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這一晚上我都睡眠質量很差,很早就醒過來了。我悄悄收拾好書本出了寝室門,休息室只有零星幾個人。
我一眼就對上了裏德爾擡起頭看向我的眼神,帶着不明的意味,我感覺我的心髒都猛地顫抖了一下,好在他只是淡然地掃了一眼。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像往常一樣默默坐到離他比較近的地方。
我看見了他手上有一道非常明顯的傷口,經過一個晚上有些結痂的趨向。
“……你的手怎麽了?”我糾結了半天才緩緩開口問道。可能是帶着愧疚,所以我沒敢看他的臉,也沒等他開口,就趕緊繼續說了下去,“我幫你吧。”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受傷的手伸了過來。我把手輕輕放上去,随着微弱的白光,他的傷口漸漸變淡,直到消失不見。
他把手收了回去,語氣淡漠:“謝謝。”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他一直在看書,就像從來就沒有開口說過話一樣。我只好随便從包裏翻出一本書不聲不響地看着。
休息室裏的人慢慢多了起來,等到八點的鈴聲響起,大家都起身前往禮堂吃早飯,而裏德爾也同樣站起來,背着包跟着人群一同出去了。我拿起包走在後面,他很快就走到幾個和他同級的學長旁邊,一邊拿着張單子讨論着什麽事情一邊往禮堂去。我垂下眼睛盯着鞋尖,悶頭往前走,周圍喧鬧的聲音于我充耳不聞。
從那天以後他對我的态度不冷不熱的,我懷疑他多半是猜到了或者已經知曉了什麽,然而他又只字不提,再加上他快畢業了忙的事情比較多,這麽看來很少主動找我說話似乎也完全能夠得到合理解釋。但是我敢肯定,我們的關系的确越來越疏遠了,哪怕正常說話時候的感覺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只不過我無法确認原因罷了。
一天晚上,我去了天文塔頂,竟然正巧碰見了他。他沒有在讀書,也沒有寫什麽東西,而是靠在石欄,從那裏俯瞰着霍格沃茨,手指輕輕在石臺上敲着。
“嗨……好巧。”我小聲打了個招呼。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并沒有感到驚訝,點頭應了聲,一切都仿佛很自然一樣,只有我知道此時的空氣幾乎快凝固。
“湯姆?”一個缥缈的女聲從不知道什麽地方響起,而裏德爾原本漠然的表情居然放柔了少許,随後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艾斯莉?”那張溫柔端莊的面孔轉向我,略微有些訝異地笑了笑,“你也在。”
“格雷女士。”我微笑着沖她點頭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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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她繞着我們轉了一圈,顯得很是好奇。
“碰巧遇到的。”裏德爾說道。
“哦,對。我忘記了,你們不是一個年級的。”她恍然,“我還以為你們是熟人。”
裏德爾不置可否地笑笑,沒有解釋什麽。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選擇沉默。
“最近你們作業是不是都很多?”她問。
我點點頭。
“壓力別太大,有什麽問題可以來找我。”她說道,“不要回去太晚了,等到宵禁就不好了。我先走了,下次見。”她對着我們揮了揮手,然後穿過牆消失不見了。
寂靜了幾秒。
“走了。”他看一眼表,越過我,走到樓梯口時停住了腳步,“我就是出來透個氣,時間差不多了,你也回去吧。”
我看着他徑直下樓的背影,過了許久才邁開步子往下走。
我确實該去夜巡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又快到聖誕節了。每年聖誕晚宴過後都會舉辦舞會,但可以說和我們沒什麽關系,除非有外校來交流,否則都是七年級的畢業舞會,七年級以下沒有接受到邀請的就不能參加。
對我來說,還有兩年才會考慮到舞會的事,而且我對這種活動通常不感什麽興趣。但七年級的學哥學姐——尤其是學姐們,對這似乎都十分期待。
除了裏德爾,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每天沉浸在各種工作和學習中,從來沒見他準備過舞會的事情。也有幾個學姐找過他,可是都被他婉拒了。
直到聖誕節前一天,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這件事,但是好像大多數人都已經找好舞伴了,他依舊不慌不忙。
“明天,你和我參加舞會吧。”他說。
我愣了兩秒,才答應下來:“好。”
他嗯了一聲,也不再多說,仿佛早就知道我會答應一樣——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在意。
聖誕舞會前,我在寝室換上了白色禮服,把頭發散了下來,愣愣地盯着鏡子裏的自己。我一絲一毫也高興不起來。
我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導致了如今這種事态,然而我并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好像也沒有什麽錯。
只是席卷而上的莫名的懊悔和愧疚從四面八方擠壓着供我呼吸的空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鏡子裏的人臉色有些蒼白,沒有什麽表情,眼睛裏的木然讓我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和恐懼。
看着這張已經脫離稚氣的面孔,我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時間過得太快了,如果再回到從前的某一個時間點,說不定現在會是什麽樣子。
開門聲讓我清醒了過來。
伯斯德在門口停住了一會兒,目光從我身上移開,關上門安靜地坐到了她的桌子旁收拾起了聖誕假期回家的行李。
我回過頭繼續看向鏡子,最後抹了一點點口脂。
“需要嗎?”當我走到門口,伸出手想要推門出去的時候,她突然開口問道。
我轉頭看過去,看到了她手裏的一瓶香水。
我意外地維持着推門的姿勢幾秒,才笑了笑接過來。
“謝謝。”我沒有多用,只在手腕上噴了一點就還給了她。
“聖誕快樂。”她說完這句,就馬上低下頭繼續翻箱倒櫃地整理東西了。
我直接去了禮堂,門口已經有很多人聚集在那裏等候了,圍在一起有說有笑。
我沒看到裏德爾,于是默不作聲地等到大門打開,人陸陸續續地走進去落座,我找了個比較角落的位置坐下,喝了幾口黃油啤酒。
等悠揚的舞曲響起,人們開始随着音樂起舞時,裏德爾才姍姍來遲,拿着一杯酒跟旁邊幾個人最後說完幾句話後走到我旁邊,把杯子放到了桌上。
我搭上了他邀請的手,被他牽着緩緩走進舞池。
從始至終我沒敢直視他,一直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或者看身旁的其他人。
“你不會跳舞嗎?”他問。
我搖了搖頭。他的一只手環在我腰間,我不自然地跟他更靠近了一些,步伐比剛剛還要僵硬。
當一曲結束,進入第二首曲子時,我明顯感覺到他的步子更慢了下來,我擡頭看了一眼他,他看着我的眼睛沒有聚焦,其中閃過剎那間的茫然,很快就消失不見,他又重新回過神,面色變得冷淡了些許。
“累了。”他說,“休息吧。”他很快就松開了手,離開我去桌子邊拿了酒杯把剩下的喝完,然後繞過舞場去了花園。
我獨自一人在座位上坐了好久,裏德爾一直沒有回來,我才往花園走去。
噴泉聲嘩嘩響着,他坐在噴泉旁邊不遠處的長椅上,慵懶地倚靠在那兒盯着噴泉濺出的水花出神。
“怎麽了?”我微小的聲音被水聲吞沒掉了。于是我坐到他旁邊,中間和他隔了一人遠。
就這麽異常安靜了良久,他突然開口了:“我想聽你唱歌,艾斯莉。”
“嗯?”我怔了怔。
“上一次,是多少年前了?”
我回想了一下,最終搖搖頭,卻還是哼唱起了歌曲。一曲終了,他才終于沒有再吝啬對我的一絲笑容,但他什麽都沒說,休息了好一會兒,随即便站起身離開了。
仿佛有什麽東西于突然之間斷開了一樣。
我還坐在原處,扭頭看向噴泉旁邊的那尊雕像。它在我眼前擋住了通往舞場的視線,只露出了一絲光亮以及從那頭傳過來的曲樂與歡聲笑語,自此被分割成了靜默與喧嚣的兩個世界。
二月的寒風凜冽刺骨,完全沒有快要入春的跡象。
我上課可以集中注意力的時間越來越短,幾乎都是靠着奧賴恩的筆記才勉強跟得上,成績也下滑得厲害。教授們一開始還苦口婆心地想要了解問題出在哪裏,但久而久之,他們也不再管了,反正我的成績再掉也不至于不及格。
至于畢業後的就業問題,我沒有特別在意,畢竟去聖芒戈醫院當個治療師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今天同學們的興致好像格外的高,上課都比平日有精神,尤其是賓斯教授的課,環視一圈竟然沒有人在睡覺——盡管看起來也不像在聽課。
一只紙鳥擦着我的手飛到我前面那個格蘭芬多的女生的辮子上,我回頭看了一眼,有個男生尴尬地沖我擺了一下手,做了一個“抱歉”的口型就迅速扭過頭擋住臉和同桌竊竊私語起來了。
我無所事事地在羊皮紙上圈圈點點,那只紙鳥的翅膀随着女孩擡頭低頭的動作微微顫抖,卻仍然牢固地挂在她的發絲上。
我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她,最後還是輕輕碰了一下她的後背,她轉過頭,淺棕色的眼睛在我的院徽上滞留了一秒,但很快就把目光轉向我的臉。
我沒有辦法形容那個笑容,感覺像是初春溫暖又清涼的風,我很訝異五年來都沒有發現身邊有一個笑起來這麽美好的姑娘。
也可能,我根本沒有去注意。
我把她頭上的紙鳥取了下來遞給她。她驚奇地接過去,眼神疑惑,似乎在詢問是誰給她的,但我搖搖頭沒說話。
“謝謝你。”她轉回身,低頭在桌子下面拆紙鳥了。
我不知道裏面寫了什麽,女孩看完就把它悄悄收到了兜裏,繼續做着課堂筆記,但我發覺她的耳朵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紅暈。
我想起來了。
今天是情人節。怪不得氣氛處處都顯得那麽不自然。
上課這種事情還算是少的,等到中午在禮堂吃飯的時候就多了,也就在這時候才能看得見四個學院學生穿插在禮堂裏送賀卡巧克力的場景了。
裏德爾還是意料之中的受歡迎,而我這兒卻和往日還是沒什麽區別。
熱鬧通常跟我無關。我喪失了興趣,默默吃完飯離開了禮堂。
當我走在回休息室的路上時,卻被一個赫奇帕奇的男生攔在了拐角。
“嗨,你好。”他有點緊張地撓了撓頭,“你認識多爾茜嗎?”
我回想了一下:“我知道她。怎麽了?”
“可以麻煩你……幫我把這個給她嗎?”
他手裏拿着一個盒子,大概是巧克力和情人節賀卡。
“為什麽讓我去給她呢?”我問。
他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然後瞥了一眼遠處:“她旁邊有人……而且我感覺,斯萊特林裏面……你看起來好交流一點……”
我錯愕地看着他,一瞬間有種奇特的東西湧上心頭。
“可以嗎?”他又小心地問了一遍。
我愣了幾秒才對着他笑了笑:“可以,交給我吧。”
“謝謝,謝謝。”他略有些激動地抿了抿嘴,把東西遞給我,然後退回了兩步。
“祝你能成功。”我回頭補充了一句,在他的注視下往休息室去了。
我在休息室等到她單獨一個人的時候才把東西交給她。
“是傑理嗎?”她接過了盒子。
“不知道,我不認識他。”
“謝謝!”她說。我回應地點點頭就去別處了。
一天的課程很快就結束了。我把包放回寝室,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在走廊踱着步子。此時外面夕陽還很耀眼,我往天文塔走,上到了塔頂。這個時間點天文塔頂的風刮得要稍稍猛烈一些,但沒有白日裏那麽冷了。
我看見了格雷女士背對着我站在那兒看向遠處的身影。我本來想和她打個招呼,但如此靜谧的氛圍,我不是很希望會打擾到她。
直到,輕盈的腳步聲響起,坐在角落的我轉過頭,看見裏德爾走了上來。
未免有些巧了。但我并不想讓他看到我。畢竟,自從舞會結束後,我們見面已經連招呼都不打了——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變成鳥藏到書桌下面。他朝我這邊掃了一眼,我不确定他看沒看見我,可他沒什麽表情地越過了這裏,走到格雷女士身後,然而并沒有坐下的意思。
我低飛着,打算悄悄離開,但是他忽然開口說話了,阻斷了我的思路。
“情人節快樂,海蓮娜女士。”裏德爾走近黃昏照入天文塔的斑駁光亮,卻偏偏停在陰影處,向她紳士地鞠了一躬。
格雷女士轉過身子,驚喜地看着他,眼裏閃過一縷不明的情緒,但她最後的語氣還是平淡且溫和:“湯姆。”她低下頭笑道,“謝謝你,我好久沒有留意過這些節日了。畢竟——我和你們還是不一樣,沒有誰能注意到我。”
裏德爾沉默了一會兒。
“那麽今天,我是第一個給你祝福的人嗎?”他的聲音裏藏着一絲笑意,然而沒有分毫輕浮感。
“是的。”
“我有東西要給你,可以伸出手嗎?”他問。
“什麽?你知道的,我又沒辦法接觸到什麽東西——”她難以置信地搖搖頭,不過還是伸出了手。裏德爾在她的手心處點了一下,從那死氣沉沉的灰色中散發出溫柔的光,一朵不知名的花随之綻放,甚至引來一只蝴蝶繞着她的手翩翩飛舞了一圈,映照在她亮起來的眼睛裏:“你在哪學到的,這是什麽魔法?”
“這是你獨有的禮物。希望你可以擁有美好的每一天。”他只是笑了笑,再次朝她微微鞠躬,“晚安,海蓮娜女士。”
我在他退開之前往樓梯下飛去,變回人形快步穿過長長的走廊,最後小跑着從後院出去,于毛榉樹下放緩了步伐。
我怔怔地立在那兒幾秒,然後坐下來。
他在情人節給了別人祝福和禮物,卻一句話都沒有和我說。
其實我也沒有多難過吧。人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也該順理成章地接受任何應有的後果。
只是他無所表示,留下了一串朦胧的省略號在故事的結點,好像要我自己去從他那裏挖掘出一句“就這樣結束吧”,而他也同樣清楚我弄得明白這一切。
湖面除了夕陽映在上面的星光粼粼,平靜得如同我現在的心情。
我待在這裏一會兒便站起身,回了寝室,把包放到桌子上,坐在床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伯斯德已經躺下了,背對着我翻着什麽書。
我想,我也該早點休息了。
我把今天的書本拿出來,将明天需要用的書放了進去。突然,我從包裏翻到了一個小盒子,裏面是幾枚巧克力,還有一張未署名的簡單但很精致的賀卡。
[情人節快樂。]
我愣了一下。在我嘴角揚起一抹弧度的同時,我感受到了臉頰上滑下來的溫熱。眼前的字跡已經完全模糊了,但我依然認得。
是奧賴恩·布萊克。
當我抱住肩膀伏在桌子上,整條胳膊都是濕的時候,我還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哭。
我對着幽藍的窗口,控制着酸澀的雙眼不去眨動,控制着呼吸努力不發出聲音。我感覺我快憋過氣了。
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在哭什麽。
我認為我既沒有因為裏德爾難過,也沒有因為奧賴恩的賀卡而欣喜。
我只感謝他有在喧嘩熱鬧的人群裏注意到一言未發的我。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不是那些嘈雜的情緒與我無關,而是我沒有去關注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關注我,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