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扇窗戶。窗外的夜空中閃爍着明亮的星星和月光。
我晃了晃腦袋想要站起來,腿一軟滑了下去,腳下如同萬丈懸崖。我驚叫一聲,在半空中拼命撲騰着,耳邊響起的卻是清脆的鳥鳴。
一個溫熱的手掌在窗臺邊緣接住了我。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深灰色的眼睛。
……裏德爾?
他坐在床邊,另一只手還維持着拿書的姿勢:“醒了?”
我眨眨眼睛,身上的疼痛比先前減輕了許多。
我直了直身子,感覺自己在變化,然後從他的手心裏跌倒在床上。
“嘶——”傷口疼得我倒吸了口涼氣。
裏德爾皺着眉頭站了起來,避免了和我的接觸:“變回去。”
“我不知道怎樣做。”
“那你之前怎麽做到的?”
“我不知道。”我絞着手。
“下去。”他冷冷地說。
我乖乖地照做了,但是我發現我站不起來,因為麻木的抽痛感從腳踝上的傷口一直蔓延到了雙腿。
我軟塌塌地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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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德爾甚至沒有想扶我起來的意思,只是漠然地看着他的床。
“你的血把我的床單弄髒了。”
“對不起……”我滿懷歉意,勉強支撐起身子,坐在了旁邊的凳子上,盡量不讓手上的血漬碰到他的任何東西。
他的目光移到我身上,話鋒一轉:“看來我們都是與衆不同的。”
“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只能這麽說。
他看向我,伸出一只手,桌子上的杯子就動了起來,飛到他手裏,而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我:“看到了嗎?”
我點點頭。
“你也能,對吧?”
我又搖了搖頭。他走過來,把杯子放回原處。
“除了能變成那只奇怪的鳥,你還會什麽?”
我再次搖搖頭。
他眼神中的期待頃刻間消散殆盡,變成了徹底的失望,重新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真可惜……”
我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一絲妒意,大概只是錯覺——不過他似乎也沒有興趣再和我多說些什麽了。
“你可以出去了。”
“我……我站不起來。”我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心裏叫苦不疊——這不怨我,我想出去也沒辦法。
他不悅地抽了抽嘴角,流露出一些惱火的情緒,身周圍繞着一股濃重的低氣壓。
我抿起嘴,努力讓自己回憶之前變成一只鳥的感覺:“對不起……請給我點時間……”
“多久?”
“我不知道……也許一會兒就可以……我在嘗試……”
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他竟然真的就一句話也不說,站在那等了我十分鐘。可是我就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沒辦法産生任何變化,我開始懷疑那究竟是不是個幻覺——很顯然不是,因為裏德爾也看到了。
裏德爾的臉籠罩在陰影裏,我帶着歉意看向他,他沒說話,重重地關上門離開了房間。
我努力嘗試着,盡量讓自己滿腦子想着變形。
也不知過了能有多久,我終于成功了,我看着我的手臂生長出白色的羽毛,整個人開始縮小,變得輕盈。我興奮地張開羽翼,在房間裏橫沖直撞,我甚至忘記了裏德爾還在等着我出去。傷口疼得我一陣呲牙咧嘴,我最後掉落在了裏德爾的枕頭邊,陷入一片柔軟裏沉沉睡去。
等天亮時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我發現我已經躺在了自己的房間裏。
先前為了放風,我把窗戶開了條縫隙——他不會從窗縫把我丢進來的吧?
我回想着昨天的事。
我的記憶出現了一段空白。在我出去攔他之後,我就不記得接下來的事情了,還能想起來的片段就是我變成了一只鳥從窗臺上摔下去,被裏德爾接住……
我無奈地看了看身上的傷口。
這麽看來……好像是我陷入了他們的計劃裏。
這種随時可能忘記一些事情的空落感使我更加發愁了。
我需要找到我的戒指。怎麽辦?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科爾夫人看到我的時候十分吃驚:“你去哪啦,艾斯莉?你失蹤了一個晚上——”她看見了我手臂上的傷口,臉色煞白,把我拉到了簡陋的醫療室,給我塗上了冰涼的藥膏。
“你被蛇咬了?幸好沒有毒。告訴我是誰幹的?”她憤怒地說道。
“不知道。”
“是不是湯姆?”
我堅決地否定了。但科爾夫人明顯不是很相信:“這麽多傷口,你難道還能自己掉進蛇窩?”
這回我可算點了點頭。
“得了吧!你總不能每次都這麽不小心,是不是?等我查到是誰肯定好好教訓他。”
……
“你怎麽用蛇對付他?你知道那天在山洞裏……”丹尼斯不自然地閉上了嘴。
我縮在樓梯旁陰暗的角落,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我。
埃裏克·華萊責備地瞪着他:“你早點說我們也不會不知道。小聲點,別提這個了——我真沒想到,菲爾德也是個怪物。你昨天看見了嗎?她變成了一只鳥——”
“是眼花了吧?”比利遲疑了一下。
“誰眼花了?你就在旁邊,別告訴我你看不見?”
他們争吵着走開了。
午飯之後,比利猶豫不定地攔住了我:“昨天——”
“怎麽了?”
“你真的變成了一只鳥從——從那裏飛出來的?”他眼裏的愧疚一閃即逝,态度強硬地問。
“哪裏?”
“你又不記得了?”他從來沒有用過這種懷疑的目光看着我。
“不記得。”
“那我來幫你回憶一下吧。我們昨天想教訓一下裏德爾,你去告訴他了是不是?我們看見了,你把我們的計劃透露給了他。”
“我沒有告訴他,我只是覺得那樣不好——”
比利不可置信地睜圓了眼睛,随即憤怒地大聲說道:“哦!看來你都記得!我以為你真的每天都會忘記他——看起來你什麽都知道,騙我很開心嗎?”
我驚呆了:“我沒有騙過你。”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你和他一夥的對不對?賴特說的是真的,怪不得她看見你們在一起——原來你們早就合起夥來捉弄我們了——”
“我沒有啊!”
可是比利沒有聽我的解釋,怒氣沖天地轉身走了。
我突然感到有些難過。唯一的好朋友也開始不信任我了。
……
我從昏迷中醒來,後腦勺連着頸部的位置還在隐隐作痛。
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漆黑。
我聽見有人在竊竊私語,我掙紮了一下,手腳都不能動彈。
“她醒了!”是哈裏斯。
“要怎麽辦?”華萊的聲音在害怕地顫抖着。
“這樣不行,哈裏斯……你還是把她放了吧。”比利帶着商量的語氣說道。
“閉嘴,小比利。你不會想和這個怪物一起吧?”
“我只是認為——”比利有點惱火了。
“滾遠一點兒!”
我聽到拳頭打在骨頭上的悶響,還有踉跄的腳步聲和低沉的咒罵。
不一會兒,聲音消失了——就算沒有消失我也沒工夫聽這些了,因為冰冷的水猛地澆在我頭上,眼睛周圍出現了濕漉漉的異物感,我這才意識到被黑色的布條蒙住了眼睛。
竊笑聲混着水灌進我的耳朵。我晃着頭,沒辦法張嘴說話,呼吸一口就會有水趁機湧進鼻腔,我幾乎快窒息了。
哈裏斯放肆地大笑着:“喂,小怪物!你怎麽還不變成鳥?哈哈哈!”
“住手吧,哈裏斯,她會死的!”
“你的右臉也想挨上一拳嗎?別為她擔心,你看看裏德爾就知道了,怪物怎麽會死呢?快看着吧,她馬上就要變成一只鳥了!”
“你怎麽不去整裏德爾?因為你整不過他——”
我終于貪婪地大口呼吸起空氣,猛烈的咳嗽了幾聲。根據我聽到的聲音,我相信比利的右臉一定也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緊接着我被狠狠的一腳踢在了腰上。貫徹全身的劇痛讓我甚至懷疑肋骨可能斷了幾根。
一雙大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提了起來,然而很快,他突然又松手了,我重新摔在地上,後背撞上堅硬的泥土,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不過這種疼痛和肋骨挨的那一腳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
混亂的腳步聲漸漸離我遠去。
我睜不開眼睛,只是隐約感覺還有其他人在附近。
我懷着一絲希望用嘶啞的聲音努力開口說話:“有人嗎?幫幫我……”
我沒有聽到回應,也沒有人幫我解開繩索和眼睛上的布條。
我只好靜靜地躺在那等待。不一會兒,科爾夫人收到消息趕了過來,把我手腳上的繩子解開,移走了黑布條,匆匆扶我起來,給全身濕透發抖的我披上了一件外套後,領着我回了房間。
第二天,哈裏斯從房梁上摔下來,骨了折。
這種事情大家都默認為是裏德爾幹的——更何況那可是哈裏斯,他的體型是孤兒院裏最壯碩的,沒人敢招惹他,除了湯姆·裏德爾。
科爾夫人将裏德爾叫去訓話了好幾次,可是每次都無疾而終,因為他一直持着堅決的否定态度,也沒有任何人看到他在場。
等我再次看見裏德爾的時候,他的鼻子上出現了紅色的類似于擦傷的痕跡,在他那張蒼白的臉上格外顯眼。
“裏德爾?你受傷了?”
他心不在焉地瞥了我一眼,似乎懶得做回答。我忽然感到有些恍惚,一種強烈而怪異的感覺直沖而上。我不由自主地擡起手,還沒等碰到他,他就猛地戰栗了一下,瞬間閃躲開來:“別碰我。”
“別動——”從我口中說出的是一種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熟悉又陌生的語言。而原本排斥我靠近的裏德爾竟然安靜了下來,任由我的手指輕觸他的鼻尖,散發出不易察覺的白色光暈。
紅色的印記慢慢消掉了。
我驚訝地收回手看着他,難以相信這是自己做出來的事情。
他看起來也很驚奇,不過仍然對我剛剛的接觸念念不忘,皺着眉後退了一步。
“這又是什麽?”
我搖了搖頭。
他對我幾乎不知道他問的任何事早已習以為常,冷冷地抽動了一下嘴角,索性也不再好奇。
“有這本事不如多想想自己。”
我還真的把他随口說的一句話記住了。
但是當我回去嘗試着這麽做的時候,發現完全沒有辦法做到。
看來不是什麽時候都能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