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偏執

“咕咕咕——”

府衙門外樹枝上的斑鸠叫着。

老話說“單聲叫雨,雙聲叫情”,聽着這聲音,便知是要下雨了。

喬列心不在焉跟在她身旁,時不時擡眼,看着身前沉浸在案子中的女子。

“姐姐,還在想柳夫子?”喬列開口問道。

柳婧怡如何,說實話,他并不在意,他更加想要确認是喬言心中到底怎麽想。

喬言猛然回神,看向眼前少年。除了柳婧怡的事情,她還在想郗聲在牢獄中說的那句話。

“阿列。”喬言看着他,問道,“你可曾想過入國子監?”

喬列神色不變,眼角微微兒眯起,他注視着喬言,這個問題,喬晉河問過他不止一次。長安,國子監,朝堂,都不是他心之所向,這是他自己清晰地明白的。

“姐姐,每個人生在世上都有他要做的事兒。”喬列說道。

喬言不禁凝眉,于喬列而言,他在意的喬家對他的養育之恩,他便将喬府的擔子壓在了自己身上。臉上尚且帶着稚嫩的少女抿嘴糾結,可是他自己是否真的想要接下喬府的擔子呢?

喬列在一旁,細細觀察着眼前女子挂在臉上,一目了然的神情。喬言的心思很好猜,從他與她初見,便知道了。她似乎天生就有種悲天憫人,看着可笑的緊,卻偏偏在她看來正常得很。

她心中無非在愧疚,他的無可選擇。喬列勾了勾嘴角,事實上,喬晉河從來沒有逼過他,事實上,只是他無所謂選擇與否。

“你可以有別的選擇。”喬言說到,“喬氏商號并非無人可用,你若想入國子監,阿爹亦會同意的。”

喬列看着說的一臉認真的少女,她句句都在為他考慮,可是,他卻并不開心。

“姐姐。”喬列清淡道,“我從未想過入國子監,亦不想入朝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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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後悔,不該說着似是而非的話。

“當真?”喬言眼中帶了一絲懷疑。

喬列點了點頭,低眸望着她,眼中的堅定不似作假。

良久,少年開口。

“姐姐這麽問,是何意?”

“只是覺得,郗大人所言确實不虛,你若不入朝為官,有些可惜了。”喬言開口道。眼前少年,能點出郗聲沒有注意之處,雖說旁觀者清,但其對官場中的勾當似乎天生了然于心。

喬列看着她。姜景旭說得不對,但又不錯。

喬府上下都覺得日後,他與喬言必然會成婚,秀州府亦有不少人知曉他們之間的口頭婚約。

這除卻喬晉河這些年來近乎明示的介紹,還有喬列不曾撇清的态度。

他叫她姐姐,并非真的将她當姐姐。

他下意識的,想要所有人都知道,她與他之間是名正言順。

在這點上,他與姜景旭确實并無區別。

喬列看着毫無所覺的少女,目光暗沉。她是不是也會有一日,如柳婧怡遇到明生一般,遇到一人,然後将他抛下?

“阿列?”喬言皺眉喚着失神的少年人。

他回過神,看着眼前人。

那又如何,姜景旭從一開始就錯過了機會,可他不會,他從一開始就不會讓喬言遇到那個人。

少年如常看向喬言:“怎麽了,姐姐?”

喬言眼底帶着一絲莫名,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喬列與她說話時的語調變了,可要說怎麽變了,喬言亦說不清楚。

“阿列。”喬言踟躇再三,道,“等此事過去,我便與阿爹說清楚……”

喬列猛地望向她認真的眸子,說清楚什麽?

“你我都已經長大了,那些玩笑,若在說下去,便所有人都當真了。”喬言道。

前些年,她不論怎麽與她阿爹解釋,她只把喬列當弟弟,喬晉河都是不相信的,或者只當她是年紀還小,她說的話便做不得數。

可如今,她二八年華,已過及笄,她所思所想所言,都不再只是說說了。

喬列幽深眼底凝聚着一絲風暴。

“我看到今日柳夫子的經歷,才猛然覺得,有些話是要說清楚的。”喬言依舊認真的說着,她未曾注意喬列微微勾起的嘴角。

“姐姐覺得自己會是柳夫子,還是覺得我會是姜景旭?”喬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問道。

喬言皺眉:“你怎會這麽想?姜景旭對柳夫子有情,可你我二人只有姐弟之誼。”

喬列輕笑望着言之鑿鑿的少女。

“姐姐怎麽知道我對你只有姐弟之誼?”

輕聲的呢喃比風吹過的聲音還有低,輾轉委婉,糾結的似乎只有喬列一人。

喬言只看他動了動嘴,卻沒有聽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麽。

喬列不知怎麽,像是惱了一般,轉身便離開了,也不等喬言。

跟在二人身後的劉年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家大小姐是個憨直的,若是不說清楚,大小姐又怎能明白。

春芽不明白喬列為何離開,如她主子一般,在此事上,還未開竅。走在喬言身旁,看了看喬列遠去的背影,看了看喬言不明所以的神情,心裏卻想着今日廚房做了什麽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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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院中

喬列在書房前臨着前朝大家的書法,他沉着的臉比紙上游走的墨還黑,他不知道他到底在生氣什麽,他既然不想喬言與其他人有什麽牽扯,也不想喬言嫁給旁人,那便讓婚約繼續維持下去就好,哪怕喬言知道後,不願意,他也有的辦法讓她心甘情願。

他與喬言,絕不可能走到想柳婧怡與姜景旭那種地步。

可是,當再次從喬言口中聽到那四個令人氣惱的“姐弟之誼”的字後,當他真正确定喬言只把他當弟弟時,他還是惱了。

“公子,今晚的安神湯。”劉年端着從廚房取來的安神湯,小心翼翼看着喬列。

喬列沒有開口,他只臨摹着這帖子上如游龍般矯健簡潔的筆觸。

可是,他筆鋒微鈍,原本一氣呵成的字,一下便殘損了。

少年面無表情的看着書案上的字,随意将紙張揉成一團,也不管未曾幹涸的墨漬髒了他的手。

“拿出去,倒掉。”他冷聲說道。

劉年愣了愣,看着他家公子,“啊”了一聲。

“公子,這,這可是大小姐吩咐廚房……”劉年暗暗提醒道。

喬列擡頭,望向一臉為難的劉年:“你是我的長随還是大小姐的長随。”

淡淡的話語,卻讓劉年心頭顫了顫,立刻應了一聲,便将安神湯帶了出去。

他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這可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家公子和大小姐鬧別扭,倒黴的永遠都是他這條小魚。

“回來。”喬列叫住劉年。

劉年立刻停下腳步。

喬列幾步上前,取出食盒中的安神湯,盯着眼前的湯藥,對劉年道:“你下去吧。”

劉年應了一聲,立馬出門,帶上房門,他在門口松了口氣,他就說他家公子不會浪費大小姐的心意。

喬列收了筆墨、擦拭了被墨水沾染的手指,修長的手,端起杯盞,将碗中的安神湯一飲而盡。

他躺在黃花梨木的床榻上,閉着眼眸,喬言,是你招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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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茫茫的霧氣中,喬列分不清東西。

亭臺樓閣,并非是他熟悉的秀州府的江南樣式。

“阿列,你莫怪母親。”

似有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說着。

“我何錯之有,是你母親容不下人。”

深厚渾濁的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服氣。

喬列看不清到底是誰在說話,他心中卻覺得那些話可笑的緊,他忽然想起,列,意為分裂。

他猛然間睜開眼,陽光灑進春山院中,院外吹吹彈彈,人聲喧鬧,好似有什麽事兒發生。

他推開門,劉年穿着喜慶的衣裳,對他道:“公子,我正要叫你起來呢。”

“外邊怎麽了?”他不經意問道。

劉年一臉詫異的看着少年:“公子,你睡糊塗啦,今日是大小姐大喜之日。”

喬言大婚?和誰?是他嗎?

“公子,等會兒你還要背大小姐出門呢!可不能誤了吉時。”

喬列心猛地一墜,不對,這是個夢。喬言怎會嫁給別人。

可是,這一切看上去有那麽真實……

他如同提線木偶一般被劉年拉着梳洗換衣,喜慶的外袍,并非新人的新衣。

他不斷告訴自己,這只是個夢。可是他還是想看看,夢裏的喬言要嫁給誰。

金簪玉钿琉璃冠,如翡翠般碧綠的錦緞婚服,華美得令人挪不開眼。盛裝的喬言,手執鴛鴦雙栖連理枝的紗扇。

喬列愣愣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他知道這是個夢。可是他依舊迫切地想要知道,她要嫁給誰?她為什麽要嫁給旁人?

可是,他想是被人扼住了咽喉,發不出一個音。

他的靈魂目眦欲裂,可夢中的喬列卻背着少女一步一步,送她出嫁。

他看着馬上春風得意的人,竟是顧景舟,怎麽可能是他。

少年勾唇諷刺地笑了笑,他看着新房中等待着新郎宴客歸來的嬌羞女子。

“皎皎。”

他叫得缱绻蠱惑人心。

可少女卻一無所知,澄澈的眸子望着他:“阿列,你怎會在此?”

“皎皎,哪怕是夢裏,你也不能嫁給別人。”他輕笑着說道。

他不再管少女眼中逐漸生氣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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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段是夢裏,所以場景切換很魔幻。

然後,然後,然後!阿列要黑了!

不對,阿列本身就黑。

他要放縱了,本來他還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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