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的一只銀頂針丢了……”
“我的口琴也不見了,一定是他,我就知道的……他不會輕易放過我們,只要招惹過他的都丢了東西……他是個盜賊,十足的混蛋……”
“噓,小聲點。”原本跟幾個女孩圍在一圈讨論的艾米看見我,怪異地噤了聲,對着旁邊的人幾乎不動嘴唇地小聲說了句什麽,然後她們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後快速地跑開了。
“這是怎麽了?”我感到莫名其妙。
所有見到我的人都像躲瘟疫般對我避之不及,平常還願意和我說幾句話的人都不再找我。我以為我會面臨本子裏記的某些人的捉弄,但我警惕了一整天,并沒有任何人接近我。
這個疑問直到兩天後才得到解答。
“我聽賴特他們在那邊議論,你知道嗎?她們又在說你壞話了,這次更扯——”比利不滿地嘟囔着。
我瞬間恍然:“怪不得這幾天沒人願意靠近我甚至和我說一句話。”
“你知道她說什麽嗎?她說她看見你和裏德爾在一起說話,說你們都是怪物,還說你幫裏德爾偷她們的東西——”
“湯姆·裏德爾?他怎麽了?”
“哦,我差點忘了這回事——你又不記得了是嗎?他總欺負人,拿別人的東西。昨天丹尼斯又受傷了,腿差點摔斷——我聽說是因為丹尼斯差點向科爾夫人透露了他的惡行,所以惹怒了他。”
我沉默不語地聽着,腦海中浮現出獨自一人坐在海邊的那個孤僻而冷漠的男孩。
“我猜那天他又欺負你了,你以後別單獨出去,免得惹上麻煩。”
“他沒有。”我說道。
比利奇怪地盯了我一會兒:“是的,在你看來當然沒有,你的戒指還沒找到不是嗎?”
我沒有反駁他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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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着一本書走到室外,燦爛的陽光暖和地照在我臉上,地面的溫熱隔着薄薄的硬鞋底傳遞進來。
這段時間除了偶爾遇到比利外,以我為圓心形成了一片極其荒涼寂靜的地域——沒人願意靠近我,這倒是給我帶來了難得的清淨,我甚至還有些樂在其中。
湯姆·裏德爾躺坐在一棵樹的樹杈上,看着手裏的書,身上映着秋季灑落葉隙的斑駁陽光,像一副畫。
我沒發出什麽聲音,走到旁邊那把老舊的陳木長椅,安靜地看我的書。
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當我看入神的時候,書突然自己脫離了我的手,在我驚訝的注視下落在了裏德爾的手裏。
這種沉寂的環境讓我差點忘記了他的存在。
“湯姆?”
他蹙着眉,惱怒地抽搐了一下,好像要趕走一只讨厭的蒼蠅:“別叫我湯姆。”
“好吧,對不起,裏德爾。你不喜歡湯姆這個名字?”
“叫湯姆的人太多了。”他似乎是一下子想起了什麽,擺弄着書的動作頓了頓,“你記得我?”
“為什麽會不記得?我們上次在海邊見過呢。”我好笑地看着他。
他從樹上跳了下來,迎着我毫不退縮的好奇目光:“你不害怕?”
“為什麽害怕?”
他愣了短短一秒,随即臉上出現了一種類似于嘲弄的神情:“你知道自己出了什麽問題嗎?”
“我的問題?”
裏德爾眼睛裏嘲弄的意味更明顯了,我有點無措地看着他,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頭。我大概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也沒有生氣:“我的戒指丢了,可能會忘記一些事情——我想知道,我是忘了什麽事嗎?”
“你是忘了一些事。這跟戒指有什麽關系?”
“我的記憶有些問題……如果沒有它,我會忘記所有讓我感覺不好的人或事。”
裏德爾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那丢了不是更好嗎?”很容易聽得出,他雖然問了這句話,但他并不是這麽認為的。
“它很重要,有那些記憶可以讓我避免很多錯誤和麻煩。沒了它我就只能記下來——”我驟然停住了,因為我想起本子裏還記着他的名字。
裏德爾稍稍沉默了一會兒。
“真可憐。”他的語氣沒有絲毫同情的意思,把我的書在手裏轉了一圈,轉身就走。
“等一下,我的書——”
“自己來找我拿。”
過了一天,我沒去找他,我的書就自己回來了。
清晨,我坐到桌子旁,發現我的本子旁邊,那本書就好好地放在那。我不知道裏德爾是怎麽把它還回來的,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難不成隔着窗戶或者牆壁,書都能穿進來?我不禁為我奇特的想法感到好笑。
然而,當我習慣性地翻開本子時,卻發現好像有人動過了,記着人名的那一頁最下面被誰撕掉了一條。
一早上我起床吃完飯,打算出去走走,但沒想到剛出門就撞見了裏德爾。
“你去哪?”他問。
“去外面走走。”
“回去。”
他毋容置疑的語氣讓我感到很奇怪:“怎麽了?”
裏德爾冷冷地看着我,态度帶着些許不耐:“照做就可以了。”
我不明所以地轉過身,又回頭看了一眼,他還站在大門口盯着我的背影,我只好繼續往樓上走。等我走上石頭樓梯後,他才走出門,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真就一天都沒出去。反正又不是沒事幹。
晚飯過後,我走在院子裏,吹着清爽的涼風。
當我繞到四四方方的古板樓房後身時,我忽然感覺到撲面而來的風裏夾着一股隐隐的不安。
我很快就找到了這股不安的源頭——比利的兔子魯特吊在房梁上,脖子已經斷了,拉得長長的,潔白的毛上沾染的血早已幹透結塊,顯然死了好久。
我慌慌張張地找到比利:“比利,你看見魯特了嗎?”
“我找不到它,它在哪?”
“我看見了——在,在後面的房梁上——”
“好的,謝謝你,艾斯莉!”他興奮地朝那邊跑了過去。
“等等——”
我擔憂地跟上。他還沒來得及聽我說完。
等我趕到的時候,比利站在房梁下,死死地瞪着魯特的屍體。他的聲音因為悲傷和憤怒而顫抖:“我知道了……是他幹的,一定是他幹的……”
“誰?”
“湯姆·裏德爾!”比利的眼睛開始泛紅。
“為什麽這麽說?”
“你又忘了——你又忘了!他——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怪胎!除了他誰也幹不出來這種事!”
我第一次看到比利這麽激動,我手腳冰冷,身體不住顫抖着,眼眶有些潮濕,不敢說話,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
“就是因為我昨天和他吵了一架——我就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的!看吧!這個混蛋!——該死的。”他的嘴巴蠕動了半天,看上去在絞盡腦汁思考能夠用來辱罵他的詞句,“他這是在警告我呢!警告我不要再招惹他——”
“發生什麽了?”我問。
“我看見你的戒指了,在他那裏。”
“什麽?”我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嘴巴,“我……我去找他要回來——”
“別去找他!”他恨恨地擦着我的肩膀往屋裏走,我在後面跟着他,“他不可能還給你,說不定還要讓你吃點苦頭。我要去找科爾夫人。”
我停在門廳,看着他大步走進去,轉過了一樓的拐角。
我提心吊膽了一整天。
晚上睡覺前,我往樓上走,聽見一樓科爾夫人的辦公室裏傳來說話的聲音。
我悄悄走過去,把臉貼在了門上。
“它不可能自己吊在房梁上不是嗎?”
“我說了,不是我幹的。”裏德爾的聲音冷靜而僵硬。
“可是比利說你們昨天吵了架,是這樣嗎?”
“是的,但我什麽都沒幹。”
“你要知道……已經發生好多次這種惡□□件了,夏天去郊游的時候,艾米和丹尼斯也是和你一起進了一個山洞——”
“我發誓,我們只是去探險——”
“那還有其他的事情呢?艾斯莉的……”
我聽到門廳裏好像傳來木凳“吱呀”的聲音,我吓了一跳,趕緊離開了門口。
門廳并沒有人。但縱使如此,因為偷聽而心虛的我也沒敢繼續待下去,迅速地跑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将被子蓋過頭頂。
……
“我們打算給他一個教訓。我受不了他了,所有人都讨厭他,大家都想讓他吃點苦頭。”比利對我說。
“誰?”
“湯姆·裏德爾啊!”
“他幹了什麽?”
“他昨天殺死了魯特——你總這樣可不行。”
“殺死了魯特?”我驚恐地看着他,“真的?你親眼看見了嗎?”
“是啊!就吊在房梁上。”
“可是——萬一,我是說如果,不是他幹的呢?”我不相信他會幹出這種事情。
說實話,我不相信任何人幹得出來這種事情,這太讓人難以置信了——怎麽會有人做得出來呢?沒人能做得出來。我想。
“你知道什麽?你永遠也不會記得他,他欺負你的事你都忘了——如果你想得起來就不會感到同情,他捉弄別人的時候也該想到早晚會有這麽一天。”
“他沒有欺負過我。”我反駁道。
“得了吧,艾斯莉。”他瞪圓了眼睛,“你怎麽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怎麽回事。”
“這樣不好。”我有些無奈。
“你真是奇怪,艾斯莉。等你想起那個怪胎做的一切,你會為我們拍手叫好的。我們可不想一直任他擺布。”比利不再理我,轉過身和那幾個男生小聲讨論計劃去了。
我害怕我再多勸什麽他會生氣,或者以後再也不理我了,于是我只能任由他去做。我不敢阻止他們。
可是,我經歷了一番思想鬥争,最終還是在裏德爾往外走時攔住了他。
“有事?”
“沒有……”
“那讓開。”
“不行。”我斬釘截鐵地說。他有些震驚于我和他說話的态度,語氣也加重了幾分:“你說什麽?”
“你別出去了——他們——”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焦急的樣子,最後他的目光越過我,沒什麽焦距地盯着遠處的某個定點,露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他推開了我擋在前面的手臂,徑直往院子裏走去。我匆忙跟了上去,仍然想要勸阻他:“我沒騙你,你真的會有危險的。”
他沒有理會我,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來。我沒注意,跑到了他面前的位置,一腳踩上了什麽東西,腳下發出一聲脆響。
随即我身下一空,在短短兩三秒的失重感過後,我跌進了一個洞裏。洞口比較窄,但不算深。在黑漆漆的一片中,我的手觸碰到一個軟軟的物體。
尖利的東西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紮進了我的皮肉,突如其來的劇痛讓我整只胳膊都變得麻木起來,我想站起來,但洞口處很快蓋上了一層粗麻繩做的網,而我的腳踝也馬上感受到了和手臂一樣的劇痛。
恐懼鋪天蓋地地包圍了我,我發不出慘叫,緊咬着嘴唇,直到口腔裏充滿了腥甜的血液的味道,淚水從眼眶裏不受控制地滴落在衣服上。
“裏德爾——”我幾乎用全身的力氣喊出了他的名字,可是聲帶卻很要命地失去了它的一部分作用,我的聲音沙啞又微弱得可憐。盡管如此,我知道他就在旁邊,他一定聽得見。
我太害怕了,我希望他能救救我。
但他沒有。
尖利的牙齒在我身上留下千瘡百孔,我已經可以肯定是好幾條蛇在攻擊我。
在絕望中我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我應該是可以掙脫的,只要我願意——
在我能冒出這個念頭的最後一刻,幾條蛇深深紮在我皮肉裏的牙齒同時松動了一下,好像要停止攻擊。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很快,我感覺到自己在慢慢縮小,縮小到冰冷的牙齒脫離了我的身體,我從碗口大的網裏鑽了出去,輕盈的翅膀拍打着四周的空氣。
我逃離了那個地方,拼命飛向遠處的枝頭。
然而,我的腳還沒來得及抓住樹枝,就無力的從半空中跌落了下去,我掙紮着揮動翅膀,卻毫無用處,最後狠狠地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