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往昔

柳婧怡一點一滴吐露着這些年的遭遇。她與姜景旭明明無男女之情,卻偏偏被所有人撮合到一起,她明明不堪其擾,卻還要顧全兩家面子,甚至一度覺得如若不然,就嫁給姜景旭吧。

“直到我遇到明生,我才明白,嫁人怎能湊活。明生,才是我想共度一生之人。”柳婧怡輕柔的聲音緩緩說着,她終于鼓起勇氣拒絕了姜景旭的求親,嫁給了那個外人眼中病弱的外地客商。“哪怕,靜姝為此不惜與我絕交,我也不願餘生将就。”

喬列站在喬言身旁,只是饒是她嫁給了那明生,恐怕依照姜景旭的偏執,也不會放過她。

“成婚後,我與明生本打算離開秀州府。可是我爹娘卻先後意外去世了。”柳婧怡道,她那時便隐隐又不祥的預感。而這種預感也成了真,“沒過多久,明生也病逝了。”

“是我,不該嫁給明生,若不是我嫁給他,他或許能長命百歲。”柳婧怡眼角劃過一道淚痕。阿易站在柳婧怡身旁,不知該如何安慰。

郗聲聽到此處,抿着嘴,姜景旭一案牽連的或許不止一條人命。

喬言深吸一口氣,她看着柳婧怡,她明明才是被害之人。

“我當時便覺得不對勁,可因為懷了囡囡,實在沒有精力多想。後來困頓之時,兄嫂也不願接濟一二,我帶着囡囡為生計奔波,那些懷疑也只能抛諸腦後。而那些年,姜景旭不斷地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他提出要娶我、要照顧我和囡囡。可我,心中只有明生。”柳婧怡說道,“後來,已經不來往的兄嫂連哄帶求,逼着我嫁給了他。初時,他表現得是那麽和善,所有人都覺得我是撿了大便宜了。可漸漸地,他露出了和善假面下的獠牙。”

喬言背着《大衡律》的條例,奉勸自己冷靜。

柳婧怡閉着眼,咬着蒼白的下唇,深吸一口氣。

“言語的侮辱、虐打,紛至沓來。他甚至連年幼的囡囡也沒有放過。我被堵着喉嚨,發不出一絲求救的聲音。我想過反抗、想過報官,可是……”柳婧怡說着。

喬言想,柳婧怡所說的被堵住喉嚨并不是真的被堵住了嘴。而是不論她怎麽說,都無人相信,便宛如被堵住了喉嚨。

喬言知道她的意思,《大衡律》中并無律例能對丈夫虐待妻子做出懲戒的。柳婧怡便是報官,也只會得一句,清官難斷家務事。

“更何況,我還有囡囡。”柳婧怡說道,“然而我沒有想到,他已經容不下囡囡了。那日,我被人叫走,囡囡被他叫去荷塘撈魚,我的囡囡,就死在了冰冷的荷塘。”

柳婧怡說着,旁人都說囡囡調皮不聽勸,總往荷塘跑,可囡囡是被姜景旭打怕了。姜景旭他恨不得囡囡溺死在荷塘,心情一不好,就讓囡囡去荷塘撈魚。

小小的孩子,又不通水性,柳婧怡早該想到的,只是她一忍再忍,寄希望于息事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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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囡囡死後,我才想起我初時的懷疑,可還未做什麽,便被他灌了湯藥,整日混混沌沌,不知今夕何夕。”柳婧怡滿目蒼涼,“兩年前,也是我曾經的一個學生,城東曲夫子家的琉光她似乎發現了什麽,想把我從姜家帶出去。可那時,我神志不清,很快便被那人發現了。我被帶了回去,直到最近清醒了,我才聽說,琉光也死了。”

喬言心中一驚,她望向阿易。

阿易張了張嘴,救下她的阿婆,便是曲琉光的母親。曲夫人曾說過,曲琉光是被“曲”這個姓氏害死的。曲琉光死在東江中,都說她是因為與曲家世仇之子私奔被追才失足落入東江而死,曲夫人似乎也是這麽認為的。

喬列站在一旁,皺了皺眉。他與了意相視一眼。

郗聲緊鎖眉頭,曲琉光的死與姜景旭又有什麽關系?一個書院夫子,又哪來那麽大的力量?

“都是我的錯,若不是因為我,他們都不會死。”柳婧怡說着,“都是因為我。”

“害死他們的,從來不是你。如果被心懷不軌的人觊觎也是一種過錯,那這世上有幾人無辜?”了意清冷說道。

阿易看了這年輕人一眼,沖着柳夫子點了點頭。

喬言沉默站在一旁,這世上有多少人如柳婧怡身處困局卻報官無門。

“你是何時清醒過來的?”郗聲問道。

柳婧怡清瘦的臉頰上,透露着遲疑:“我,我記不太清了,我分不清我到底何時是清醒,何時是瘋癫。我只記得去歲,他便少有給我喝藥了,年前,我清醒時去了壽安堂,見到了給我診治的大夫,他也曾為明生診治過,他給了我解藥,告訴了我那人對明生、對我做的一切。”

柳婧怡的話倒是佐證了姚掌櫃之言。

“他向我忏悔,告訴我姜景旭是罪魁禍首。”柳婧怡痛苦地說着,“可,可我卻不敢反抗他,不敢報官……”

城郊南山上,柳婧怡的話讓衆人沉默了許久,便是見慣了作奸犯科之人的捕快官差,也都驚了一驚。

誰能想到,平日裏最是溫和如君子的人,背後卻是如惡鬼般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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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婧怡被安置在了府衙,了意給她開了安神的湯藥。藥物的影響能漸漸洗去,可是,姜景旭對她的影響,卻 難以磨滅。

阿易陪着柳婧怡。可她心中卻記挂着曲琉光的死因。

喬言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寄希望于,能早日給姜景旭定罪,從而能讓柳婧怡徹底擺脫這個魔鬼。

郗聲調來了當年柳婧怡父親遭難的案卷,以及柳家母親銷戶時的死因。

“大人,還不審問姜景旭嗎?”喬言問道。

她有些急了。喬列在一旁嘆了口氣,卻沒有說什麽。

郗聲搖了搖頭,他道:“現在的證據還是不能完全指向他,柳婧怡所說的那些除了她自己的猜測外,便是姚叔遠告訴她的。如今姚叔遠已死,死無對證。”

“這不是更加重了他的嫌疑?”喬言皺着眉。

“姐姐,稍安勿躁。”喬列安撫地望了喬言一眼,“想要定下姜景旭的罪,需要找到一個關鍵證據。”

喬言回憶着這案中的種種細節關聯,努力讓自己冷靜。

喬列無言地看着她,郗聲也望向她。

她冷着一張臉,道:“得找到,姚家祖母所用的那一喂藥引與姜景旭之間的關系。”

藥引才是勾連了姚叔遠和姜景旭關系的重要紐帶。

“那藥引,姚家兄弟找了一年都沒有找到,散盡家財也沒求來,想來是珍貴得很。”喬列說道。

郗聲點了點頭,姜景旭身上有太多違和之處。

“那柳家父母的死……”喬言張了張嘴。

郗聲道:“喬小姐不妨說說你的想法。”

他十五蒙蔭為官,雖從未入長安,但在林州高平縣中辦了五年案,去歲調任為秀州通判,今年赴任。他還從未帶過學生,若要算起來,喬言便是他的第一個學生。

喬言思索片刻,道:“其一,派人去禾清縣找來柳夫子的兄嫂,開棺驗屍,确認柳家父母的死因。問清楚當日柳家父親為何會在那時恰好經過那條镖局經過的路段。其二,弄清楚劫镖案的匪徒是何來路,如今又在何處,他們到底和姜景旭有何幹系。”

喬列看着她捋清思路後,條理清晰地說着。烏黑的眼眸中,閃爍着星子般的光芒,他目光不禁柔和下來。

郗聲聞言點了點頭,道:“不錯,只不過,并非所有經年的死因,都要開棺驗屍。”

喬言一愣。

“仵作驗屍,雖然有時不能完全相信,但是記載在案卷上的,基本都是可信的。”郗聲說道,“仵作這一行當,多是家族一代一代傳承,他們比誰都清楚,記載在案卷上的,如若出錯,輕則丢了吃飯的家夥事兒,重則有牢獄之災。所以,案卷上的,基本都是可信的。”

喬列在一旁聽着,他挑了挑眉,看來這位郗通判,并非花架子。

“大人為何對外地客商開棺驗屍?”喬言不解道。

郗聲耐心解釋道:“如明生那般病故者或是自行了斷者,仵作往往不會仔細驗,只會粗粗給出死因,以作銷戶之用。”

喬言恍然大悟,她點了點頭,她執筆将這些記在她随身帶的小冊子上。

喬列看着她比尋常學堂上還認真的模樣,不禁笑了笑了。

只是,他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笑意收斂了幾分。

先前去姜家接柳婧怡的女吏,帶着柳婧怡來到堂中。

喬言看着蒼白消瘦的柳婧怡,如若,如若《大衡律》中有明确的律例規定丈夫虐待妻子的罪責,柳婧怡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瘋癫這麽多年,囡囡是不是也能活下來。

柳婧怡沖着郗聲行了一禮,開口道:“大人,我聽說,大人是因為姚大夫的死,才将那人收監。”

郗聲點了點頭,問道:“你可是知道什麽?”

柳婧怡搖了搖頭,道:“了意公子說,姚大夫是死于昨夜子時五刻到醜時三刻之間。”

“不錯。”

“昨夜,姜景旭并未離開過。”柳婧怡說道,“他與我在一處,直到寅時一刻。”

“子時到醜時,人都睡死了,夫子,你怎能确定!”喬言不解地看着她。

喬列亦是一咽,這該如何解釋?

郗聲聞言咳了一聲,嚴肅問道:“你可确定?”

柳婧怡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我雖恨不得立刻給他定罪,但我卻不能刻意隐瞞。我亦是讀着律書長大,我不希望給他定錯罪行。我希望,案卷上他的罪行,都是他切實犯下的。”

郗聲聞言一怔,他望向眼前女子,她雖柔弱,但筋骨挺直。

他慎重地對着柳婧怡點了點頭,承諾道:“本官定會讓他認下他做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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