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易

北窗的油紙為透着光。

姜景旭依舊在與柳婧怡說這些什麽。

不知是他說的聲音太小,還是喬言被他方才的話語驚吓到,她竟然一點都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

喬列凝着眉,此地不宜久留,他拉着喬言想要先離開。

卻聽到。

“娘子,該喝藥了。”姜景旭的話語依舊溫柔。

嘎吱——

那聲音像是一種極其危險的信號,讓偷闖進來、躲在屋外偷聽的二人心緊了緊。

正屋的門被推開了,複又被鎖上。

姜景旭的腳步輕,喬列聽不清他到底會從那邊走到廚房。

喬言僵直地望着喬列,一時之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望着喬列緊緊拉着她的手腕。

少年臉上似乎并沒有什麽凝重的神情,他好似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以迅雷不及耳目之勢,半環着喬言躲到了一個稻草垛的死角。

兩人蹲在稻草垛間。

喬列一雙眼眸,銳利地注視着姜景旭的動作。

喬言心不在焉地,她耳側是少年胸腔,胸腔下是流淌着的熱血與強有力的心跳。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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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規律而穩重,哪怕在此種情形下,也能令她安心。

她神思飛遠,仿佛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是不是所有人的心跳都是這般?

喬列未曾留意道懷中女子的失神。他看着廚房中,姜景旭将藥汁倒入碗中,将藥渣倒入竈中,煙火之下,撲騰升起陣陣煙霧,空氣中隐隐散發出一股藥味。

姜景旭端着藥,打開門鎖,柳婧怡便像是迷了方向的橫沖直撞的小獸,她想奪門而出,卻又沖進了獵人的陷阱。

“娘子,乖。”姜景旭臉上挂着最是溫和的笑意,“喝了藥,囡囡就回來了。”

喬言不禁寒顫,若非親耳聽到姜景旭病态的話語,恐怕她也會如旁人一般,認為姜景旭是個舉止謙謙、不放棄重病妻子的好丈夫。

她死死盯着姜景旭手上那碗藥,那到底是什麽樣的藥?又有着什麽樣的作用?但她能确定,那藥并非好藥。

柳婧怡緊緊抿着嘴,她被姜景旭抱在懷中,喬言仔細看才發現,她的雙手被輕柔的絹帛綁住了。

喬言甚至不敢呼吸,她無法想象,為什麽會有做人丈夫的要去謀害自己的妻子。

看着柳婧怡被一點一點強行灌藥,喬言恨不得立刻沖上去阻止那衣冠禽獸。

喬列雙手摁住了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聲勸道:“姐姐,此刻并非好時機。我們暫且忍一忍。”

喝了藥的柳婧怡,漸漸安靜下來,漸漸,忘記了掙紮。

姜景旭扶着她進到主屋,她亦是沒有任何反抗。

“景旭、婧怡。”

伴随着叫門聲的還有一陣鎮靜輕柔的敲門聲。

喬言與喬列相視一眼,這個聲音他們都熟悉,正是楊夫子的聲音。

“稍等。”姜景旭應聲道。

他起身解開了柳婧怡腕子上的絹帛,面色如常地去給楊夫子開門。

“靜姝,你怎麽來了?”姜夫子溫煦道。

楊夫子望着屋內,臉上挂滿了擔憂:“你匆匆告假,連課都不上了,也只有婧怡能讓你如此惶恐,我心中擔憂,便來瞧瞧,有什麽是我能幫忙的。”

楊夫子與姜景旭、柳婧怡是同窗摯友。同窗五年,誰都知道,姜景旭與柳婧怡是兩情相悅,可誰也沒想到,柳婧怡竟然願意聽從父母之命,嫁給了一個病弱外地客商。

楊夫子也因此與柳婧怡斷了往來。直到柳婧怡喪父又喪女,她才驚覺,原先摯友已經病的不清了。

“婧怡怎麽樣了?”楊夫子關心地問道。

姜景旭聞言,臉上挂滿了愁緒,他長嘆一口氣:“還是老樣子。”

楊夫子問:“不是說已經好多了嗎?”

“原先是好多了,還停了藥,但近來不知怎麽的,她又開始犯病了。”姜景旭說道。

楊夫子重重地“唉”了一聲,道:“到底是囡囡的死,對她打擊太大了。”

姜景旭聞言,神色短暫地僵了僵。

喬言聽着那人面獸心的在楊夫子面前,那張口就來的謊話,不禁攥緊了拳頭,饒是修剪地幹淨整齊的指甲,也還是在掌心留下了四個半月形的印記。

喬列趁着楊夫子在外寒暄,帶着喬言小心翼翼繞過稻草垛,如同一開始翻過院子一般,出了院子。

一番折騰,兩人學子服上沾滿了牆上青苔、院中稻草,皆是狼狽不堪。

然而比二人更狼狽的是竹園間,扒着狗洞不知在做什麽的兩人。

小的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看着不過五六歲。大的粗布麻衣,衣着簡樸十七八歲的樣子。兩人手還扒着狗洞,頭卻轉過來望着從牆頭而降的人。

“天爺呀,還真有人會飛啊!”年長的女子怔怔說出。

她呆呆地看着哪怕狼狽卻也令人驚豔的二人。

喬言眼尖,認出她身旁的那小的,便是慈幼院中逃跑的芽妹。

她正一臉懵懂地望着喬言和喬列。

“姑娘,敢問你們也是為了柳夫子而來嗎?”喬言與喬列相視一眼,她上前沖着女子作了一揖,問道。

那年長女子倒是不曾隐瞞,點了點頭。不過她顯然沒有想到喬言會這般禮貌,手忙腳亂起身,标标準準回了一禮。

喬言看着起身站在他們對面的二人。

芽妹,應當知曉些什麽,可是不知為何,她不願意說。她當日,似乎在恐懼。可是,她在恐懼什麽呢?喬言百思不得其解,她又為什麽會從慈幼院中跑出來。

“我二人亦是。不知姑娘可方便與我們去別處一敘?”喬列道,“聊一聊,柳夫子的事兒。”

女子剛想答應,芽妹卻拉着她的衣袖,眼中寫滿了拒絕。她一下子拿不準主意。

喬言見此,抿了抿嘴,她想,或許就是她一開始那不堅定的态度,讓芽妹以為她不願幫柳婧怡如今也不敢信任她。

芽妹看了看喬言,又偷偷望了一眼喬列,她緊緊閉着嘴巴,躲在女子身後。

喬列有意思地看着眼前。芽妹與女子,雖是女子年長,可主導方确實年幼的芽妹。

流浪的乞兒,其實最是早熟,對于危險的感知也最是敏銳,否則便可能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芽妹,你若當真想要幫柳夫子,便再信我們一回,如何?”喬列并沒有把芽妹當孩子,而是用着商量談判的語氣在與她說話。

喬言聽着喬列的話,沖着芽妹認真的點了點頭。

“對呀。如今這狗洞被封死了,我倆又進不去、柳夫子在裏面情況未明,光憑我們倆,也救不了柳夫子啊。”女子低聲與芽妹商量道,“而且,他們,他們看上去不像是壞人。”

陣陣清風吹得竹影搖曳。

芽妹糾結片刻,緩緩點頭,眼前的人是柳婧怡寄予希望的人。她也沒有放棄柳婧怡。

喬言聞言一喜。

她與喬列正打算從方才進來的弄堂出去,卻聽到芽妹說:“別出去,不要從弄堂出去。”

少女一怔,疑惑地望向芽妹,她看着芽妹不自然的神情,她沒有問為什麽。

“這兒可還有別的路?”喬言小聲問道。

喬列安靜站在一旁,他毫不掩飾地打量着此地的環境,這竹園四周都沒別人家的外牆擋着,看上去只有喬言和喬列進來的弄堂能夠達到這裏。

芽妹點了點頭,她走在前面,靈活地穿梭在這片不大的竹園中,在幾戶人家錯落重疊的外牆間,找到了一條便是一人都難以通過的巷子。

喬列看着這條不能稱之為路的路,皺了皺眉,這條溝渠,嬌小如喬言,想要走過,也只能側着身子走。

喬言轉頭望向喬列,似是在确認他能不能通過。

“這位公子看着清瘦,側過身還是走得過的。”女子眼神放肆,上下打量了一番喬列,得出結論。

喬言輕聲在少年身旁問道:“阿列,你行嗎?”

女子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麽,“噗嗤”笑了出來。

“行!,怎麽不行!”喬列臉上挂着笑意,重聲說道。

艱難地走過排水溝渠,經過一條依舊狹窄的弄堂,便到了另一條巷子。

四人皆是狼狽,喬言擡眼望着巷口,不經意便好像看到華錦閣姚掌櫃匆匆走過的身影。

那一掠而過的身影,喬言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但幾人出了巷口,喬言想要去追尋的身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早已不見了蹤跡。

疏雨樓中

梳洗過後的幾人坐在一塊兒。芽妹早已偷偷将喬言二人身份告知了女子。她看上去十分相信那個女子。

“不知這位姑娘是?”喬言看着眼前女子問道。她眼神中帶着一絲驚訝。

在春芽幫忙梳洗打扮後,那女子不再是枯黃着一張臉,而是露出了原本的膚色。

春芽想,若喬言是皎皎明月,那眼前這女子便是豔豔驕陽。

女子“嗳”了一聲,毫不隐瞞道:“我叫阿易,容易的易。”

阿易,這是個聽上去便像是化名的名字,喬言不禁抿了抿嘴,她只當阿易還未相信他們,所以未将真名如實相告。

阿易看着喬言的神色,忙道:“喬小姐不要誤會,我十一年前被阿婆從東江岸邊撿回來的。嫁人、名字、過往的事兒,什麽也不記得了。阿婆就給我取名阿易,是希望我活的容易、過的容易。所以,所以不是假名。”

阿易的坦率讓喬言一愣。她眸中不禁帶上了歉意,阿易說的輕巧,可是沒有過往的人,想要活的容易,很難。

“阿易姑娘就沒想過找一找自己的家人?”喬列換了一身月白色銀絲暗紋的長袍,站在門口,若有所思問道。

阿易一愣,眼神有些躲閃,她垂着眼睑:“或許,都不在了吧。”

喬言擔憂地望了一眼阿易,一個什麽都不記得的姑娘,想來也是找過家人的吧。只不過,結果或許讓她失望了。

不同于喬言對阿易身份的善意理解,喬列沒有錯過她的躲閃。只不過,如今這位阿易姑娘看上去于他們并無威脅,他便也只是記下了。

阿易撓了撓頭,說道,“我的事兒喬小姐要是感興趣,我下回再跟你說。咱們還是來說一說柳夫子的事兒吧!”

喬言點了點頭。

“不知阿易姑娘為何會牽扯到柳夫子的事兒中?”喬列雙眸微微眯起,笑問道。

“芽妹幫過我,她找我幫忙,我自然是義不容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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