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日,天空上的陰雲重重地欲要墜落。
大概是要下雨。
我低下頭盯着腳尖,餘光瞥見地上随着我一步步前行而跳躍紛飛的樹葉。
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程,我突然停住腳步,皺起眉頭。一片葉子輕飄飄地打了個旋,在我腳邊落定。我擡起腳向前邁了一步,葉子顫動了幾下,像是被風帶起來了似的也挪了一點位置。
周圍的空氣帶着一絲悶熱和潮濕,唯獨沒有風。
我彎下腰把那片葉子撿了起來,在手裏捏了捏,确實與普通葉子無異。
“嗨。”
我轉過了身子。
“……格林德沃?”
“又見面了。”他走到近前,把我手裏的葉子輕輕抽了出去,葉子在他的指尖瞬間化為烏有。
“你……怎麽在這裏?你不是不能來英國嗎?”我疑惑地後退了一步,還是保持着警惕,但內心早已不像以前那麽畏懼了。
“誰說的?”他嗤笑了一聲,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在這兒,這只是我的影像罷了——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的幫助?我做不了什麽。”
“恰恰相反,艾斯莉,這件事只有你才能幫我。”他微微仰着頭,語氣裏夾雜着非常不明顯的請求态度,但又仿佛對于我會幫助他這件事已然勝券在握,“救一個人。”
我愣了一下:“誰?怎麽救?”
“約納斯·海因裏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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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從大腦中搜索這個耳熟的名字,最後猛地想起來:“約納斯……不是前天報紙上說的……他殺死了一個巫師,已經入獄了……”我連連搖頭,“我不能救一個殺人犯,更何況我也救不了。”
“不,不不,他是被人誣陷了,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如今的魔法部對于審訊這一步驟通常都很敷衍,不管是德國還是哪,英國也不例外。”他眯了會兒眼睛,淺色的眸子裏閃着冰冷的光,“只要有個人承擔了罪名,他們就不算失職。”
“魔法部,也是需要清理清理了。”他喃喃自語了一句。
在我的印象中,海因裏希要在阿茲卡班服刑終生,如果真如格林德沃所說是冤枉了他,那未免也太慘了。
“可是我沒辦法從阿茲卡班救人出來,我沒有那種本事,而且這太瘋狂了。”我只能不停地搖頭,表示自己無法做到。
我想就算我有這本事,萬一被發現,不知道會是什麽後果,更何況……我最擔心的還是鄧布利多會知道,衆所周知他是個多麽強大的巫師,我不認為我的大腦封閉術可以防住他的攝神取念,更可怕的是以他的能力,我或許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在讀取我的念頭——但我相信他不常如此。
救一個無辜的人,似乎沒有什麽錯。但對我來說幫助一個犯人越獄,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麽嗎?你還沒有意識到阿盧埃特的強大之處。而我,幫你認知到了這一點,也幫你發掘了這份力量中最有用的一面。現在,是你證明你自己的時候。”他背過手,“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想辦法讓奧格登帶一個人去關押約納斯的地方,随便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都可以。剩下的交給他自己就好了。你知道怎麽用奪魂咒吧?”
我大驚失色:“不行的,那是不可饒恕咒——”
“不要有不必要的壓力,奪魂咒不會對別人産生什麽嚴重的影響,被施咒的人既不會感到痛苦,也不會受到傷害,你只是暫時用他的身份幫你一個忙罷了,不是嗎?”他十分平靜地說道,“魔法部會提前收繳魔杖,因此只有你才能做這件事,在沒有魔杖的情況下使用奪魂咒,利用其他人幫助你達到目的。至于怎樣讓鄧布利多不懷疑你,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相信只要你不留下把柄,就算魔法部有什麽想法,鄧布利多都可以保住你,畢竟……你可是他的學生。”
我垂下眼簾,抿住嘴陷入了沉思,但矛盾的念頭始終在我心裏沖撞着。
“聽着,艾斯莉,不要糾結于幫助一個犯人越獄這點——在所謂的管理者出現問題的時候,任何人采用實際行動去進行糾正都不是錯。但,一切都取決于你。”他很認真地說,“我希望你可以幫忙,不過如果你實在不願意,也完全能夠理解。”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我才後知後覺地舒展開眉頭。
像有一塊石頭壓在我的心髒,我幾乎快要喘不過氣,這段時日原本就比較沉重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有那麽一瞬間我多希望自己根本不是什麽阿盧埃特家族後裔,也沒有任何異于常人的能力,那樣普普通通的說不定就不會被這些事情困擾。
那麽一來,格林德沃就不會認識我,更不會因為這件事在今天找我幫忙。
同樣的,裏德爾或許也不會主動和我扯上什麽關系……
我踉跄了一步,很快就重新穩住腳,把剛剛絆我的那根樹枝踢開。
那麽事情繼續往前追溯,或許坎德先生也不用受父親之托來照顧我,父親也不需要為了阿盧埃特的那些破事四處奔波隐姓埋名以至于到現在還沒辦法來見我……
說不定,母親也不會死。
我只聽坎德先生提到過,她是因為保護我而死的,但可能我那時候太小,沒有什麽印象。
我突然想起我的那枚丢失了多年的戒指。
也可能……并非沒有印象,而是我那時候的記憶被封存在戒指裏了,或者因為失去了戒指導致我忘記了那些。
我感到異常煩躁。
那枚戒指怕是找不到了,帶着那些記憶一起,永遠不再屬于我。
我總覺得關于我的身世格林德沃一定是知道些什麽,甚至熟悉我的家人——我想不到除了通過他們,還有什麽方式可以了解到那麽多關于阿盧埃特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問他。就算問他,他也不一定會具體地告知我,畢竟要是他想說,早就主動提了。
至于海因裏希的事……要不然,先去魔法部試探一下吧。我想。
“你好,我想見一下約納斯·海因裏希。”
“不行……”他們會問我跟他什麽關系,而且多半會有記錄的,那萬一他成功越獄了我百分之百被懷疑。
我撐着下巴,重重地嘆了口氣。
如果我非要去一趟阿茲卡班,那一定不能說是要見他,可是其他犯人我又不認識……再者,未成年是否需要監護人陪同都是個問題,總不能這麽莽撞地就去了。
正當我毫無頭緒的時候,突然想起之前偶然間聽奧賴恩提過他的姐姐在魔法部工作。與其這樣耗着,還不如找他幫個忙。可是這樣一來,奧賴恩就知道這件事了,原本只有我和格林德沃兩個人知道是最好的。
……不過,是奧賴恩的話,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不管了,給他寫封信吧。
[這幾天什麽時候有空去趟破釜酒吧?找你有點事。]
“……”我沉默地看着自己寫的這兩句十分生硬的話,卻又不知道怎麽改動。就這樣吧……我整理好信封讓貓頭鷹送了出去,鑽進被窩裏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上午,貓頭鷹就帶着回信敲響了我的窗子。
[可以,下午三點。]
意料之中的簡潔明了。
我在破釜酒吧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下午好。”在我還盯着前面某個桌角愣神的時候,奧賴恩從我身後繞到前面坐了下來。一個半月沒見,他又長高了不少,面部線條也硬朗了一些,但莫名感覺似乎沒有以前那麽嚴重的疏離感了。
“什麽事?”
我沒太反應過來,被他這開門見山的一句問懵了幾秒。
“一個半月沒見,第一句話就這?”我不禁發笑。
“是啊,一個半月沒見,突然寫封信就是有事找我。”他反過來用開玩笑的語氣堵住了我的話。
“好吧。”我無奈道,“是有事問你。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姐姐在魔法部工作是嗎?”
“嗯,怎麽了?”
“那你知道……要去阿茲卡班探望一個犯人要走什麽程序?”我問。
他的臉色嚴肅了些許:“出什麽事了,熟人?”
我在他認真的目光注視下心虛地搖了搖頭。
“不是熟人?”他疑惑地蹙了蹙眉,但意料之外的是他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而是默默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回答道,“魔法部會在檔案裏記錄你的名字,并且去探望的時候會有魔法部職員監視。”
“那可以交流嗎?”
“可以,但有時間限制。”他說,“你要見誰?”
我猶豫着要不要說,而他也很快就察覺到了:“你不說我怎麽幫你?”
我長出了一口氣:“那你不要告訴別人。”
“我能告訴誰?”我話音還沒落下他就果斷地接道。
“好吧——約納斯·海因裏希。”一瞬間我産生出一種我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的感覺。但除了通過他我也沒別的辦法,畢竟我并不了解這些,更無從得知阿茲卡班裏都有哪些犯人。而且,奧賴恩……他人真的挺不錯的。我稍稍平下了心。
“約納斯·海因裏希……”他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你知道他跟格林德沃是有關系的嗎?”
“……也許?”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去見他,但是他很危險,如果沒有必要的話——”
“那有沒有可能他是被誣陷的呢?”
他搖了搖頭:“誰會誣陷他?得罪了格林德沃對普通巫師而言只有壞處沒有好處,畢竟只有鄧布利多才有和他抗衡的力量。更何況他可不止進過阿茲卡班,或許你不知道,他在歐洲其他國家是有入獄先例的。魔法部與魔法部之間會有所聯系和交流,海因裏希的确是個危險人物。”
我皺起了眉頭。這好像跟格林德沃和我說的完全不一樣……倒也不能說不一樣,因為格林德沃也并沒有跟我具體說這些事情。
“你應該見不到他,他沒有家室,你去了會引起懷疑,魔法部大概率不會批準你進去,說不定還會格外關注到你。”
“那如果……我用其他人的身份,以探望另一個犯人為由……”我思考着。
“也不是不可以,但這樣一來,你需要選擇一個被關在他上層的犯人,才有機會經過關押他的地方,而且僅僅是經過而已。”
“我明白了。”
“你要這麽做嗎?”
我點點頭。至少這次先去試探一下。
想着要使用誰的身份的問題,我突然回憶起莫芬·岡特。
“莫芬·岡特呢?他有什麽親戚?”
“沒有。”奧賴恩回答,“他父親三年前就死了,他有個妹妹也是很早就去世了——大概十幾年前吧。”
看來幾乎沒有人知道格洛普有一個兒子,而且我也不可能以湯姆·裏德爾的身份去。
又是裏德爾。我煩躁不安地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抛到腦後。
最後奧賴恩答應回去幫我問一問,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麽有用信息再聯系我。
幾天後。
“姓名。”面前這個待着眼鏡的男人頭也不擡地問。
“惠特尼·比頓。”我垂下的手指絞了絞,面色如常,“雷根·比頓的女兒。”
男人手裏的羽毛筆飛快地劃動了幾下:“行了,那邊有人帶你去。”他擡頭漠然地看了看我的臉,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甚至想趕緊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還維持着惠特尼·比頓的樣子,畢竟複方湯劑是有時間限制的。
魔杖暫時上繳,我在一個魔法部職員的帶領下來到了阿茲卡班。
我擡起頭,一大片陰雲遮蔽着這裏,黑壓壓的攝魂怪飄在上空。還好,我僅是微微顫抖了一下,便恢複如常。
我們順着樓梯往上走,這兒不能使用魔法,我覺得自己已經有點氣喘籲籲了,才終于走到第四層。海因裏希就是被關在這一層的。我順着漆黑的廊道往兩邊望——反着光的鐵門、生鏽的鐵欄杆,以及滴着水的管道無不讓人升起一股惡寒。
不吵鬧,也算不上安靜。那些犯人就像是很疲憊一樣或是癱坐或是躺靠在牆角——還有那麽一兩個人,趴在門上,用那雙污濁卻又發亮的雙眼絕望還狠毒地上下掃視着外來者。他們都被攝魂怪折磨得快發瘋了,外界的鮮活氣息攪開了這裏陰郁的死氣,一束束摻雜着各種情感的冰冷視線落到我身上,随着我的離去又歸于沉寂,他們仿佛都對此習以為常,連那帶着少得可憐的興趣的目光都成了一種消耗品,花費在我身上似乎也帶走了不少精力。
其中一個男人倚靠在牆上,及肩的頭發擋住了他一半的臉,一雙深藍的眼睛落在我身上。或許是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太久,他也額外提起了一絲精神打量着我。
我從腦海裏搜尋出之前看到的海因裏希的照片,大概是他沒錯了,雖然看得不太清晰。
可惜,沒給我太多時間,我就被帶到了第五層,徑直走向目的地——雷根·比頓的關押處。
我有點緊張,畢竟惠特尼是他女兒,我又不認得他,萬一被識破可就麻煩了。所以在那魔法部職員打開牢門之前,我就打算不和他交流太多,正好可以試試格林德沃一直和我說的阿盧埃特的靈魂力量到底有多強——總之不管他是否能察覺到不對勁,只要能保證他不會透露給魔法部職員,就沒什麽問題。
“你怎麽來了?”我費了好大勁才聽清老比頓那沙啞的嗓音到底在說些什麽。
“我來看看你。”我說。
“你也會想起來看我?”他不知道是自嘲還是怎的冷笑了一聲,最後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我站在那半天,他絲毫沒有動彈,也沒有睜開眼睛的意思,就好像睡着了一樣,眉頭卻依舊緊鎖。
好像,不需要我做什麽了。
我急着離開,本想和他打個招呼,但為了不露破綻,還是趁着機會悄無聲息地走比較好。
我轉身不動聲色地走了出去,和我一起來的魔法部職員看見我出來了,便走上前打算鎖門。
……有些事情……還是要試一試才有把握的。
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努力去調動并且放大自己的某一個念頭。然而這并不容易,我努力停止自己的一切行為,哪怕眨一下眼睛都會使我的意識有所波動。
但是面前的人,他也确确實實停下了手裏的事,眼神逐漸失去聚焦,就像着了什麽魔一樣呆呆地立在那裏。
在緊繃和疲乏之中,我隐隐約約感知到了空氣中一些奇妙的東西,就好像周圍的空間突然變小了,我沒有身處其中,而是被隔離在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之外,而此時的我非但沒有感受到限制,反而有種無法言說的輕松自由。只不過這種感覺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我猛地戰栗了一下,頃刻間從四面八方而來侵占我大腦的雜亂感令我異常震驚。魔法部職員晃了晃腦袋,将大門推進去關牢上鎖,順便還不忘把上面露出鐵栅欄的那一片“窗子”重重地拉合上。
“給他留口氣吧。”我難以理解地把欄杆窗口重新拉開。那個魔法部職員看了我一眼,無所謂地帶頭往下走,我不遠不近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