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舊事
天色昏沉,整個秀州府城仿佛都被嫣紅色的晚霞籠罩。
喬言與喬列走出府衙,霞光照耀再兩人隽秀的臉上。
劉年已經在門外候着,他在被問過話後,便回府報信去了。之後便驅了馬車與春芽在府衙外等着他家公子和大小姐出來。
喬言一言不發走在前邊,她心中似有萬千思緒。
跟在劉年身邊的春芽看了看喬言,又看了看喬列,案子有了突破,姜景旭被收監了,難道不應該高興嘛。為什麽她家反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街道上,來往的行人攤販,熱鬧的聲音仿佛無法打破他們此刻寂靜的氛圍。
劉年拉住想要開口的春芽,搖了搖頭。
馬車平穩地從府衙駛向喬府。
喬列坐在一側,看着陷入沉思的喬言,不禁皺了皺眉。
“姜景旭已被收監,姐姐不高興嗎?”他問道。
喬言擡眼,望向喬列。
“談不上高興。”她清冷說道,“我在想,柳夫子到底為何,會遇上姜景旭那般的人。”
喬列一愣,他沒有想到,喬言在想的會是這個問題。
“明明,柳夫子對姜景旭從無男女之情,為何他們身邊之人都覺得他二人兩情相悅?都想将他們湊成一對?”喬言脫口而出。
到了擺夜市的時間,馬車外,喧鬧聲更甚。
喬列聞言,不禁晃了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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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想說什麽?”喬列問。
喬言卻搖了搖頭,道:“我覺得荒謬得很。”
“姐姐既然都已經知曉了姜景旭的為人,便不難猜到,他心悅柳夫子,自然也多的是法子讓人以為柳夫子也心悅于他。”喬列淡淡道。
喬言抿了抿嘴,話雖如此。
“可是柳夫子不也曾明确地說過她對姜景旭無意,可旁人不還是依舊覺得她是在欲拒還迎?”喬言道。
喬列看着眼前眼神清明的少女,她其實從來不傻。
喬言有一次沉默了下來,哪怕大衡對女子已寬待許多,可女子在世間行走,依舊艱難。衆口铄金,那是最無形尖銳的刀刃。
“就好像,哪怕我在雁歸樓明确地拒絕了顧景舟,可秀州府仍有不少人,說我是蓄意勾引顧景舟,甚至書院的人,這些飽讀詩書的人,也作長舌婦。”喬言望着眼前少年的眼眸,清澈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絲清醒,“顧景舟、姜景旭這些人在世人眼中,是可造之材,所以他們便習慣性地覺得,與他們扯上關系的女子,必然是喜歡他們的。他們只是以自己所謂的經驗在揣測這些女子,他們當中,甚至有人并非女子。”
喬言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訴說着,她的聲音并不大,但柔和軟糯的聲音中卻帶着一絲堅韌。
少年怔怔地望着她,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阿列,我真懷念璿皇在位期間,大衡強盛,女子自立。”喬言長嘆一口氣,說道。
喬列默然片刻,道:“距離璿皇退位,已經近兩百年了,誰也不知道,書冊上所述的景象,是真是假。”
“可是至少,有人書寫過那樣一個和善的海清河晏的大衡。”喬言說道,“這難道不應該是後人為之奮鬥的理想嗎?”
喬言說出這句話時,眼眸之中似有萬千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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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養齋堂中桌上早已擺好了晚膳。
喬晉河站在院外,看着院中的銀杏樹,原本冬日裏落盡葉片的枝幹上,冒出新芽。
“阿爹。”喬言心情郁郁,見到喬晉河,只努力扯了個笑。
“父親。”喬列喚道。
喬晉河看了一眼喬言,又望向喬列,仿佛在問,皎皎這是怎麽了。
喬列微微搖搖了頭。
喬府人少規矩小,也沒有食不言的說辭。
“皎皎,你也如今也是十六了。”喬晉河慈愛地看着自家女兒。十六了,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紀了。
喬言擡眸望着她阿爹,不知道她阿爹下一句要說什麽。
“父親。”喬列急急喚道。
喬晉河本想和喬言說一說她和喬列婚約之事,可卻被喬列打斷。
“姐姐再過兩個月,便要參加書院考核了。”喬列轉了轉眼眸,道。
他知曉,喬晉河要說什麽,但是他突然覺得,若是今日提起此事,便沒有以後了。
少年清楚的體會到,喬言對于亂點鴛鴦譜有多不喜。
喬晉河看了看難得慌張的喬列,一時也不知怎麽回事兒,只好順着喬列的話道:“是啊,皎皎也要參加書院考學了。”
“阿爹當年也在國子監進學了兩年,為何後來沒有考入朝中為官呀?”喬言問道,鴛湖書院的山長是她阿爹在國子監的師弟,秀州太守是她阿爹的同窗,而今秀州通判的父親亦是她阿爹在國子監的同窗摯交。
她清楚地知道,她阿爹曾是國子監的學員,可卻不清楚她阿爹在國子監兩年,為何最後連考學都沒有參加。
喬晉河笑嘆了口氣,道:“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喬言皺了皺眉。
“不過,阿爹倒是可以跟你講講,我與你母親的往事。”喬晉河喝了口溫水,笑道。
如今他尚且還在人世,還記得那些曾經,可若是那天他離開了,她的事兒,除了皎皎記得零星半點,還有誰能記得啊。
喬言眼中帶了一絲好奇,她阿爹先前極少與她提及母親的事兒。
喬列亦是好奇,那位喬夫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能讓喬晉河在她死後十多年不續弦、不納妾,守着她留下的女兒過日子。
喬晉河帶着二人來到逸養齋的書房,從楠木匣子中取出一卷畫軸。
“皎皎,這便是我為你母親畫的像。”喬晉河道,“那時你在你母親肚子裏。”
喬列端詳着畫上的人,與了意給他的那卷畫軸帶來的感覺截然不同,喬列在這卷畫上,只感受到喬言父母對那未出生孩子的期待。
喬言出神地看着這幅畫,不禁問道:“阿爹先前怎麽都不拿出來給我看看?”
“這。”喬晉河一滞,“你母親只留下這一幅畫像。先前你還小,我怕……”
喬言看着與記憶中那模糊的身影如出一轍的畫像。
“阿爹啊,是怕我弄壞了畫像?還是怕女兒跟阿爹搶這幅畫?”喬言笑道。
喬晉河無奈地看着喬言。喬列笑看着這父女倆。
“阿爹現在怎麽又舍得拿出來了?”喬言暗暗打趣道。
喬晉河笑了笑,沒有回答。
“你外祖姓盧,是長安人士,原本在朝為官,後來解官離京,回到秀州。你母親便也跟着你外祖來了秀州。你母親曾是國子監學生,比我大三歲。彼時,她已是鴛湖書院的夫子,而我才剛考入書院,甚至連束脩都交不起。還是你外祖知道後,接濟了我,我才有幸能在書院進學。”
喬言聽着喬晉河說起她外家之事,便仿佛聽故事一般。
倒是喬列,聽到喬言外祖之事,腦中不知為何,浮現一段不知在何處聽過的記憶。先帝征元年間,因對烏桓是戰是和一事,前朝争端不止,國子監祭酒盧望鄰攜國子監兩百學子,請求先帝與烏桓一戰。
少年不禁皺了皺眉,他敢肯定,這并非是他在喬家這些年所知道的。他又想起了了意給他的那副畫卷。
“我在鴛湖書院進學六年,與你母親相識相知,定下終身。”喬晉河道,他目光之中帶着一絲懷念,“那六年,是我與你母親過得最快樂的六年。”
“阿爹與母親,是師生相戀?”喬言好奇地望向喬晉河。
喬晉河一愣,老臉一紅,只道:“你母親後來便從鴛湖書院請辭了。”
喬言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喬列眼含笑意望向喬晉河,原來父親和母親也曾有這般年少輕狂的時候?
喬晉河收起畫卷,小心地将畫卷收入楠木匣子中。
劉管家端着藥走進來,喬言看着那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臉上的笑意不自覺收了收。
她擔憂地望着她阿爹,不禁開始思緒紛飛,今日她阿爹的話異常多,一些往日裏甚少說起的話題,他也願意與她說了。
喬言是喬晉河親自帶大的孩子,她眼神一變,喬晉河多半就能猜到她在想什麽了。
他朝着喬言看了看,示意她莫要擔憂。他不禁在心中嘆了口氣。
喬晉河面不改色地喝下這碗苦藥後,只喝了一小口溫水。
他便說道:“鴛湖書院是什麽樣,皎皎你也呆了快六年了,也見過了。阿爹就好好給你講講這國子監吧,不過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阿爹說說,女兒想聽的。”喬言乖巧地坐在一邊。
喬列在她身旁,看着亦是耐心得很。
喬晉河看着二人,欣慰地笑了笑。
“國子監是天下書院學子人人向往之所,裏邊亦多是有真才實學之人,他們是各州翹楚。皎皎若有幸入國子監,便能體會到,何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喬晉河說着。
他說了許多國子監的好。
“可是,皎皎,阿列,你二人也要明白,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只有一種人,國子監亦是。這裏邊有想要為民請命的、也有汲汲營營的,有良善的、也有用心險惡的。”喬晉河正色道。
“我在國子監進學兩年,你母親亦是故地重游,陪我在長安待了兩年。”喬晉河輕笑,“我亦是那時候才知道,詩經所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何意義。你母親是淑女,但君子卻不止我一人。這些君子中,不乏有高門貴族,亦或是才學遠超我之人。”
喬言聞言更加好奇了,不禁問:“那母親為何選了父親?”
“多半是因為,你阿爹我是他們當中生得最好的。”喬晉河半開玩笑道,“你母親見過許多人情冷暖,心中清楚,心上之人,無關門第才學。”
喬言皺了皺眉。不過,她阿爹的樣貌确實好。
“心上人,就像一道光。”喬晉河眼中帶着一絲回味。
喬列杏眸微張,心跳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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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花園的石燈依舊亮着,游廊上的燈籠也照耀着。
喬列走在喬言身側。
“阿爹,與顧大人的恩怨,是不是就始于國子監?”喬言不禁問道。
喬列輕嘆一口氣,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