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狐兔
“柳夫子再嫁時,她那女兒已經四歲了,她是帶着女兒改嫁的,只是改嫁不到一年,她那女兒便失足落水,淹死了。”趙嬷嬷惋惜着。
一個鮮活年輕的孩子,還未見過這世界的繁華,便徹底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喬言嘆了口氣。
“只是,這和柳夫子與我求助有何聯系?嬷嬷可還探聽到什麽?直說便是。”喬言摩挲着手指。
趙嬷嬷道:“鄰裏之人都道,柳夫子是死了女兒,失了魂了。這些年一直神思恍惚,說她那女兒是被人害死的,可她大家都說她那女兒是失足掉進湖裏。唉,她也是可憐,經此一遭,這腦子也不太正常,得了失魂症了。”
“幸而姜夫子不離不棄,帶着柳夫子求醫問藥,柳夫子的病情這才穩定下來。而且,這柳夫子發病的時候,不僅會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便是姜夫子手上、身上都是傷痕累累。”
“嬷嬷是覺得,那芽妹在說謊?”喬言問道。她聽着趙嬷嬷所言,似乎也合乎情理。
“老奴知曉,咱們姑娘心眼好,可是那小乞兒的話,怎麽能信呢。”趙嬷嬷勸說道,“那柳夫子自病了後,便鮮少出門,便是出門,基本上也都是姜夫子帶着她的,又如何會有被人威脅的情況啊。”
喬言不說一語。
“旁人都道那姜夫子對柳夫子是疼到心眼裏去了,掏心掏肺的對着柳夫子好。總不可能是他對柳夫子不利吧。”趙嬷嬷随口說道。
“那芽妹那邊怎麽說?”
“底下的人跟我說了,這孩子在那一片,是出了名的偷雞摸狗的。”趙嬷嬷嘆道,“這孩子啊,被那些個乞兒帶得禮義廉恥都不懂。姑娘啊,這麽個人說的話,能信嗎?”
趙嬷嬷反問的語句,不禁令喬言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喬言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很麽反駁的話語,只好暫時将此事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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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雨樓的院中,一派寂靜,天光透着朦胧的薄雲照下來,春芽似是撒氣一般,剪着院中的枝丫。
“春芽,你這麽剪下去,這嫩枝兒都要被你剪沒了。”趙嬷嬷一早坐在院中做女紅,看着春芽滿臉氣憤的樣子,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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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芽将剪子人在一邊,賭氣似的坐下,道:“我還到那小乞兒是個好的,誰成想,還是個騙子。”
趙嬷嬷道:“這世道啊,什麽人都有,知人知面還不知心呢,遇到一兩個騙子也是常事。”
“我還可憐她呢。”春芽道,“這番可憐真是被狗吃了。嬷嬷,你說她拿柳夫子的事兒騙姑娘,到底圖什麽呀?”
“這可不好說。”趙嬷嬷低頭一針一線繡着花樣。
兩人閑話片刻。
春芽問道:“那乞兒要怎麽處置呀?”
“姑娘不說,我便做主将她送去慈幼院了。”
慈幼院雖形同虛設,但好歹能給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将芽妹送去那兒後,趙嬷嬷也只當喬言将此事放到了一邊,不會再摻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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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州府城郊東江畔
淅淅瀝瀝的雨絲落在這片土地,遼闊無垠的江面上,霧氣騰騰。東江兩旁栽種的龐然矗立的柳樹,還未發出千絲萬縷的嫩枝,隐隐約約倒映在江面之上。
江畔屹立百年的抱樸亭中,了意長身鶴立站在亭中央,望着平靜無瀾的江面。
劉年打着傘,跟在喬列身後,還未及冠便已顯出瓊林玉樹之姿的少年,周身似有似無萦繞着一絲絲陰郁。
喬列走進亭子中,劉年自覺地走到了遠處樹下避雨,他甩了甩傘上的雨珠,望着亭子中央,身姿挺拔的二人。
“喬公子難道不好奇,我為何要約你出來?”了意站在喬列面前,好奇地問道。
“公子約我前來,這緣由自然是得公子為我解答。”喬列輕笑道,黑曜石般的眸子中閃爍着一絲探究。
“那副蘅園美人圖喬公子看到了?”了意又問。
喬列抿着嘴不發一言,了意也不在意。
他好奇問道:“喬公子難道都沒有好奇過,自己的身世嗎?”
“了意公子是要為在下解惑嗎?”喬列輕嗤一聲。
眼前這人看着慈悲,實則眼底盡是涼薄,他們是同樣的人。
了意挑了挑眉,笑道:“喬公子若是想要知道,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訴你。”
喬列垂下頭,嘴角卻勾起了一絲笑意,他眼波流轉着搖了搖頭。
“恐怕那所謂的身世,你自己也不敢确定吧。”喬列擡眼望着了意,“你說呢?世子爺。”
了意一怔,随即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竟是大笑出聲。
他拿扇子指着喬列,笑嘆道:“喬列,好一個智多近妖的喬公子。”
“世子爺謬贊了。”喬列說着謙遜的話,話語之間卻無一絲謙遜之意。
“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了意問。
喬列笑了笑,笑意之間帶着一絲惡劣:“你猜。”
了意一怔,望着少年杏眸中的惡意,收起一身慈悲,露盡全數涼薄。
“原本我不确定,可此刻我卻能感受到,你就是他。”
長安、蘅園、美人圖,了意給出的信息已是很多,喬列剛開始或許不知,可是查探推敲後,了意不相信他猜不到。
喬列望着白霧萦繞的東江面。
“喬列,只是喬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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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芽打着傘,跟在喬言身後,她心中有氣,趙嬷嬷都打探清楚了,芽妹就是個騙子,她家姑娘怎麽還要去管柳夫子的閑事兒。
街對面是雁歸樓,而旁邊的小巷就是當日喬言看到柳夫子獨自走進去的巷子。
那日,喬言可沒有在柳夫子身邊看到姜夫子。
“喬師妹。”那熟悉的帶着欣喜的聲音,從喬言身後響起。
喬言微微皺眉,轉身便看見顧景舟手中抱着書冊,打着傘,一臉驚喜地望向她。
“咱們可真有緣。”
喬言福了福身,道:“顧師兄有禮。”
顧景舟手腳匆忙回了一禮。
“喬師妹這是要往哪兒去?”顧景舟問道。
春芽看着顧景舟,只覺的這人的眼神,在看見她家姑娘後,便像是被雨水澆灌多日的禾苗,終于見到了陽光,開得燦爛無比。
“姐姐要去哪裏,就不勞煩顧師兄挂心了。”喬列從馬車上下來。
喬言從春芽手中接過一把傘,忙撐開,遮到了喬列腦袋上。
“如今這雨寒涼得很。”喬言眼眸之中帶着一絲緊張,“下次可不能這般不注意了。”
劍眉星目的少年嘴角漾着溫柔的笑意,他低聲撒嬌道:“姐姐,這點雨不算什麽的。”
“喬師妹、喬師弟。你們可是有事兒要忙?”顧景舟張了張嘴,喏喏道。
喬列轉頭,笑望着顧景舟。
“顧師兄,我們确實還有事兒要忙,便不與你寒暄了。”喬言溫聲說道。
“正巧,我沒事兒,不若我與你們一起?這樣也能幫襯一二。”顧景舟深吸一口氣,緊張地說道。
他知曉,他說這話有些魯莽無禮了,非君子所為。只是,他還是沖動了。
“此為私事,恐怕不好與顧師兄同行。”喬言微颦雙眉。
了意掀開馬車的簾子,饒有興致地看着三人的拉扯,回味着東江畔那句“喬列只是喬列”。聽說,喬列的“列”還是那位喬大小姐開口取的,當真是有緣了。
“顧公子。”了意笑望着顧景舟,“走吧,我帶你一程。”
雖然是商量的語氣,可言語之間卻是一種不容反駁。
顧景舟抿了抿嘴,抱着書冊,上了了意的馬車,這位是他父親耳提面命不可得罪之人。
他有些糾結不舍地望向喬言,他想将他的心意告知喬師妹,只要喬師妹同意,他便有勇氣與父親相商,倒時向喬家下聘。
了意看着沉默的顧景舟,倒是個謙謙君子,只是可惜了,瞧上了喬家大小姐。這樣白兔一樣的人,怎麽鬥得過一只狐貍?
他輕笑着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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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另一個白兔一樣的人兒,正被僞裝成兔子的狐貍拉着袖子說話。
“明日書院就要開院了,姐姐今日怎麽出門了?”少年柔聲問道,便是詢問也似是撒嬌。
春芽心直口快,道:“還不是因為柳夫子的事兒。姑娘就是不信邪……”
“春芽。”喬言出聲制止她說下去。
喬列瞥了一眼春芽,他看着一臉正色的喬言,問道:“趙嬷嬷不是查探清楚了嗎?姐姐怎麽還在管此事。”
“若是誤會,自然是好。”喬言說道,“可若真有此事呢?我與柳夫子有師生之宜,她又向我求助,僅僅是聽了旁人之言,便将此事蓋棺定論,未免有些太草率了。”
喬列聞言一愣,他不由想起喬言兒時挂在嘴邊的志向,入職大理寺,修訂《大衡律》,她自小便是個嚴謹的人,可這嚴謹之下,卻也藏着滿腔熱忱。
“怎麽就草率了,大家都這麽說的,難不成還有錯?”春芽不服氣地反駁道,“柳夫子自己腦子不正常了,而且她真能讓一個偷雞摸狗的小乞丐幫忙送信?這怕不是芽妹騙人的吧,姑娘何必糾結于此。”
喬言桃花眸中含着一絲嚴厲,瞪了春芽一眼,道:“這世上的人雲亦雲最是不可信。且芽妹雖是乞兒,但春芽,仗義沒多屠狗輩。”
春芽喏喏站在一旁,不敢再回嘴。
“姐姐來此,可是對此事有什麽想法了?”喬列問道,他也不去論說喬言該不該管此事,既然她想,他陪着便是了。
喬言聽到喬列這般問,不禁心下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