾位全部被問了話,是一個也說不清。”
唐元默不作聲聽着。
好一會兒,他才再度開口“她說的話,你挑着你記着深得再和我說說。”
卓三頓了頓,片刻之後交代了話“江公子勸我有機會上京城去看看,會有機會名垂千史。”
樂聲再度斷了。
唐元看着卓三,心裏頭想着江樂的話。
卓三說完後,低頭看着腳下“卓三當年在順州僥幸得以被主子所救,一路跟着主子出來,也沒見着有大出息。江公子這話,卓三其實沒有聽懂。”
旁邊的女子這回不再随意開口,也不敢打擾到兩人了。
唐元思考片刻“江長樂這人不是尋常人可以理解的。她若是認為你能名垂千史,必然是覺得你這人必然有某個才能,她看上了。如果有機會,你可以專程去問問她。”
卓三猛然擡頭。
唐元重新拿起公文“名垂千史和跟随我,并不沖突。”
卓三頓了好一會兒,朝着唐元行了一個大禮“卓三明白了。”
唐元應了一聲。
卓三重又起身,這回只在邊上伺候着,幫着整理公文。
好半天,唐元才開口,似乎不經意一般“江長樂逛花樓很自然”
卓三下意識回答“是。”
唐元忽然哼了一聲,半響之後翻了兩頁紙,又哼了一聲。
卓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