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庚帖

逸養齋中,喬晉河将整理了多日的喬夫人的手劄收入楠木箱箧中,小心放好。

他心中的擔憂随着雁歸樓中發生之事,愈加濃厚了。他與顧陽盛的恩恩怨怨,以及喬言外祖一家……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父親。”喬列被劉管家引進屋中。

喬晉河收斂了臉上的擔憂,沖着喬列溫和地笑了笑。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有些口不對心。

“阿列,這麽晚叫你過來,是有些事兒要交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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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列從逸養齋出來,看着手上喬言的庚帖,神色莫辨。正紅的庚帖上,印着祥雲暗紋,裏邊寫着喬言的生辰八字。他與喬言先前的婚約也只是喬晉河口頭上說說,并未交換庚帖。

如今簽下婚書,交換庚帖,喬言便是他名正言順的未婚妻了。

團月似的臉上,嫌棄的神情不曾收斂。只是,手上動作卻愈發小心了,他将庚帖收入懷中,貼着胸口放着。

假山亭林間,燭火在石燈中燃燒,喬言坐在逸養齋外的亭中。

她見到喬列,起身喚道:“阿列。”

“這麽晚了,姐姐怎在此處?”喬列眼神微張,想起方才喬晉河定下之事,他很快垂眸掩飾了眼中的情緒。

今夜月色并不明朗,但夜空中那點點密布的星子卻顯得那般明亮。

喬列望向喬言,一眼便撞入了她的眸中,他忽覺得,天上閃爍明亮的繁星仿佛都裝進了喬言的眼眸之中。

“阿爹他,他這麽晚找你,可是說了什麽?”喬言踟躇問道,她問及劉管家,喬晉河的病事,劉管家欲言又止,她心中忐忑,又恰逢喬晉河深夜找了喬列,她心中便更加不安了,“可是他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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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列安撫地沖她笑了笑,打斷道:“姐姐不必擔心,父親只是找我談了些生意上的事兒。”

不知為何,喬列下意識裏,不想将婚書之事告知喬言。

喬列的話卻沒有讓喬言放下擔憂。

“阿爹與你,有什麽事,也都瞞着我。你若是不說,我亦逼不了你。”喬言微微嘆了口氣,她感念于喬晉河與喬列對她的維護,但是她并不覺得,她是那種需要被保護得不谙世事的女子,“但我亦有別的方法知曉。只是,我更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

喬列聞言一愣。他第一次覺得,喬言并不完全是他記憶中那般憨直。

他不知曉,喬言若是知曉了喬晉河定下的事兒,是否會同意。但是他知曉,此刻的喬言,只把他當弟弟。

“姐姐,想要阿列說什麽?”喬列帶着一絲孩童惡作劇般的語調,笑問道,話語之間帶着鈎子,輕松把問題抛給了喬言。

喬言望着喬列。她第一次意識到,喬列并非她印象中那般純良。

她定定看着星光下,面色白皙的少年。

“阿列知道什麽。”喬言道,“便與姐姐說什麽。”

少年收斂了神情中的狡黠,餘下純良,沖着喬言道:“姐姐這般嚴肅做什麽。”

他語調悠揚、低回婉轉,像是一只蠱惑人心的魅:“只要是姐姐想要知道的,阿列都會告訴姐姐。”

喬言這次沒有在意少年語調之中的異樣情緒。她只想知曉,如今她阿爹的身體,以及她阿爹不願告訴的一些事兒。

她望着喬列,眼眸之中帶着一絲急切。

喬列目光鎖在喬言身上,看着她直白的神情,他便知道,喬言如今心中只想知道那些答案。

“父親說起了與顧大人多年前的恩怨,只是各種恩怨我亦不清楚。但顧大人是一府太守,喬府雖是秀州首富,可到底是根基薄弱的商賈之家。這些年,雖有通判大人相護,但父親一直擔憂,顧大人借故為難喬家。”喬列如實說道,喬晉河似乎更想讓那些恩恩怨怨了結在上一輩。

喬言一愣,太守府是官,喬府是民。喬晉河有這樣的擔憂太正常了。

“正如姐姐猜測,父親近來身體,并不好。”喬列道。他一開始便沒有想過要把此事瞞過喬言。

喬言右手的食指使勁摩挲摳弄着左手的手指。

喬言沉默片刻,低沉問道:“大夫怎麽說?”

“父親的消渴症是先天之症,本就難以根治。壽安堂的大夫說了,只能好生将養。”喬列望着喬言,說道。

喬晉河的病症她是知曉的,這個診斷她也清楚。

“父親有心漸漸收斂商號的生意,畢竟樹大招風。”喬列道。

如今喬氏商號正在浪頭,急流勇退才能明哲保身。這個道理,喬言明白。

但是,“收斂生意并非輕松之事。”喬言道。

“此事,父親已經交給了我。”喬列沖着喬言笑道,笑容之中帶着安撫人心的溫暖。

婚書一事,喬列只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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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豔陽高照,湛藍澄澈的天上,随意浮動着幾団空悠的白雲。

趙嬷嬷拿着帕子擦拭着鬓角微微滲出的薄汗,劉年跟在她身後。她家姑娘也不知心中怎麽想的,要她去慈幼院中把芽妹找回去。

她看着已成衰敗之态的慈幼院,劉年上前敲了敲門,粗布麻衣的婆子從裏邊不耐煩問道:“找誰啊!”

“嬷嬷,我們前些日子将一個叫芽妹的小乞兒送了過來,想問問,芽妹還在嗎?”劉年知曉,秀州府這慈幼院,裏邊的婆子可不喜歡與人多說什麽。

有事兒直接說事兒倒還好,你與她多說幾句,再想請她幫忙,就不容易了。

稍靜了片刻,那婆子連門都沒有開,只在屋內氣急敗壞地喊了一句:“那死丫頭,偷了院裏的幹糧,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趙嬷嬷與劉年相視一眼,都皺起了眉頭,本以為這慈幼院能給芽妹一遮風避雨之所,卻沒想到,芽妹偷了東西跑了。

屋內,是那婆子喋喋不休、不堪入耳的咒罵聲。

二人只得無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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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雨樓中,春芽看着喬言在書案前寫寫弄弄,她百無聊賴地站在一旁,伸着脖子看着門外,趙嬷嬷與劉年去了有些時候了,怎麽還不回來。

喬列倚坐在一旁的小案邊上,翻着喬氏商號底下的賬本。喬氏商號是布莊起家,依照喬晉河的意思,留下布莊的相關産業與海上一條商線,餘下那些或是慢慢出手或是劃出喬氏商號。

賬冊上的賬目,他只一遍便能了熟于心。他放下筆,擡眼不經意便看到窗邊書案前微颦秀眉的喬言。

光暈氤氲在她周身,他微微一滞,起身走到喬言身側。

“姐姐可有什麽頭緒了?”

喬言微微撇頭,便感受到少年輕若的氣息被風吹到她額間,她不覺後退了半步。

“劉年已經确定了,姚掌櫃見的那人便是壽安堂的姚叔遠。姚叔遠就是給柳夫子看病的大夫。”喬言道,“按照嬷嬷前些時候打聽出來,在姚叔遠的診治之下,柳婧怡的病已經好多了。那為何姚叔遠會說是他害了柳婧怡呢?”

在打聽了姚叔遠和柳婧怡的關系後,喬言心中的疑惑不增反減。

喬列對此事并沒有多上心,但見喬言此刻的認真。他只将視線投到喬言記錄的紙上。

上邊寫了柳婧怡女兒的身亡、她的病情,甚至還細心地标注了與柳婧怡相關之人,她的夫君、她的兄嫂、還有疑似要害她的姚叔遠。

隽秀端正的字體像極了喬言的性格。

“這些都是柳夫子離開喬府後發生的事兒。”喬言喃喃道。

喬列心底千回百轉:“如若柳夫子的女兒,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呢?”

“這,應當不會吧。”喬言凝眉思索片刻,搖了搖腦袋,“夫子女兒落水那日,有人見到女孩身旁并未有他人,确實是失足落水。更何況,有誰會想要害一個孩子呀。”

當日柳婧怡一家住在湖邊,因她有事兒出去了片刻,她女兒自己在湖邊玩耍,失足掉進湖裏,救起不及時,才早早逝去。這恐怕就是柳婧怡遲遲不能接受女兒已經離開她的原因。

喬言抿着嘴,懊惱地坐在一邊,看着她圈圈畫畫寫在紙張上的,有心無力的感覺湧上心頭,她不禁有些喪氣。

“實在不行沒有頭緒,我還是找個時間去找姜夫子問一問。”喬言深吸一口氣。

“不妥。”喬列立即否定道。

喬言不解的望着他,他們本就是夫妻,妻子有事,難道不該問一問丈夫嗎?

“姑娘,趙嬷嬷回來啦。”春芽站在門口未曾注意到二人,她看到趙嬷嬷從門口出現,語氣之中帶了一絲雀躍。雖然,外人都道芽妹不是個好的,但不知為何她心底裏,還是願意親近那孩子。

趙嬷嬷進到屋中,春芽未見芽妹的身影,心中正納悶。便聽到趙嬷嬷說,芽妹偷了東西跑了,她心中一股恨鐵不成鋼再次湧上心頭。

喬言本想從芽妹那兒再探探口風,如今怕是不成了。她只得重重嘆了口氣。

轉過頭,再次望向,有些出神的喬列。

“阿列,你方才為何否決我去找姜夫子的提議?”喬言清晰明了地問道。

喬列道:“姐姐難道不覺得奇怪,姜夫子對柳夫子這般重視,難道真的對有人要害柳夫子一事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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