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三年後的相遇
很多次, 午夜夢回至那次深夜街頭的親吻,刺破夜空的救護車笛聲一直萦繞耳畔,揮之不去。
随後是各種支離破碎的畫面, 讓人難以呼吸。
只是這一次夢見,終于沒有了救護車的鳴笛, 夢境裏只剩下他們。陸淮安笑着對她說:“我們回去吧。”
陳明珠莫名卻感覺唇瓣上的痛感如此真切,不由疼得叫了一聲, 同時睜開了雙眼。
睡在她下鋪的江婷剛好站起身, 瞄了一眼床上的人。
“小珠同志,該起床了!今天有老朱的小考。”
陳明珠翻開薄被坐起了身, 調整一番呼吸,摸了一下嘴唇。
江婷:“你怎麽了?又做惡夢了?”
“好像做夢把自己的嘴唇咬了。”
“你可真是個人才!”
陳明珠:“唔, 一直都是。”
江婷突然又問:“小考結束下午就沒課了吧。”
舍長許莉莎:“是的。”
“太棒了!憋了我一周。”
舍長問:“你要幹啥?”
“明天去清華找老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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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對象?”
“不,還只是老鄉。”
陳明珠聽着她們拉扯, 突然想起來個事兒, 茫然地問:“昨晚我是不是有說中午請你們吃飯?”
江婷:“是是是,你又忘了?”
“睡迷糊了。”
“放心, 吃飯這種事,我給你牢記着的!”
……
宿舍正對門的窗戶上, 青色的窗簾被風吹動一角,拂過書桌上的臺式日歷, 日歷紙上顯示1991年4月13日, 星期六。
地點:北京舞蹈學院。
陳明珠迅速起身疊被,下床去水房洗漱。
北舞的校園相對而言十分迷你, 但在4月天裏亦處處鮮花似錦。一場春雨過後, 空氣中彌漫花朵、青草、泥土香, 蛻去了初春的料峭,還未迎來夏日的酷熱,這樣的天氣剛剛好。
陳明珠和幾個舍友一起去教學大樓的某個排練室,今天小考的內容是多組“綜合性組合技巧”,其中包括“旋轉技巧”。
她們已經是大二下學期的學生,這種小考簡直無人在意。但是江婷依然發出一聲:“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今日小考不利我。”
陳明珠:“那十有八九是真的。”
江婷:“喂陳明珠,你能說點兒好聽的麽?”
“想聽什麽?”
“祝考試順利之類的。”
舍長無語地搖頭:“您真是累得慌。”
果不其然,女人的預感一向準得可怕。
小考進行中,陳明珠一如既往輕松過關,江婷的旋轉組合剛做完,就被老師叫住,沒讓她做後邊的動作。
朱晨嘆了一口氣,說道:“江婷,你全腳掌磨圈的毛病還是沒改過來,最近不是讓你好好矯正麽?”
江婷皺起了眉,這個毛病很多人都有,轉圈數小的話,通過技巧是可以避免的,剛才她轉圈的時候也努力地去避了,但一不留神,還是露出了端倪。
“報告老師,我最近練多了,腳有些不适。”
朱晨十分嚴厲地說:“才轉這幾個圈就露餡,這組旋轉考核沒通過,練好了下周再補考一次。下一位,譚慧娟。”
“……”
江婷退到了一旁,無語地搖頭。
小考結束後,江婷又被朱晨留了下來,陳明珠等人在宿舍換好衣服等她。
有人道:“你們說,這妞不會又跟老朱擡杠吧?”
“不至于不至于,多練練就是了,圈數也不多。”
直到江婷進來,一副罵罵咧咧的神情:“被罵慘了。”
“怎麽回事?”
“嗐,還不是讓我向明珠學習,說她剛進學校時也會全掌腳磨圈,努力練習後轉得比誰都靈,又批評我已經進校兩年了還沒糾過來……我說我能跟她比麽……”
舍長補刀:“那确實比不了。”
江婷看了一眼陳明珠,想起朱老師剛才說的:“像明珠身體條件優越,軟開度、情感爆發力強,既有天賦,又很努力,你別說自己不能跟她比,只有向這樣的人看齊,你才會有進步;跟資質平凡的人去比,你永遠也進步不了。”
道理誰都懂,但是陳明珠作為全班斷層的神級人物,是平凡的人能比拟的?
什麽叫斷層,就是平時大考核,她能拿到9.90以上的分,排在她後面的人跳得再好,永遠都只能是9.80級別。
不要小看了這0.1分,這就是神仙和凡人的差距。
況且她一直是拿8點幾的那種。
江婷一邊換衣服一邊嘆道:“就是啊,沒法比。”
陳明珠蹙起了眉,當初她考進古典舞系,也是從最基礎的地面輔助、把杆訓練再次從零學起,一步一步,摒棄了之前的一些錯誤,糾正了一些不良習慣,系統、規範地訓練,逐漸變得好起來的,并不是她們口中一開始就什麽都會的人。
可宿舍裏的幾只,特別喜歡神化她,覺得她是天才天賦流,常常忽略她的努力。
只是這三年,性子很平淡,不喜歡解釋。于是,陳明珠轉移話題:“趕緊去吃飯,都快餓過頭了,等下不是還要逛街?”
宿舍六人,這才一起走向學校外。
這次陳明珠請宿舍衆人吃飯的原因,是剛領了上學期的一等獎學金。
在時常來光顧的一家餐館,大家邊吃邊聊。
舍長問:“明珠你和江婷是要去哪裏逛街?”
陳明珠:“王府井。”
“買什麽?”
江婷回道:“就随便看看。”
實際上是明天清華的暧昧對象要過生日,她拉上陳明珠去買生日禮物。
飯後,有人直接回學校,也有人去附近其他地方,衆人這才分散開來。
陳明珠陪江婷抵達王府井。
已經進入了90年代,街上人們的衣着打扮越發時髦,精神面貌也越發煥發高昂,整座城市已然是一座現代化大都市。
江婷郁悶道:“我實在不知道能送盧家耀什麽禮物。”
“看他喜歡什麽啊?音樂?運動?看書?他什麽專業來着?”
江婷說道:“他是讀城市規劃的,會打球,也會聽歌,但我不知道他喜歡誰的歌,忘記問了。”
“那就送球鞋吧,他穿多大鞋碼?”
“我沒問。”
陳明珠:“……”
終于按捺不住問:“所以你們現在到底什麽關系?确定男女朋友了?”
“還沒有,反正就是在談。”
陳明珠點點頭:“了解。”随後又吐槽,“那怎麽沒談這些小細節?”
“這不是沒經驗談這些麽,光聽理想了……那我送什麽啊?”
“看你預算。不過還沒有确定戀愛關系的話,送太貴的不大好。”
“這倒是。”
可是又覺得哪裏不對。
曾經有人也在很早的時候,就送了她貴的東西,那支口紅,已經用完了,但那塊手表,仍然戴在她的左手上。
于是陳明珠改口說:“看你有沒有錢和對他的感情程度吧,如果實在太喜歡,又有預算,小貴一點兒也不要緊。”
江婷家境還不錯,說道:“那我覺得送球鞋應該沒有問題,只是不知道他穿多大碼。”
“多高啊他?”
“大概175。”
“先買43碼吧,跟店員說好,要是不合适,可以讓對方拿收據來換。”
……
折騰了一番,總算挑中了一雙籃球鞋。
陳明珠看着鞋架上的各式鞋子,卻有些黯然,其實她也不知道那個人穿多大鞋碼,但是已經時過境遷……而今想起來,就十分平靜,平靜到她很快就不着痕跡地把他抛在腦後。
返校的路上,江婷說道:“明珠,你怎麽看起來像是個經驗老道的情場老手,你不是說你沒對象嗎?”
陳明珠淡淡笑了笑:“是沒對象,但我談過啊。”
江婷啞然:“你談過!!!”
“搞地下工作的啊,居然兩年都沒聽你講過。”
“這不是大家默認我沒談過嘛,我也不好随便就提起。”
“高三談的?”
“讀高三之前,很短暫。”
江婷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師時常誇你情感爆發力強,原來是因為你那麽早就談過!”
“這也沒有必然聯系吧。”
她最開始跳王昭君的時候,就沒談,跳起來照樣富有感染力。
“但也許談過之後,會有更好的領悟與表達吧。”
陳明珠點點頭:“可能。”
“怎麽分手的呀你們?”江婷八卦起來。
被她貿然相問,陳明珠登時感覺心頭堵了一下,但很快疏通了,她淡淡地笑着說:“就,自然消亡了呗。”
調整了一下呼吸,之前一些人與事被她藏在角落,不想拿出來。可能是淩晨那個夢的原因,也可能是時間的治愈能力發揮了作用……現在拎出來見見光,好像也沒有那麽可怕。
江婷拎着鞋盒繼續逛,陳明珠看上了一條剛上市的夏裝裙子,紅色的,料子和款式都非常不錯,穿在身上很舒服。
她近年極少穿得這樣鮮豔,今天格外想讓自己光鮮靓麗起來。
試裝出來,江婷稱贊不已!可是一翻價格标簽,江婷又啧舌道:“明珠,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農村出來的啊。”
“真農村的,爹早死娘改嫁。”
“那你的錢哪來的啊?平時見你穿的用的,都是好的。”
“說了,讀高三前工作掙的,後來我不是還拿獎學金嘛。”
雖然……但是……“你之前掙很多嗎?”
陳明珠:“不多,就攢起來了。”
包括他給的那一千塊壓歲錢,她也算在了裏面,存了下來。
後來回家鄉後,她還翻出一張新的存折,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塞進去的。看上面的數字,感覺他像是把全部的身家都給了她。存折夾了張紙條,寫着存折密碼,是他們生日的組合。
但是她一直沒用。
不敢碰。
也沒有再把存折寄回給他,就此再無聯系。
算一算,現在都已經是三年之後了,他也早過了27歲的生日,不知道過得怎麽樣。
今天回想的有些多。
好像可以念及對方了。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她也能鼓起勇氣去面對他。
坐公交車回學校,陳明珠和江婷在學校外面的小食街吃了碗雲吞。大約在六點多的時候,才從小食街走出來,走向學校大門。
前面就是公交車站,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報刊亭,陳明珠原本跟江婷在聊明天一起去清華的事,一擡起眼,卻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眼簾。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世間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人?
他站在幾個路人的旁邊,長身玉立,如此惹眼。
身姿卓絕的他還是穿着習慣穿的白襯衫,下擺紮進皮帶中,褲子貼合身材。他的側顏依舊如同雕刻一般,完美的鼻梁與下颌線,就連唇角勾起的弧度,也和從前一模一樣。
唯一的變化,可能就是他的右手扶在報刊板邊緣,食指和中指之間夾了一根煙,橘紅的煙頭以緩慢的速度燃燒着,淡淡的煙霧彌漫在4月溫潤的空氣裏。
她從來沒有看見過他抽煙,可今天看上去,他即便抽起煙來也裹挾着一種清隽氣質,不染塵埃。
剛才她還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念及這個人了,現在僅僅是看見他的一個側影,還未看見他的眼神與臉容表情,心髒就仿佛要跳出來,立在原地不知作何打算。
她覺得已經時過境遷。
現在看來,時沒過,境也沒遷。
他或許是在等車時有些無聊,遂買了一份報紙,遞了錢給報攤的大爺後抽起那份報紙就轉身離去。
陳明珠情不自禁想要追趕了過去,但很快覺得自己未免可笑。
為什麽要追過去,當初他不是拒絕她奔向他?
雖然她理解他的苦衷,理解他的壓力,相信他說的給他一些時間來處理不是開玩笑……但是,當時心裏就是有種被抛棄的感覺。
不過也無所謂了,那時候傷心的事情不只這一件,重要的謝媽媽永遠離開了她,喜歡的人也拒絕了她的方案,她都不知道該先為哪件事傷心難過,于是身體産生了一個自我防禦屏障,最後幹脆冷漠地封閉了起來。
她答應過他,會好好學習不想其他,于是回到家鄉之後,把那座城市的一切都抛開了,一心一意地跳舞和讀書。即便考進了大學,也不願意去回想當年的事,沒有聯系任何人,導致那段記憶也越來越模糊……
可三年後看到他的一瞬,還是情不自禁想要奔過去。
就是這般……沒骨氣。
江婷不清楚短短的幾秒,她的內心活動如此豐富,碰了一下她:“你發什麽呆?”
陳明珠回過神,望了望報刊亭和旁邊的公交站臺。剛才有一輛公交車經過了她們,停在站臺,他應該是坐車離開了。
陳明珠眉心微蹙着說:“可能是逛久了,我頭有些暈。”
回去後,又禁不住胡思亂想,他來這裏做什麽?這裏附近又沒有什麽知名的景點,他們學校也小得可憐,沒什麽可逛。
是來找她的?但是回學校後并沒有誰說有人找她……
這一晚,依舊沒有睡好,夢到好多亂七八糟的事。
翌日神色也很倦怠。江婷卻精神抖擻,叫道:“小珠同志,快梳洗打扮,陪我去清華。”
“可不可以不去啊,我頭有些暈。”
“生病了?”
“沒有,沒睡好。”
被江婷軟磨硬泡了一番,還是支撐着起床,陪她坐車去清華,給她暧昧對象送禮物。
陳明珠不是第一次來清華園,她剛到北京的時候,就跟着同學逛了好幾個有名的大學,每逛一次,大家就感慨一次:“咱們學校真小啊!”
這次過來的時間是百花齊放的時節,空氣中飄浮着淡淡的花香。
陳明珠陪着江婷,在他們宿舍的樓下等着盧家耀過來。
盧家耀也見過陳明珠,過來後謙謙有禮地跟她們二人打招呼。江婷把禮物送過去,他笑眯眯地說:“我正好穿43碼的鞋子。”
他還說:“先把鞋子拎回宿舍,馬上就陪她們逛逛學校,12點再去校外吃飯,他請了宿舍兄弟以及兄弟的對象。”
也還算熟人局,陳明珠沒有拒絕。
再次下來時,他身邊多了個舍友,好像叫什麽蔣靖雲,陳明珠也見過他,那會兒他們二人一起去北舞找江婷。
四人一起同行,在學校閑逛。
陳明珠的神色有些冷淡,不過蔣靖雲是個很健談的人,一行人走在路上,倒還和諧。
他們抵達一棟校舍前,蔣靖雲說:“這就是我們學院,你們之前來過嗎?”
陳明珠看到牌匾上寫着的:清華大學建築學院,一時就發怔。
她有些怔忪着說:“你們系是屬于建築學院?”
“對啊,我們學院下設建築系、城市規劃系以及若幹專業研究所。”
陳明珠很快調整了精神,是了,城市規劃不屬于建築學院屬于哪個學院?只是她此前從未在意,今天看見這熟悉的學院名,陳明珠才發覺是自己心裏有鬼。
繞着這棟校舍走之時,有一行人從校舍的入口走了出來,徑直走向外邊的馬路,中間有頭發斑白的,也有中年模樣的,個個精神矍铄,談吐不凡,學生遇到他們時,禮貌地打着招呼:“老師好!”
其中有一位年輕俊朗,個子高高的人,夾在中間,格外突出,惹得人多看幾眼。
陳明珠原本在樹下邊走邊聽他們聊天,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身後好像有什麽目光直刺向自己,于是禁不住猛然回頭。
一眼看到了人群中那個目光深深、風采卓然的人。
他還是穿着白襯衫西裝褲,停伫在原地,直直看向她,沒有言語,淡淡微笑,靜谧、幽雅,像是4月裏一株盛開了花的白玉蘭。
陳明珠怔愣半秒後才回轉過頭,感覺呼吸有些艱難,但是經過昨天那一幕,這會兒還稍稍好受了一些。這仿佛是在脫敏治療,也許多見幾回,就能正常面對了吧。
以及,昨天他果然不是随便出現在她們學校門口的!許是坐車閑逛,路過了,就停下來看了一眼。
陳明珠跟随腳步繞到了建築的這一端,而他和那幾位老師一起坐上旁邊停靠的小巴士。
再次回頭時,車子已經離開。
陳明珠忍不住問:“你們學院,是不是經常有很多外地大學的老師過來學習合作?”
蔣靖雲道:“那當然,學院有好幾個研究室,有的項目是跟外校合作研究的,還有一些研究項目,缺少這方面的專家學者,還會邀請對方來協助。”
陳明珠斂起眼神,幹幹笑了笑。
這幾年,他應該過得很好吧,才有能力來合作研究。
他一向能力出衆,是青年才俊……
好在,自己也不差。如果能正式見面,也許她不會窘迫。
……
作者有話說:
二更可能是晚上
另外重新捋一下時間線:
196.4年1月7日,陸淮安出生,當時是五年制小學,陸淮安讀書早,所以大學畢業也早
1970年10月15日,陳明珠出生
因此他現在年齡是27歲多
他們算年齡,有時候按農歷來算,就會說成差7年,實際上沒有滿7年。我前面算錯了一個年齡。
但是,年齡差不是問題,即便當時普遍結婚早,亦還是會有人30歲之後才結婚。何況三叔是個有想法和主見的人,怎麽會屈服于世俗。。。這不是就追過來了嘛,也沒說非要畢業才能追啊。。。。
兩個人因為事業、生活上的一系列變故,導致有點疙瘩,三叔才會追妻火葬場。
但是感情是沒有問題的。。。
pps,原本想按時間順序寫那段故事,但我因為個人原因,寫不下去……現在明珠已經自己慢慢治愈了,真的長大了,就是有點難追……嗯。三叔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