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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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夫有些不滿地退到一邊,年輕人整了整衣冠,才不緊不慢走到喬晉河床榻前為其看診。

喬言不知道喬列為何會請來這年輕大夫,但見他神色淡然,不知怎的,竟将大半希望放在了他身上。

帝後巡游,必定會有太醫署醫官随行,喬列令劉年去找慶王,便是想要太醫署醫官為喬晉河看診。

“把病人先前吃過的藥拿來給我瞧瞧。”年輕人也不說其他,只這般說着。

劉管家聞言趕緊将這些天喬晉河喝藥的藥渣取了來。

年輕人看着眼前的藥渣,拿着陶勺翻弄了片刻,舉勺聞了聞,點了點頭。

“這方子開的可以,中規中矩,就是保守了些。”

孫大夫輕哼一聲,他行醫二十多年,哪裏是眼前這年輕人能說三道四的。

“不過,看着脈象,倒像是你家老爺吃了什麽與藥方相沖的。”年輕人也不管孫大夫怎麽想,思索片刻道,“這方子連十分之一的藥力都沒發揮出來。”

“怎會如此?”喬言緊張地看着年輕人。

喬列肅冷着一張臉,吩咐道:“劉管家,去将父親每日要食用的東西都取來,麻煩大夫瞧一瞧,我父親到底是吃進了什麽。”

年輕人瞧了一眼少年,點了點頭,倒是沒有說什麽。

如今大衡醫家當中鼎鼎有名的除了長安南摩寺便是齊雲山長明觀。他便是出自長明觀,只不過長明觀弟子,出山歷練後,若非斬斷前塵,是不會回山的。

喬列心中清楚,他知曉慶王讓劉年帶此人回來的意思,只不過他不曾多說什麽。

喬言緊着牙關,瞧着如今的樣子,她不免懷疑,是否,當真是有人要害她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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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年反應很快,在那年輕人說要取藥渣時,他便讓府中護院看住了喬府的大門,府中之人他也讓趙嬷嬷看了起來。

劉管事取來這幾日喬晉河每天都用的吃食藥物。

“這份是老爺平日裏喝的藥茶。”

“這份是老爺每日早膳都要吃的清粥。”

“這份是老爺這幾日晚間要喝的安神湯。”

劉管事将這三份一一指出,并将藥茶與安神湯的方子也遞到了年輕人面前。

喬言看着年輕人瞥了一眼藥方,便上前一一辨識,她緊張地看着年經人對着那碗安神湯聞了又聞。

“可是這安神湯有問題?”喬言問道。

年輕人嘗了嘗,道:“喬小姐說對了,這安神湯确實有問題,不過問題更大的,是那碗藥茶、”

喬言張了張嘴,顯然沒有想到,喬晉河最常喝的藥茶竟然也有問題。這藥茶也是由孫大夫開的,她不禁将目光轉向孫大夫。

“你這小兒!這藥茶乃是我專門為喬老爺制的,怎麽會有問題!”孫大夫漲紅了一張老臉。

“我瞧了那方子,不論是藥材還是劑量都沒問題。可不知為何,煮出來的這藥茶中,生地黃的量卻遠遠超過了方子上的劑量。”年輕大夫輕睨了孫大夫一眼,看着喬列,認真道,“而這安神湯中,也是神奇極了。我一直以為三白味沖,未曾想,在這安神湯中竟然神不知鬼不覺融進去了三白的粉。若非我鼻子靈光,恐怕還發現不了。”

孫大夫震驚地看着年輕人,呢喃道:“喬老爺脾胃不好,生地黃又偏涼,故而我一直控制着生地黃的用量,以此在輔助喬老爺所喝的藥發揮效力。三白,三白又同生地黃相沖。怪不得,怪不得……”

喬言如何還不能不明白,這兩份藥,這連大夫都不容易辨識出來的三□□。那背後,确實有人費盡心思想要了她阿爹的命。

喬列冷凝着一張臉,他一手搭在喬言肩上,一手緊攥着,劉年進屋禀告時,便瞧見了他的臉色,着實吓了一跳。

“公子,有個廚房幫忙的丫鬟想要偷跑出府去,叫趙嬷嬷捉到了。”

喬列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要怎麽處置,劉年便也沒有在此時多問。

喬言緊緊攥着雙手,四指曲向手掌,本是圓潤的指甲卻在掌心留下了四個深深的月牙,喬列忙握住喬言的手。

“大夫找到了病因,不知我父親的病……”

“我先開一副藥,先解藥性,再溫補之。經此一遭,喬老爺可謂元氣大傷,加之喬老爺身患消渴症,恐怕于壽數有礙。”年輕人說着。

“阿爹的病,我們是知曉的,喬言只求大夫能幫阿爹過了這一關。便是散盡家財,喬言也在所不惜。”喬言上前深深一拜。

年輕人被吓了一跳,忙道:“治病救人本就是醫家本職,喬小姐不必行如此大禮。”

他剛想上前将人扶起來,喬列便先了一步。他在慶王處便聽聞了,臨川伯對喬家小姐極為在意,看來,所言不虛。

“喬老爺的消渴症乃是母胎裏帶出來的先天之症,這等疑難雜症,想要治愈,恐怕不容易。而忠勤侯世子南熠亦是出自南摩寺,最善疑難雜症。喬公子若是有門路,可請他給喬老爺看上一看。”年輕人提醒道。

喬列一怔,他倒是忘了,了意的本事。

喬列将年輕人送到府門外。

“此次,多謝大夫了。”喬列沖着年輕人亦是深深地行了一禮。

年輕人面不改色受了一禮,看着身邊沒有旁人方才道:“臨川伯不記得我了?”

喬列一愣,他知曉,慶王能讓劉年帶來的人,必然也是慶王覺得能讓他相信之人。

他望向年輕人,眉眼間不自覺便帶上了一絲探究。

年輕人淡然地讓他瞧着。喬列看着他的眉眼,眉目之間突然變了變。

“鄭彥。”喬列呢喃着望向他,十年了,他竟然依舊年輕得宛若二十出頭。

鄭彥一笑,他看着喬列道:“我也算是在你出生時抱過你的人。”

喬列卻變了臉色,沒了剛才的客氣,拂袖便回了府中。

鄭彥無奈輕笑着搖了搖頭,他還是像小時候那般不待見他。

喬列僵着一張臉,眼中卻是難得的無措,他失神走在抄手游廊,無心看府中那一草一木,甚至他沒有察覺到,喬言站在他面前。

他腦海之中仿佛全都是垂髫時,他問起大姐姐,母親在何處?在便是四歲那年,他見到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仿佛帶着無限的愧疚,可這樣的愧疚卻不會阻擋她離開的腳步。

“阿列。”

喬言看着不知為何失魂落魄的喬列,滿心擔憂地拉住他,阿爹如今昏迷在榻,若是阿列再有什麽事兒,她該如何,她能如何,喬言一遍一遍問自己,卻找不到這份答案。

“皎皎。”

喬列輕聲呢喃着,眼底不知何時起,竟醞釀起了偏執,烏黑眼仁像是黑夜中不知從何而起的黑色旋渦,讓人無法察覺,也讓人一不小心便落入這旋渦之中。

“你會離開嗎?”

喬列定定地看着她,他迫切地想要知曉這個答案。今日見到鄭彥,他才慕然間,在腦海中想起了所有。旁人提起桓家小公子,都言是貴不可言。但又不得不說起他命太硬,一出生便克死了親娘,因而不得桓大将軍喜歡。

喬列垂首,不自覺所帶出來的沮喪,一時間竟讓喬言想起了鴛湖書院後山,楊夫子養的松獅,沮喪時,亦是這般垂頭喪氣的。

女子擡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腦袋,可不知怎的,手猶豫片刻,落在了少年肩上。

“不會。”

喬言堅定地看着喬列,這兒是她的家,阿爹在這兒,喬列也在這兒,她便是離開了也還會回來。

少年腦中一時空白,上前緊緊地抱住了喬言,他将下巴擱在女子肩上,喑啞着聲音。

“不許反悔。”

少年眼尾一抹嫣紅,皎皎,你不能反悔,是你把我帶回來的。喬列的列,意味秩序,而非分裂。

喬言感受着少年打開堅硬的心房,展露在她面前的脆弱柔軟。她到底沒有推開他,只擡了擡手,抱住了他,哪怕她不明白為何喬列會這般害怕身邊的人離開。

劉年匆匆跑來,見到相擁的二人,忙背過身去。

“公子,大小姐,廚房那丫鬟說了,她是收了銀錢才在老爺的湯藥中動了手腳。”

喬言如夢初醒,趕忙推了推喬列。

喬列放開她,卻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

“劉年,你派人去報官。”喬言冷聲道,“這丫鬟非死契,府中不好做什麽,便由官府去問,到底是收了誰的銀子?那人目的到底是何。”

喬列冷凝了一張臉,沖着劉年點了點頭。

劉年應聲便下去了,府中除了這樣的事兒,是誰都沒想到的。喬晉河對府中之人素來寬和,卻不想竟當真有人為了錢財來害他。

“公子,大小姐。老爺醒來了。”

劉管家亦是匆匆前來禀告。

喬言與喬列相視一眼,匆匆跑回到逸養齋中。

“阿爹。”

“父親。”

喬言喉間壓抑着一絲哽咽,她眼尾微紅,望着她阿爹。華發早生,她阿爹不再年輕了。

喬晉河已經聽劉管家說起了。如今顧陽盛被郗聲暗暗拿下了,他也不知這偌大一個秀州府,還有誰想要害他。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這些年來,身體總也不好,經此一遭,到底是傷了根本了。

喬晉河将兩個孩子招到身邊。

“皎皎莫慌,阿爹沒事。”他擡手撫了撫喬言疾走而散落的鬓發,他望向喬列,“如今阿列,也長大了。”

“父親。”喬列看着喬晉河,“鄭大夫提起忠勤侯世子擅疑難雜症,父親的消渴症,或許南世子會有辦法。”

“人家堂堂世子,又怎會來給我一個商賈看毛病。”喬晉河輕笑着,“我聽聞了你同皎皎與他說得上話,但那到底是權貴之家,實在不必為了我,消耗了這份人情。”

喬晉河知曉自己的病症,而這世上最難治的便是先天帶出來的毛病。便是那位南世子當真擅疑難雜症,也不見得能治好。

“阿爹。”喬言望着喬晉河。

“父親是我與皎皎最重要的人,又怎是什麽撈子的人情比得了的。”喬列一臉嚴肅。

喬晉河輕輕拍了拍喬列的手背,道:“阿列,父親知曉,你生性聰穎,可你到底年輕。往後的路上,也不知還會遇到多少,屆時只有你與皎皎相依,有些人情在緊要關頭是能救命的。”

喬列聞言,眼眶驀地紅了,這世上有父母為子女計長遠,也有父母能對子女視之不見。他忽然間有些感謝那夥将他從大将軍府劫持而出的賊人,若非他們,他便遇不到這般好的父親,這般好的皎皎。

喬言聽着這宛若遺言的話語,眼眸之中驀然蓄起了淚水。

“阿爹說什麽呢!”喬言哽咽着,“阿爹定是要長命百歲的。”

“皎皎。”喬晉河笑望着女兒,“你讓老劉瞞着我,可阿爹的身體,阿爹自己是知道的。”

喬言擡眼,柔和桃花眸子中泛着淚光。

那日逸養齋中,喬晉河對着喬言喬列說了許多,臨了,他将喬列留下,單獨又與他說了許多。

“阿列,你可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喬晉河看着喬列,眼中的祥和不曾改變,不論如何,這孩子是他喬府養大的。

“是。父親。”喬列望着喬晉河,如是說道。

喬晉河點了點頭,卻沒有在追問。

喬列道:“父親,我本姓桓,亦是名列,生父是當朝大将軍桓晁,生母是長明觀道人,自小親緣淺薄,定王之亂,被綁出京,流落秀州,失去記憶,為皎皎所救,得父親收養。是喬列之大幸。”

喬晉河聞言一愣,他想過喬言身份不簡單,卻未想過,他的身份竟是這般尊貴。

“五歲獲封臨川伯,當得起一句少年英雄。”喬晉河說着。臨川伯的爵位是喬列自己掙來的,與他那大将軍父親無關,與他的皇後姐姐亦無關。“你這般顯赫的家世,卻是我不願讓皎皎卷入的。”

喬列跪在喬晉河床前,他眼中含着堅定,道:“父親,不論是桓列還是喬列,都只想要皎皎一人。列,求父親成全。”

喬晉河看着喬列,問:“當日你與皎皎提起契婚,言及要去甘州。又是怎麽想的。”

喬列如實點了點頭,道:“阿列不敢瞞着父親,長安看着平和,卻極盡險峻。皎皎想做天上鷹,我亦想護她,然而,一個臨川伯,在長安,還是不夠。再有便是,皎皎與我如姐弟般相處了近十年,我若依舊在她身旁不依不饒,她亦不會開竅,反倒還可能消磨了我們這些年的情分。”

跪在他眼前的少年,脊背挺得筆直,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喬晉河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模樣,亦是無需懷疑。喬列的身手師從江湖名家,垂髫便能攪弄風雲。他若去甘州,想達成的事兒自是會達成。

“若是皎皎,真的只當你是弟弟?”

喬晉河笑問道,喬言對喬列那不自覺流露出的親近,便如當年喬夫人對他所流露出來的,他又怎會不知。

“不會。”

喬列擡首,鎮定地望向喬晉河,堅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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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由于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昨天沒有更新,對不住大家了。

接下來的話,盡量每章多更一些。

從劇情上而言,本來打算寫的三個案子,糅合到了一塊。

柳婧怡的【義絕書】已經差不多結束了。

皎皎和阿列也要成婚了。成婚就意味着分別嗷。不過這個分別的時間大概就是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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