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爽

臨近年關,喬晉河也漸漸空了下來。他去了趟秀州城有名的書齋,秀州文人家中書冊,多半都是從那文遠書齋出去的。

而文遠書齋前段時間換了喬氏商號從徽州進的松香墨,他知曉女兒眼中只有律法,他便特意請書齋老板請人抄錄了一套《大衡律》。

鴛湖書院也放起了元正假。

疏雨樓中,幹幹淨淨的房中,并無太多裝飾,內間一張大紅酸枝木床,床上吊着素色床幔,淺色的錦衾歸置地整整齊齊放在床榻一邊。外間置了一張書案在窗下,旁邊則是堆疊着滿滿書冊的黃花梨書架。

喬言倚坐在書案前,擺在眼前的書已經許久沒翻頁了。她在想,每年鴛湖書院向國子監舉薦三人,她若考不到舉薦的名額,她又當如何?

未多時,趙嬷嬷便來禀告,說是有位顧公子登門拜訪她與喬列。

喬言回過神,輕蹙着眉,納悶片刻,便想起,應當是顧景舟。

她收拾了一下,換了件适合見客的襦裙。

趙嬷嬷看着坐在梳妝臺前的喬言,她家姑娘正是及笄之年,如今看着這張精致的臉,便能想見,日後的容顏會有多盛。只是過盛的容貌放在女子身上,有時未必是好事。

趙嬷嬷心中如何想,喬言一無所知,她一邊利索地給自己挽了一個髻,一邊黛眉微皺沉思着。

她從妝奁中找了一只檀木簪,趙嬷嬷無奈地看了一眼,按下喬言想要往頭上簪的動作。

“姑娘這身茜紅的襦裙,與這檀木簪子不搭。”趙嬷嬷勸道,“不若換這華勝如何?”

喬言無所謂地點了點頭,由着趙嬷嬷幫她帶上眼前這金色的梅枝華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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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喬列正與顧景舟說話,聊起了假前,書院夫子布置的論題。

“說來慚愧,喬師弟雖比我小兩歲,可這學問已在我之上。”顧景舟不禁想起書院夫子每每提起喬列,那挂滿了滿意的臉。他不由真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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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是見到了自己與喬列之間的差距,想着長安國子監必然是人才輩出,才決定在書院鑽研一年後,再入國子監。

除此之外,他亦有私心。

“顧師兄說笑了。”喬列擺了擺手,只随意敷衍道。

顧景舟今日來喬府是為了什麽,喬列心中有些猜測,說是來拜訪他和喬言,實際上恐怕就是來找喬言的,帶上他也不過是個托詞。

喬列心中隐隐有些不爽,應付顧景舟時便更不盡心了。可顧景舟這人好似看不懂臉色,依舊喋喋不休說個沒完。

喬言盛裝而來,臉上依舊清冷。

他看着少見身着亮色衣裳的喬言,眼中閃了閃,可是想到一旁的顧景舟,心下不由冷哼一聲。

顧景舟見到喬言,眼中不由亮了亮,他上前沖着喬言行了一禮。

“喬師妹安好。”

喬言先是一愣,後忙回了一禮。

“顧師兄安。”

看着兩人互相行禮的樣子,喬列暗地裏撇了撇嘴,也不知顧景舟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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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冒昧拜訪,其實是來向喬師妹、喬師弟賠不是的。”顧景舟這才說出來上門拜訪的目的,“前幾日在書院,我家小妹毀壞了喬師妹的書冊,還冒犯了喬師弟。那日回去後,我便和母親說過,日後必定會好好管教小妹。”

顧景舟在書院是出了名的溫潤君子,可喬言見識過太守家大小姐霸道的模樣後,也曾以為所謂的溫潤也不過是徒有虛名。可今日看來,顧景舟确實溫和。

喬言為自己的暗自揣度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顧師兄嚴重了,我那日便說了,此事與顧師兄無關。”喬言好聲說道。

喬列微微轉頭,看着喬言的神情,他抿着嘴。她不會真以為顧景舟是真心來道歉的吧?哼,先前還當她是長進了。

顧景舟雙臉微紅,他望着喬言認真的眸子,吞吞吐吐道:“我是她兄長…… 我,我也是有責任的。”

喬言看着女學的學子最常談論的顧公子窘迫的模樣,她不禁輕笑,笑中含俏。

喬列見狀,眼底透露出些許沉郁之色。對着一個不甚相熟的男子,有必要笑得這般燦爛?

顧景舟看了看少女俊俏的臉龐,不好意思的擡頭想要将視線轉到別處,匆匆一瞥見到喬言發髻上的金飾。

世人都說黃白之物俗氣,可是他瞧着那純金打造的華勝在喬言發間,不顯一絲俗氣,反倒與她這一身打扮互相映襯着,相得益彰。

“啊,對了。”顧景舟從一旁拿出了一個錦袋,從中翻出來十冊書卷,“我小妹上回毀壞了喬師妹的心愛之物,我觀那是《大衡律》,恰巧我那兒有一套,便給喬師妹送來了。”

“顧師兄,其實不必這般客氣。”喬言一時無言,昨日她阿爹已經給她帶了一整套《大衡律》回來了,說是文遠書齋最新抄錄的。

“要的!”顧景舟道,“這是我的,這是我和小妹的一片心意,還望喬師妹莫要推辭。”

喬列看着那嶄新的書冊,他打開聞了聞,問道:“這是文遠書齋的書冊吧!”

顧景舟笑望着喬列,有些驚訝道:“是啊,喬師弟好眼力,只是不知喬師弟怎麽看出來的啊?”

“別家書齋抄錄之書,書頁上多有一股墨臭味,只文遠書齋前些日子用了一款松香墨,抄錄了一批書冊,書頁之上,有着一股松香。”喬列解釋道,他轉了轉眼珠,又道,“只不過,我記得,那些松香墨抄錄的書冊是昨日才放到書齋貨架上買賣的啊!”

顧景舟聞言,臉上不禁一熱,這書冊确實是他昨日去文遠書齋買來特意送給喬言的。

喬列能有什麽壞心思,他只不過是想要拆穿顧景舟的謊話罷了。

屋中一時寂靜,喬言也明白過來,這冊書應當是顧景舟專門買來致歉用的。

看着顧景舟局促不安的樣子,喬言不禁覺得,這顧公子也是個有趣之人。

“那顧公子一番心意,喬言便收下了。”喬言沖着他行了一禮,笑着說道。

顧景舟見狀忙回禮,他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喬言,又迅速收回視線。

這人一定對喬言有所圖謀!喬列盯着顧景舟,心中如是想到。真是巧言令色。他都已經提醒得這麽明顯了,喬言竟然還對顧景舟好言好臉相向,喬列不禁皺了皺眉。

“喬師弟可是有什麽煩心事兒?”顧景舟撇頭看到喬列的樣子,關切地問道。雖然都道喬師妹與喬師弟是有婚約的,但是他見喬師妹對眼前少年只有姐弟之誼,如此,他應當還是有機會的。

喬言聞之不禁也看向了喬列。

喬列一時恨鐵不成鋼,煩悶地道了一句:“姐姐和顧師兄聊,我還有夫子留的課業未完成,便先走了。”

看着喬列轉身離去的背影,顧景舟一時有些無措,他看向喬言。

“喬師弟這是,怎麽了?”

喬言也是一頭霧水,她搖了搖頭,道:“許是在煩心課業。”

“這……”應當不會吧。喬言不清楚,但顧景舟卻知道,課業之于喬列而言便如數數之于成人。

“阿列方才失禮了,還望顧師兄莫怪。”喬言說道。

顧景舟輕笑,看着喬言一副知禮長姐的模樣,心下更是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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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院中,喬列坐在窗口的書案前,窗牖大開,他面前放着書院夫子假前留的課業。

只是他顯然心不在焉的,時不時看着院門。

劉年一邊掃着院中落葉,一邊看着他家公子神思不屬的樣子。

終是耐不住好奇問道:“公子怎麽不在前院招待顧公子?”

怎麽反倒抛下客人,自己跑回了院中,還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喬列臉色一滞,他跑出來這麽久,喬言也沒來問他怎麽了。那麽,如今在招待顧景舟的便是喬言了,那麽,如今是喬言和顧景舟單獨處于一屋室。他劍眉緊緊擰了起來。

“公子在想什麽?”劉年手撐着掃帚,看着神色愈加難看的喬列,問道。別是那顧公子惹了他家公子不快吧?

喬列冷着一張臉,道:“掃你的地。”

他方才不該走的,到底是大意了。不對,他走了又如何,喬言和顧景舟愛怎樣怎樣。關他何事。

喬列起身将窗牖狠狠關上。

劉年看着緊閉的窗戶,抿了抿嘴,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家公子在大小姐面前倒是一副良善的模樣,可在旁人面前,可不見得是個好脾氣的。

喬晉河自然也看得出喬列的性子,狡黠多詐,不論是官場還是商場,都是極其适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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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中

“說起來,我小時候還見過喬師妹。”顧景舟試探性地說道。

喬言驚訝地看向顧景舟,腦中思考着,到底何時兩人見過。

“那時候喬師妹還小,我記得,我記得只有這麽高。”顧景舟臉上帶着笑意,比劃着他印象中喬言的身高。

喬言看着顧景舟的比劃,那大概是她很小的時候了,只可惜她依舊沒什麽印象。

“那時候,喬師妹才四歲,喬夫人帶着喬師妹來顧府探望我母親,我還帶着喬師妹和青鸾在府中玩耍許久呢!”顧景舟說道。

喬言一臉疑惑,不禁問道:“我母親與顧夫人還有交情?”

對于喬夫人的許多事兒,喬言都已經印象模糊了。

顧景舟點了點頭,他比喬言大了兩歲,許多喬言不記得的事兒,他卻記得清楚。

“母親與喬夫人原是手帕交,只是喬夫人去後,我們兩家便漸漸不往來了。”顧景舟解釋道。

“竟還有這般緣分。”喬言眉眼彎彎,含笑說道。

顧景舟看着喬言,不禁笑了起來,嘴角兩邊顯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他道:“那時,我喚你皎皎,你叫我景舟哥哥。”

他期待地看着喬言,雖然有些失禮,但他依舊想着若他能再叫她“皎皎”,她能再喚他“景舟哥哥”,該有多好。

然而,喬言笑了笑,沒有接着他的話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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