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臨川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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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的案子不會侵擾到秀州喧嚣的長街上,喬言興致低落地走在一旁。喬列亦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皎皎今日在府衙看到什麽人了嗎?”喬列問道。

了意與他透露,慶王如今就在城中。這些年來,慶王府中不知納了多少美人了。

喬言聞之愣了愣,如實搖了搖頭。

“那可是郗大人與你說了什麽,讓你這般,神思不屬。”喬列輕聲問道。

喬言扯了扯嘴角,自打她與喬列定下婚期,她便再難像從前那般,事事與他相說了。

少年看着明顯有心事的女子,一言不發,他自然是知曉了喬言心中的別扭。但,喬列抿了抿嘴,眼底升起一片晦澀,喬言待他如弟弟一般,這是這麽多年來的想法了,想要改,太難。

“今日你處置商號之事,可還順利?”喬言甕聲問道。

她望着喬列,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

“商號之事,我這些日子處置得差不多了。”喬列說道,“皎皎,不必擔心。”

喬言撇過頭,又點了點頭,喬列的本事,她自是知曉的。

喬列望着她,一時間兩人冷了場。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行人,喬列不經意撇頭,便瞧見了不遠不近悠閑地跟在他們身後的兩人。

那年輕男子生了一雙情眼,身旁跟着那人面不生須,行為舉止皆像內宮之人,想來便是宮中內侍。

喬列不動聲色瞧了瞧那人的長相,依稀還能看出慶王兒時的樣子。

慶王好似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沖着喬列勾了勾嘴角,別有深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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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內侍低垂着眉眼,問道:“主子可看出什麽?那位可是……”

慶王睨了內侍一眼,內侍心中一驚,只聽慶王道:“在本王身邊,嘴巴得閉緊一點。”

內侍忙垂下頭,連連稱是,他在慶王身邊多年,可還是摸不透這位主子的心思。

“那女子,眼眸生得可真是少見地美。”慶王啧了啧嘴,感慨似的說道。

內侍揣測着他是不是又想納美人入府了。

“若是王爺喜歡,納入府中……”內侍低眉順眼地說着。

慶王卻輕哼一聲:“你今日多嘴得緊。”

內侍一怔,不敢在說什麽,他瞧了瞧喬言遠去迤逦的背影,他若是能将此等美人替王爺讨來,想來王爺對他也能更加器重。

慶王不曾理會內侍心中如何做想,他攥了攥手上的扇子,臉上漸漸溢出笑意,若此人真是桓列那小子,他若回京,京中可不就是熱鬧起來了。

喬列一路上見慶王走到一半轉了道,便沒有再多留心。慶王的心思,他多少猜得到些。他好美色,卻無色相。

轉入桂花巷,巷中綠蔭疊疊,春日裏的陽光也不烈,和煦的風飄灑搖曳,喬言頗有些混沌地看着她阿爹精神頭極好地在院中着人布置着。

“阿爹這是做什麽?”喬言看着她阿爹指揮着府中的丫鬟婆子,将逸養齋庫房中的東西搬出裝進雕花的金絲楠木箱子當中。

“皎皎啊。”喬晉河人逢喜事精神爽,雖然他家皎皎說是契婚,可二人平日裏流轉溢出的感情,在他看來,又怎會只是兄妹之情,“這些都是你母親給你準備的嫁妝。”

再言之,哪怕是契婚,他家皎皎也要是最好的。

“父親,你又……”何必折騰。喬言剛想這般說便被喬列叫住了。

“皎皎。”少年沖着她微微搖了搖頭,看着轉過身去指揮下人的喬晉河,低聲對喬言道,“父親難得如此開心,嬌嬌便不要掃了他的興致。”

喬言看着比往日裏更有精神氣的喬晉河,緩下眸子,點了點頭。

晚間,逸養齋中,喬言與喬列如往常一般,陪着喬晉河用晚膳。

席間,喬言說起:“阿爹,過兩日,郗大人便會審理姜景旭一案。此案了結,郗大人便要處置鴛湖書院一案。”

喬晉河聞言未曾改變臉色,到了他這個年紀,大風大浪都經歷了,顧陽盛的興衰在他眼中也早有定數。

“顧陽盛也算多行不義必自斃。”喬晉河只道。

“阿爹。”喬言看着喬晉河,躊躇着,像是在擔憂什麽,又好似下了什麽決定,問道,“阿爹當日陰差陽錯失去了入朝為官的機會,如今,哪怕阿爹無心朝堂了,是否也可再讨回公道?”

喬晉河未曾想到,喬言所說竟是這個,當年個中事由,便是如今,他也沒有完全弄清楚。

“阿爹……”喬言叫道。

“父親,皎皎若是有心入朝,那些官場的沉沉浮浮,她終有一日是要體會的。”喬列道,“父親何不将外祖家的事告知皎皎。”

喬晉河聽着喬列所言,他看了一眼喬列,心下便猜到這孩子應當是猜出了喬言外祖家是誰了,他釋然一笑,道:“也罷,那些事兒,确實是該告訴皎皎的。”

喬言看着二人,心中微嘆一口氣。

“皎皎,你那外祖便是當年因帶着國子監學子懇求先帝征戰烏桓,而被降罪的先國子監祭酒盧望鄰。當年岳丈心灰意冷,帶着你母親來到秀州,才有了我與你母親的相識。”喬晉河說道。

喬言聽着,想着這與顧陽盛的關系又在何處。

“而後在國子監,我與顧陽盛本為同鄉,我對他本就不設防,誰曾想,他不知為何竟要誣我意圖替人考核,祭酒大人不由分說,直接将我逐出國子監,如今想來,當日環環相扣的局中,竟都是沖着我來的。你母親以為我是因着岳丈的關系才遭到如此不公的待遇。可我瞧着卻不像。”

喬列細細聽着,自然也聽出來了,盧望鄰便是受了先帝冷待,也得天下讀書人敬重,國子監祭酒也是個文人,又怎會因着盧望鄰的關系為難喬晉河。且哪怕喬晉河被逐出國子監,可國子監中他不少同窗依舊與他往來交好。

喬言亦是想不明白。

“咱們家與顧家的矛盾,不只在此處。”喬晉河道,“而後顧陽盛在禦前行走,你大舅舅盧守道因着你外祖一事對先帝多有不滿,酒後失言被言官抓了錯處,顧陽盛在先帝面前進言,此言不止,有損先帝名聲,先帝大為惱怒,将你大舅舅打入獄中。你大舅舅在獄中受刑而亡,你外祖聽聞了這消息也一夕病倒,再沒起來過。”

大衡的在位者對文人多有寬宥,故而文人多愛抨擊實事,也未見在位者将其入獄處置。故而當年盧守道之死險些令先帝聲名掃地。

喬言一怔,素白的小臉上閃着一絲沉重。喬列卻沒有一絲意外,這些都是他早已知道了的。只是他同喬晉河一樣,不明白當日祭酒為何會對顧陽盛的把戲視而不見。

“顧陽盛原先竟是在禦前行走?那他怎的又會在禾清縣當了這麽多年的縣令而無晉升之路?”

喬言的話卻讓喬列頓了頓,顧陽盛原是幫着先帝辦事的。

“只聽說,他後來得罪了先帝的貴妃,便是當今太後,被貶出了長安。”喬晉河說道,“但不知怎的,顧陽盛總覺得是我害他被貶,對你阿爹我處處記恨。”

喬言不禁默然,喬家與顧家之間的恩怨,恐怕也只有顧陽盛清楚了。

兩日後,郗聲在府衙審理姜景旭一案,喬言跟了大半個案子,臨了卻沒有去聽這個結尾。

疏雨樓中,喬言看着手上如何也看不進去的律書。

過了今日,柳婧怡終于能夠擺脫姜景旭。而如今,鴛湖書院被暗暗扣下了不少夫子,便是連山正也無法再傳信長安。

然書院學子依舊照常進學,郗聲有意留下柳婧怡,希望她能在書院助教,便是連楊夫子也多次入府衙相請。

喬言輕嘆一聲,誰能想到,鴛湖書院那剛正不阿的山正竟會對書院夫子與太守之間的勾當視而不見甚至推波助瀾。楊夫子雖想佐了的時候,可在這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卻如何也理解不了枕邊人的想法。

只不過,姚叔遠一案卻依舊沒有音訊,看上去似乎與顧陽盛無關,可喬言覺得這當中定有着某些聯系。只不過姚叔遠的死好像牽扯的是另一方勢力。正如郗聲所言,秀州城的水,如今看來,深得很。

喬言放下律書,站在小樓欄杆前,喬府的景致淨收眼底。亭臺樓閣之間,喬言的疏雨樓有一個好處便是,她在樓上瞧着外邊的風景,可園中之人卻看不到這雕花小樓中有人在看。

花園的涼亭中,喬列正與一個年輕男子說着話,喬言看着兩人臉上皆是帶着笑意。

只不過,她細細思索後,才發覺,那年輕男子是她從未見過的。她不知喬列是何時結識了新的友人。

層層枝丫相遮掩,喬列與慶王端坐在亭子中,劉年與那內侍皆不在身邊伺候。

“這茶水是武夷岩茶吧,真是蜜香可口。”慶王聞了聞茶水,抿了一口。

喬列頗為閑适地看着慶王的動作,打着扇子,也不說什麽。

慶王随意找着話頭,喬列時不時搭上一二,卻不深聊下去。到底,還是慶王沉不住氣,又或是他懶得再裝。

“喬小公子,覺得桓姓如何?”慶王笑問。

“達官顯貴的姓氏,自然貴不可言。”喬列笑答。

“可我瞧着也不是人人都想要貴不可言。”慶王意有所指。

“也并非人人都想當天潢貴胄。”喬列望向慶王。

慶王一笑,他深深的看向喬列,他就知道,眼前這人便是在當今繼位之初,烏桓咄咄逼人之時,智退烏桓使者的桓小公子,桓列。

“臨川伯,別來無恙啊。”慶王笑道。桓列五歲退烏桓,被當今封為臨川伯。不過垂髫幼童便顯現出如此才能,也難怪長安城中的舊貴這般忌憚。

“慶王一如當年。”喬列道。他被綁出長安前,對眼前這位慶王素來都是印象深刻。

“你既然記起來了,怎不回長安?”慶王問道。他可是盼着他回長安與舊貴打擂呢。

喬列輕飄飄看了他一眼,道:“慶王就這般肯定,我還如當年?未曾庸庸碌碌?”

慶王大笑,道:“桓列……”

“慶王還是換我喬列。”

少年淡淡睨了慶王一眼,慶王撇了撇嘴,一如兒時對桓姓如此深惡痛絕。

“你當我傻?我在秀州城中,稍稍一打聽,便能知曉,你這些年在喬氏商號做的事兒,再稍稍一探聽,便能知曉鴛湖書院夫子對你的評價,智多近妖。”慶王揚了揚眉眼,頗為自得道,“不過這小小喬氏商號有什麽值得你留戀的?難不成真因為喬家人當年收留了你,你便要對那喬小姐以身相許?”

慶王仔細盯着喬列臉上的神情,他當然已經知曉了,府衙中他瞧見的美人便是喬家小姐。

喬列眼神鋒銳,目光之中似是有翻滾不止的浪濤能将人吞沒。

慶王見此,連連擺手,道:“你莫要這般看我,我可怕得很。”

嘴上說着害怕,可眼中卻盡是笑意。

“原來,那喬小姐是你心上人啊!”慶王笑道,“只不過,這喬小姐的身份配你确實低了些,你以正妻之禮娶她,會不會不合适呀?”

慶王仿佛就是來找喬列不痛快的,他每一句話都踩在了喬列的雷區上。

“我是什麽身份?不過是喬家撿來的乞兒罷了。”喬列輕嗤一聲,望向慶王,“桓列活着一事,還請慶王在長安隐瞞一二。”

慶王瞧着他那樣子,挑了挑眉,道:“你可知皇嫂有多擔心你?”

喬列輕睨了他一眼,頗有些嫌棄,道:“我大姐姐如今在秀州。請你瞞着的是長安的人。”

慶王一下便明白過來,喬列要他幫忙瞞着的是何人了,左右都是些京中的舊貴與大将軍府的人。

“你若是回來,朝中應當能安靜些。這些年來,皇兄膝下只有長平一個孩子,底下大臣成天要皇兄過繼這個過繼那個,還想把心思打到我頭上來,癡人做夢。”

慶王似是無意間透露出來的,倒是讓喬列抽了抽嘴角。

喬列沉寂的眸子中毫無波瀾,也不理會慶王喋喋不休的言語。

“不過……喬家小姐若是知曉你的身份,你覺得她可願意嫁你?”慶王似有所感,“不過,世間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有權有勢。”

“膚淺。”

喬言在小樓上看了一會兒,便回了裏屋。她少有見喬列與人交談是這般沒有防備的。不論是與郗聲還是了意,喬列總是與之隔了一層,并未完全放下心防。甚至有時候與她和她阿爹,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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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慶王可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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