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前塵
三月一過,沒幾日便到了鴛湖書院的考學。正如喬言當日在學堂所言,若能得到推舉,自是好事,可若得不到,也并非只有國子監一條路子。故而這場考學在喬言這兒也就平平淡淡過去了。
喬列先前所說要設宴将幾人聚到一塊兒,說清楚一事,也被提上日程。
雁歸樓中,喬言與喬列坐在雅間內。喬言一邊坐着阿易,而另一側坐着喬列,喬言未曾想到的是,郗聲竟然也在。
她扯了扯喬列的袖子,眼神問他這是何情況,喬列拉過她的手,食指在她手心劃劃寫寫。
輕柔的力道,讓喬言忍不住想要把手縮回來。
只是喬列握住了她的手背,掌心的癢意傳到心上,喬言不禁皺了皺眉。
小時候,他們也曾玩過這樣的游戲,喬列在她手心寫字,她猜寫得是什麽,到後來,基本上喬列寫什麽,她都可以猜得出來了。
只是,他們已經許久沒有玩這個游戲了。而房中另外三人顯然也沒有注意到二人的小動作。
喬言皺了皺眉,喬列在她手心寫得是——不知道。她桃花眸子微瞪,喬列無辜地看着他,他撇了撇嘴。
喬列确實不清楚阿易與郗聲、與了意之間到底有何關系。
“阿易姑娘。”了意先開口。
郗聲在一旁看了一眼了意,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長安城中口若懸河的忠勤侯世子,何時會有這般語窮的情況。
正當了意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時候,阿易說道:“南世子,郗大人,民女确實不記得往昔之事。但自從曲夫人從東江将我救起,我的過往便東江之水入海,過往如何,我不想探究,亦懇求二位不要再探查。”
郗聲看着面無表情地阿易,皺起眉宇。她若是想做尋常民女,于律例上卻不能說得過去。
了意一怔,他細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誠然她并不是什麽聰敏的女子,不然也不會在家廟中病逝,可是她又是如何會到秀州,又如何會落入東江?
他一開始本不願相信的,可是他心底卻已經确信,阿易便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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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易望向了意,眼底透着為難,她抿了抿嘴,道:“今日勞煩喬公子請南世子在雁歸樓一聚,便是想問南世子,曾經可是認得我?或是做了什麽對不住我的事兒?”
阿易說此話,其實并不聰明,但她确實在了意身上感受到了無盡的愧疚。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事兒,能讓一個男子愧疚成這樣。
喬列撇頭便看見喬言睜大了眼睛。
了意張了張嘴,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阿易眼眸澄澈望着他,他下意識撇過頭,不敢看她。
喬言看了看阿易,又看了看了意,轉頭望向郗聲,郗聲似乎對此亦有所了解,而喬列面色不改,淡定在一旁品茗。
了意沉默了下來,阿易似乎也沒有想從他那兒得到什麽答案。
“南世子若是真的愧疚,便不該再來打擾。”阿易沖着了意笑了笑,平靜地說道。她在府衙初見了意時,他便給她一種熟悉感,可是她卻并不喜歡這樣的熟悉。
曲夫人當時給她取名阿易的初衷,便是想要她活得容易,她如今也是這麽想的。
夜半夢回,阿易也會零星夢到陌生的景象,或是勾心鬥角、或是陰差陽錯,那雖是她的過往,卻是她不想再記起來的。
了意看着她,咬着下唇。
喬列眉角微揚,他若猜得沒錯,了意初到秀州時,恐怕已經想着斷絕塵緣,否則斷然不會以法號自稱。
只是,他在秀州又遇到了阿易。
郗聲抿了抿嘴,若非因為柳婧怡一事,遇到了意,阿易姑娘或許真能做一輩子秀州府的民女。
喬言一時間覺得,她與喬列或許就不該待在此處。
喬列看着滿臉尴尬的喬言,不禁勾了勾嘴角。
他又看向了意,他與了意認識不久,但是以他對了意的了解,他會看不明白阿易不希望被打擾?他當真能放的開手?
了意垂眸往酒盞中倒了杯酒,擡頭一飲而盡。
他眸中隐隐含淚,望着阿易:“你當真什麽都不記得了?”
喬言不禁望向喬列,喬列面色如常,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他饒有興致望着了意,他有些好奇,阿易會說什麽。
然而阿易只搖了搖頭,道:“記不記得重要嗎?能讓南世子愧疚如斯,我便是記起來了,南世子覺得我當真還能面對你嗎?”
她不再是長安城中的高門小姐,她也不在意是或者不是。她連他都已經忘得一幹二淨,放下得徹徹底底。
了意呼吸一窒,在眼前女子看來,過往種種都已經不重要了。他眼中似悲似喜,望着阿易,可阿易眼中已全然是滿不在乎。
他撩袍站起,臉上挂着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沖着阿易行了一個大禮。
“忠勤侯府南熠,祝阿易姑娘往後平安順遂。”
郗聲看着了意,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阿易望着了意,一行一拜,恍惚間,仿佛看到那意氣風發的少年人也如今日這般,沖着她:——忠勤侯府南熠,祝盧小姐日後得償所願。
那帶着滿滿惡意的話語,引得她喘不過氣來。
喬言在一旁像是看了一場沒頭沒尾的折子戲。
阿易忙不疊起身,轉身出門,不想在此處多待一刻。
喬言見此,想要跟上去,卻被喬列拉住了,她眼看着了意不緊不慢跟着阿易出門,眉宇之間的不贊同更甚了。
郗聲從始至終沒有多說一句,直到此時,才道:“阿易姑娘先前是南世子未過門的妻子,只是陰差陽錯,二人婚約被取消了。此事說與你二人,是知道你們不是多嘴之人,阿易姑娘又信任喬姑娘。”
“能與忠勤侯府結親的,恐怕阿易姑娘也是出身煊赫吧。”喬列道。
“那為何,阿易姑娘會流落秀州?”喬言擰眉問道。
郗聲嘆了一口氣:“皆是後宅陰私。”
喬府人口簡單,喬言也從未真正經歷那些個後宅裏邊的勾心鬥角,自然也不清楚這意味着什麽。
可喬列卻似有體會,短短一句,便能令人遐想無數。
喬言其實最想問的還是,了意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阿易的事兒。只是郗聲并未多言,她也不好多家探聽。
“了意他……”郗聲欲言又止,言語之中多了一絲愁緒,“我觀他并不是就此罷休的樣子,在秀州也沒什麽能勸住他的人,喬小公子,這些日子,也便只有你與他親近些,到時,還請喬小公子多看顧他一些,莫讓他在做出後悔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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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雁歸樓,喬列撐開傘,細密纏綿的雨絲被風吹得到處都是。
喬列望向喬言,道:“正巧,今日要去華錦閣與姚掌櫃說一說鋪子的事兒,姐姐與我一道?”
少年若無其事地望着她,喬言思索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姐姐可是不贊同了意的作為?”喬列随口問道。
油紙傘大半傾斜在喬言一側,微雨細細地浸濕了喬列左側的衣袖。
“我只是不明白。”喬言頓了頓。
不明白什麽,喬列垂首細細看着眼前的少女,但他卻沒有問出口。
鴛湖書院四月考學的榜單過幾日便要貼出來了,在他看來,依照喬言的功課,定然是可以跻身那三個推薦名額。
屆時,她便要入長安了。她如今是未開竅,可到了長安呢?
繁華如長安,她當真會一直不通情愛?
“阿列?”喬言喚道。
“我們到了。”喬列擡眼看到華錦閣的招牌,說道。
華錦閣中依舊有不少賓客,只是今日姚掌櫃似乎心不在此處,他臉上雖挂着如往常一般的笑意,可眼中卻有一絲焦灼,姚叔遠屍體上月便已經從府衙領回去安葬了,此事瞞着姚家祖母。
喬言見到姚掌櫃,又想起了先前高毅查到的,姚叔遠從姜景旭處所得的塔佐,并非真正的藥引。
姚叔遠作為專看疑難雜症的大夫,按理而言,不會不認識。他若是知曉那是假的,他又為何會幫姜景旭呢?
喬言百思不得其解。
喬列看着食指不停摩挲的喬言,嘴角勾了勾,原本冷凝的杏眸柔和了下來。
兩人被姚掌櫃引到裏屋看茶。
“姚掌櫃,喬氏商號這段時日的變動,想來你也看出來了吧。”喬列說道。
姚掌櫃摸了一把胡子,點了點頭,他道:“東家可是要将鋪子出出去?”
喬列見他并不吃驚,也不是別個掌櫃要不想着将鋪子盤下來,要不想着鋪子出出去以後他該何去何從。到時眼前這姚掌櫃,沒有任何慌張。
喬言也注意到了姚掌櫃的鎮定。
她捧着茶盞,掩飾着自己臉上探究的神情,苦澀的茶水在口腔中回旋擴散,她眉間一皺,她素來嗜甜,便是喝茶,也愛喝帶着蜜香的岩茶。
喬列從碟子中取了一個霜果,放在喬言面前。
他一邊不忘與姚掌櫃打着機鋒。
姚掌櫃探究地看着二人,算算年齡,這二位的婚事也漸進了。
喬言低着腦袋,小口小口吃着霜果。霜果表面的糖霜,清香甜糯,一下子便将濃茶帶來的苦澀褪去。
兩個聊得商號中的事兒,喬言也聽不明白。她索性便想起別的事兒來。
這當中一定還有什麽別的原因,促使着姚叔遠幫姜景旭做那些事兒。
姚叔遠與姜景旭的聯系又在哪兒呢?
喬言一邊吃着霜果,一邊想着。她擡眼看着姚掌櫃,或者姚掌櫃與姜景旭有沒有關系呢?
兩人似乎聊的差不多了。
姚掌櫃暗暗舒了一口氣,看着年紀不大的喬列,眼底更為忌憚了。
“華錦閣出手後,姚掌櫃有何打算啊?”喬列回頭,滿臉笑意望着姚掌櫃,問道。
喬言也将視線轉移到姚掌櫃身上,她看着明顯一愣的姚掌櫃。
姚掌櫃慘淡道:“叔遠被害,在這世上便只餘我與祖母二人相依為命,從華錦閣離開,我便想回鄉下,侍奉祖母身邊。”
喬言聽罷,覺得倒也合理。
“只怕,姚掌櫃這個願景,是實現不了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喬言一愣,轉過頭,便看見站在門口的高毅,他身邊還跟着兩個官差。
喬列皺眉剛想拉過喬言。
肉眼可見慌張起來的姚掌櫃卻将喬言抓了過去,五指鎖住了喬言纖細的脖子。
“姚掌櫃,你這是做什麽?”喬列失聲道。
他緊張地看着姚掌櫃,他心下不禁懊惱。
高毅顯然也沒想到,姚掌櫃會這般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