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牧羽抵達美國後,依舊是範恩來接他。霸氣的吉普在路上飛馳,車裏放着鄉村音樂,範恩眉飛色舞道:“你來的太是時候了,下周有一場非常有趣的派對,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
牧羽坐飛機坐得困倦打哈欠:“好啊。先把我送回家,我要睡覺。”
車拐上前往國會大街的大道,範恩還在講八卦:“派對是我舅舅家辦的,他要結婚了,老婆是伯爵家的女兒,他們家富得流油,一群人在五大湖的城堡夜夜笙歌,我也是頭一次參加他們的派對,聽說什麽影星,音樂家,歐洲貴族都會去玩——這次一定給你找個有錢的大帥哥,你覺得彈鋼琴的怎麽樣?小說家也不錯啊。”
“範恩,你太吵了。”
“赫爾金!我非常想念你,你一來我就忍不住想說話,你們把我一個人丢在美國,就完全不想我嗎?”
“想想想,想死你了。”
牧羽一路被範恩吵得睡不着,等終于到了家,他把行李扔到客廳上樓洗澡。範恩已經雇人提前将房子收拾幹淨,他在樓下打電話聯系今晚的餐廳,牧羽洗完澡後爬上床,窩進松軟幹燥的被子裏睡覺。
範恩上樓來看了眼,叫人送來日常用品,冰箱也塞滿,安排好一切後才輕輕關門離開。
牧羽很快沉入夢鄉。他明明沒做什麽,卻非常疲倦,好像靈魂都虛浮地要飄離身體,一同帶走某部分特定感情和記憶,如此不堪重負的肉體才能有片刻的輕松。
他又夢見小時候的湖邊小屋。白哈爾湖的四季和晨昏色彩分明,冬天整座湖結成一塊巨大的冰晶,雪無休無止,母親與他圍坐在壁爐邊烤火。祖母生前留下堆積如山的書籍,牧羽從小泡在書堆裏,他沒有別的娛樂活動,也沒有什麽朋友,每天就窩在房裏看書,和母親一起做家務,晚上吃很簡單的晚餐,和母親靠在沙發上聊天。
母親不愛看書。祖母那一代曾是沒落的貴族,但到母親這裏貴族的名號早已不複存在,家族也只剩零星幾個後代。家裏沒錢,母親沒念什麽書,早早便外出掙錢,後進入演藝圈拍電影,靠着容貌成為名氣不小的豔星。她最紅的時候寫真集遠銷海外,那時她年輕,錢掙得多,更花得多,無論男人還是珠寶首飾化妝品,能滿足虛榮心的一切她都要。
後來母親遇到牧雲霆,生下了他。從那以後母親徹底退出演藝圈,在白哈爾湖邊的老房子裏與他相依為命。女人年輕時無限風光,存款卻少得可憐,她漸漸變賣了幾乎所有首飾,到最後已無可變賣。
母親是偷偷生下他的。母親對他坦白一開始想打掉肚子裏的孩子,女人了解到牧雲霆與其妻子的家族背景,不願無辜的孩子出生到世界上來受大家族利益紛争之苦。但不知為何,最終母親還是生下了他,并帶着他躲了起來。
或許母親還是天真地以為生活總有出路和希望,即使出身不光彩,只要隐姓埋名本分地活下去,就依然可以擁有屬于自己的人生。
但她錯了。她是無依無靠的浮萍,因而牧羽也是。
起初年紀尚小的牧羽總以為有牧漢霄在,自己就是安全的。
直到他與牧知野第一次矛盾爆發被趙夢令關進了暗無天日的禁閉室,整整三天,沒有人來找他。
那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并不安全。他也是浮萍。
他脆弱的根系無處落地。
一周後,範恩與牧羽來到蘇必利爾湖港口。夜晚繁星點綴,城堡中的派對已鬧得火熱,莊園門前停滿豪車,形形色色衣着鮮亮的人穿梭來往其間,到處都挂滿鮮花和彩帶,花園中央巨大的音樂噴泉随着悠揚的樂聲水花起舞,高大英俊的侍從手端香槟在人群中穿梭,整座城堡燈火通明如一個巨大的光場,人們在噴泉前大笑,喝酒,放肆地擁吻。
範恩和牧羽不得不數次避開差點迎面相撞的人,見到不少面熟的還忙着打招呼。牧羽說:“你舅舅是把全美能叫得上名字的人全都請來了嗎?”
範恩大笑:“他快成全世界最有錢的人了,富豪們是壓不住想炫耀資本的虛榮心的,別管他!”
城堡的正門大開,傳出歡樂的音樂與歌聲,喧嚣鼎沸,穿着奇異豔麗的舞男舞女在舞池中央盡情舞蹈,新銳鋼琴家與小提琴家在臺階之上忘我演奏,冷白的大理石地磚倒映人影,舞池被一圈巨大的水池包圍,水池中灌滿了香槟酒,淡金的液體蕩漾散發醉人酒香,玫瑰花瓣漫天飛舞,人們三兩成群從臺階到舞池,跑到二樓的城堡回廊,在大廳和後花園調情,有人驚叫着跌進香槟酒池,大笑捧起酒液潑到臉上。整座城堡雪白剔透如童話中夢幻的水晶宮,被無數寶石與鮮花精心點綴,容納世上任何一種人在其中狂歡,陷入醉生夢死紙醉金迷的大夢。
一個高大的男人朝他們打手勢,嗓音洪亮:“範恩!你們來晚了!”
範恩拉着牧羽過去,與男人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赫爾金。赫爾金,他就是我的舅舅。”
男人随手從路過一位舞女的頭上抽下一朵鮮嫩的玫瑰,引得對方嗔怪尖叫。男人笑呵呵紳士将玫瑰遞給牧羽:“赫爾金先生,我幾次想邀請您參加我的聚會,可您的家人将您保護得太嚴密了——您比我想象中還要美麗,很榮幸見到您。”
牧羽接過花笑了笑:“謝謝,不過我是男人。”
“世間美好的萬物都值得用‘美麗’一詞來稱頌,何必用語言來束縛你的內心!”男人笑着摟過兩人的肩膀将他們推向一扇寶石雕綴的大門:“去玩吧,今夜沒有人來管你們!”
大門嘩然打開,廳中聚滿年輕男女,銀質的垂簾從穹頂落下,天女散花般閃耀光芒。侍從迎面過來遞給兩人各一杯香槟,牧羽剛接過來,忽然聽到有人驚喜地叫他:“牧羽先生!”
一個帥氣的大男孩跑過來,牧羽有些吃驚:“夏閣?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來美國開演唱會,今晚是朋友帶我來玩的。”夏閣見到牧羽非常開心,這時又有幾位歡呼的女孩呼啦圍攏過來:“範恩!你怎麽才來!”
女孩們拉着範恩,範恩領帶都被扯散,一邊對牧羽說待會兒見一邊笑着被拉走。牧羽自然而然與夏閣順着人群走下樓梯,他撥開垂簾,夏閣護着他不讓人撞上來,指不遠處落地窗邊一圈沙發處:“他們在那裏。”
牧羽笑着對夏閣說:“你還小,來這種地方可不大合适。”
夏閣有些郁悶:“我早就成年了,牧羽先生。”
“別這麽客氣,叫我牧羽就好。”
“啊,牧......”
“夏閣!你跑哪兒去了!”一人朝他們揮手,見到夏閣身邊的牧羽頓時眼前一亮:“嘿,還帶來了一位美人,你小子!”
年輕人百無禁忌,熱情拉着夏閣和牧羽坐下,與他們碰杯。桌上是一塊巨大的輪盤,散落着籌碼,骰子和錢,一人把幾個骰子乒呤乓啷扔在桌上:“不覺得賭錢太沒意思了嗎?不如再加點碼?”
“好啊,加什麽?”
“輸一次再加兩百美金,還要脫一件衣服,怎麽樣?”
衆人興奮大笑,紛紛說好,夏閣連忙起身想跑,馬上被旁人按住:“帥哥別跑啊!”
夏閣無奈:“我出門沒帶錢。”
“那就多脫兩件衣服吧哈哈哈哈——”
牧羽解下腕上的手表随手扔在桌上:“這塊手表先抵我和他今晚的份,不夠我再把腰帶脫了。”
“赫爾金先生爽快!”
夏閣愣一下,牧羽渾不在意,他喝光香槟,空杯放進路過侍從的托盤,卷起襯衫袖子接過換來的一大筆籌碼,一半丢給夏閣。夏閣捧着籌碼:“哥,我不大會賭。”
“随便玩,輸了算我的。”
他們玩的輪盤賭,牧羽去過幾次賭場,對此類游戲規則熟悉,他很快融入氣氛,輪盤賭規則簡單,刺激,頭幾把牧羽運氣好,最高回報率賺了一大筆籌碼,而有人已輸得脫光了上衣赤膊上陣。夏夜涼爽,衣衫單薄,為了防止某些倒黴蛋脫得太快到最後無處可脫,規則便改為身上所有飾品都可以算作“衣物”。
這一把牧羽輸了,衆人起哄要他脫,牧羽笑得眉眼彎彎,摘下頸上的項鏈放進侍從的托盤裏。有人笑鬧:“赫爾金!你不遵守規則!應該先脫衣服,再摘首飾!”
牧羽順手又拿來一杯酒喝了一口,聞言說:“喬西,這個規則對你來說似乎沒有意義。”
喚作喬西的男人已輸得就剩內褲和襪子,衆人瘋狂大笑推搡喬西,俊朗的男人無奈聳肩。輪盤又開幾輪,一群人輸輸贏贏,全脫得不像樣,有人喝得滿臉通紅輸到沒衣服可脫,幹脆穿條內褲在大廳熱舞一番,權當輸了賠衣服。
這一把牧羽輸了。旁人鬧着要他脫衣服,不許他去蹬鞋,牧羽被扯了紐扣衣領大開,笑着求饒:“我脫、我脫!”
他紐扣都被拽崩一個,他喝多了點酒,一張臉緋紅,纖細手指挑開紐扣,單薄襯衫褪下,露出底下雪白幹淨的皮膚。他的關節都透着粉,乳尖是淡淡的褐色,小腹平坦瘦削,一把窄腰纖細。
有輕佻的人忍不住吹起口哨,而一旁夏閣簡直看暈了眼。他差點熱血沖上頭頂,慌忙挪開視線,臉騰地漲紅。又一輪賭盤開轉,夏閣昏頭昏腦跟着衆人下籌碼,喧鬧聲中歡呼乍起,原來是牧羽又輸了。
牧羽扔了籌碼:“我太倒黴了!”
“到底誰倒黴?赫爾金,看看我!”
“他已經跳了三次舞了!下次就讓他跳鋼管舞!”
“赫爾金,別害羞——”
牧羽笑得停不下來。他也醉了,一雙多情的眼綠意朦胧,泛着水霧。他擡手要解自己褲腰扣,夏閣一時間心中警鈴大作,不知哪來的沖動伸手制止了牧羽。
“我、我替你脫。”夏閣說出這句話,下一刻就不顧周圍人的反對迅速脫下上衣扔到一邊,紅着臉端正坐着。他脫都脫了,反正身材很好,肩寬腰窄,還練了腹肌,大家過足眼瘾,便放過他不守規則這一次。
牧羽擡起胳膊搭在他肩上,兩人的距離忽然拉近。夏閣頓時有些無措,牧羽卻偏頭看着他,伸出手指親昵點點他的臉頰:“幹嘛這麽維護我?”
夏閣說不出話:“我......”
牧羽卻沒有真的想知道的意思,只是逗他一下就收回了手,轉過身去接着玩。夏閣松了口氣,又莫名失落起來。
游戲在窗外綻放起巨大的煙火時開始散場。派對進入後半夜,城堡上空燃起極為絢爛美麗的煙花,衆人紛紛湧到外面看煙花。桌上堆滿了籌碼和錢,牧羽稀裏糊塗找自己手表,喬西穿上褲子從桌子底下撈出他的手表,親自給他戴上。
“赫爾金,你真美。”
喬西握住牧羽的手低頭親吻他的手背,彎腰吻他的臉頰。牧羽被啄吻弄得癢,笑着去推喬西。那姿态欲拒還迎,反而把他自己送進了男人懷裏。男人笑着揀過他的襯衫披在他肩頭,接着摟過他的腰用力吻住他的唇。
牧羽被吻得唔一聲仰起臉,男人的吻火熱,與他舌尖糾纏,大手煽情撫摸他的腰。牧羽被摸得腰都軟了,他站不穩靠在男人懷裏,衣衫淩亂露出雪白的肩,柔軟得像一團雲。
這時喬西被一股大力扯開,他也醉得迷糊,後退好幾步才站穩,茫然看着夏閣摟過牧羽,給他拉好衣服,警惕保護一般把人半抱在懷裏,冷冷看着他。
“噢,原來你們倆是一對?”喬西舉起雙手,一臉失望的樣子:“好吧,好吧。”
男人沒有糾纏,嘀咕撈起自己的衣服走了。夏閣這才放開牧羽,有些笨拙給他一顆一顆扣好紐扣,郁悶道:“你不是今天才認識他的嗎?”
牧羽乖乖站在原地,醉得聲音都軟綿綿的:“什麽?認識誰?”
夏閣深吸一口氣擡起頭,卻見牧羽眉眼熏醉,一雙紅唇被吻得水光潋滟。牧羽意猶未盡舔舔嘴唇,夏閣別過頭,卻被牧羽捧着臉掰回來。牧羽望着他笑,捏捏他的臉頰:“夏閣,我認識你,你是我最最最——喜歡的小歌手。”
夏閣怔怔看着牧羽。牧羽的眼睛裏有翠綠的影子,像散落藏起的碎片寶石,美得不可思議。牧羽要上沙發,夏閣連忙拉住他,牧羽鬧,說困了,想睡覺。
“我帶你去卧室。”夏閣扶起他。城堡的主人大方的開放了所有客人用的卧室,供在這裏過夜的人休息。盡管許多人已經爛泥一般躺在地毯上、沙發上,醉得叫都叫不醒。
夏閣牽着牧羽走進城堡深處去找客房。走廊深深,巨大的連排落地窗外月光傾灑,花園盛景一覽無餘。牧羽擡頭望着城堡外成群綻放的煙花,眼睛亮亮地擡起手:“好漂亮。”
他賴在原地不走了,要出去看煙花。夏閣哪能想到他喝醉了竟然這麽喜歡撒嬌,手心都冒起汗來,小心翼翼地哄:“你不是困了嗎?回去休息吧。”
“不。”牧羽把手放在玻璃窗上,煙花的光與色彩落進他的眼睛,照亮一片冰涼的水霧。他出神喃喃:“我想......想回家。”
“我家在湖邊,是一棟小房子。”牧羽自言自語着,“烤爐裏可以烤小餅幹,書房裏有好多好多書,雖然一到冬天暖氣總是不足......”
“我想回家。”
不知何時,牧羽的眼中落下淚水。月光如霜雪,映得牧羽像浸入一片寒冷的深藍水域,連同淚滴也在水底如氣泡旋轉。
這滴淚像在告訴夏閣,如果此時他再不捧起眼前這個脆弱得要垮掉的牧羽,夢境就會破碎。
“牧羽......”夏閣擦去牧羽臉上的眼淚,溫暖的手心捧住他冰冷的臉。他不斷抹去湧出的淚水,吻牧羽的額頭,他聽到牧羽發出小聲的抽泣,身體在他的懷中輕微顫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他這麽傷心,只能在狂歡與喧嚣背後的夜色裏無助地落淚?
“別哭了,牧羽。”
“牧羽......”
牧羽搖搖頭想推開他,夏閣卻忽然鼓起勇氣,低頭吻了他。
牧羽被抵到落地窗上,夏閣的吻青澀而熱烈,牙齒差點咬痛了他的唇。牧羽終于清醒過來,勉強偏過頭微微喘息着,“夏閣?”
青年卻捧過他的臉。夏閣直直看着他,目光充滿真摯,他自有一股蓬勃如毛頭小子般的氣質,似乎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回頭。他抱緊牧羽,低頭再次吻住他。牧羽被溫暖火熱的體溫包裹,一雙手推不開青年堅實的胸膛,他被吻得呼吸急促發熱,無意識發出細微的呻吟。夏閣幹脆攔腰抱起他,走進回廊裏的一間客房。
牧羽被溫柔放進大床裏,夏閣珍惜地吻他的唇,往下吻到脖頸,一只手隔着衣服輕緩撫摸牧羽的身體。房中昏暗,床帳半掩,牧羽被這溫柔的安撫弄得細小呻吟,夏閣再次吻住他,這次牧羽沒有再推拒,他溫順地接受了夏閣的吻,張開嘴由着他舔弄自己的舌尖。
夏閣渾身熱血翻騰,他撫上牧羽纖細的腰窩,衣料包裹的細膩身軀有種奇異的柔軟手感,仿佛在他的手心流動和燃燒。
青年喘息着撐起自己,卻見牧羽又沒聲響地哭起來。他似乎醉得無法清醒,徘徊在記憶和現實之間備受折磨。夏閣忙哄他,牧羽卻只是把自己卷進被子裏,抱着枕頭抽泣。
夏閣無計可施,從身後把牧羽抱進懷裏,收緊手臂,希望自己的體溫能稍微地溫暖他。懷裏的人渾身冰涼,夏閣把腦袋埋進牧羽後頸,大手捉緊他的手指。
月光盈盈,落得滿屋靜谧。
願他在夢中能回到自己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