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把兜帽往下拉了拉。
正午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異常繁華。在阿茲卡班待了這麽久,現在出來了,竟然有了種重見天日的舒暢感。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試圖讓內心的壓抑減輕些許。
我随手從地上拾起了一張別人掉落的報紙。
[……約納斯·海因裏希,于1946年6月7日晚越獄,了解動向者請及時聯系魔法部……]
上面挂着一張海因裏希的動态照片,标注了大大的通緝字樣。
我不再繼續看,報紙脫手而出,随着風飄遠了。我把手揣進兜裏,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着。陽光灑在我兜帽下的臉上,我感受着絲絲暖意,心裏卻思量着接下來該做的事。
我該去找裏德爾了——已經過去了五個月,他也應該從阿爾巴尼亞回來了。
克雷爾原先的魔杖被我拿去扣在了魔法部,而我自己的魔杖被我埋藏在了安德裏克家後身的樹下。我把魔杖從那兒取了出來,将它擦拭幹淨。我撫摸着它光潔無暇的軀幹,過了良久,我又将它原地埋藏了回去。
我認為我大概已經不再适合這根魔杖了。
我去買了一根新的魔杖,收在了衣兜裏。我來到了克雷爾家附近的那條街道,在那裏逛了好久,才幸運地碰見了他。
我悄悄走進,藏在袖子裏的魔杖尖端抵住了他的後背。
“別緊張。”我明顯看得出他整個人瞬間僵硬住了,于是出聲道,“是我,艾斯莉。”
“艾斯莉?”他松了口氣的同時,驚訝地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你怎麽出來的?”
“你不用知道這些,首先你是安全的,放心。其次,我需要你幫我個忙,我要見裏德爾。”
“你還要見他?”克雷爾面露難色,“可是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我不能……”
“他已經回來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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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是回來了,但——”
“就當是還我救了你的人情,別擔心,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就好,就說是我逼着你這麽做的。定個時間,就今天晚上八點吧,我在裏德爾府等他。”
我也沒等他答應,就收起魔杖,慢慢退回到了人群中。
我也不知道我哪裏來的自信他會見我。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理由——我身上可是有他想要的複活石,他自然不會拒絕見我。
至于見到了之後……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接下來的問題。
仇恨使我想與他正面對峙,但理智告訴我不能這麽沖動——他不管什麽方面都比我強。我必須從其他角度去考慮如何對付他。
海因裏希的死并不在我的計劃範圍……為了避免被魔法部通緝,我把自己的身份抹除掉了,恐怕以後的生活不好過。
或許,我該裝裝樣子,先在他身邊待上一段時間,慢慢摸清他的計劃,尋找機會,盡管我不确定我能否壓制得住我的情緒。
我按時來到了裏德爾府。我站在門口擡頭看向窗戶,陽光太刺眼,從玻璃表面反射進我的眼睛。我深吸幾口氣,緩步踏上了樓梯。
我的手撫過扶手,帶下了一層薄塵。面前的一切太過熟悉,我突然開始心跳加速了起來,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麽。我一步步走向那扇半掩着的門,緩緩将它推開。
一個黑袍人影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月光透過窗子在他身上映照出了清晰的輪廓。他輕輕地叩着桌子,修長的手指顯出病态的蒼白,骨節比曾經還更分明了些許。
我走到他面前幾米遠處站定,摘下了兜帽。
我默不作聲,等待他看見我的反應,但他的眼睛裏并沒有泛起哪怕一絲一毫的漣漪。
“你完全不驚訝。”我能感覺到胸膛裏凝聚着無比沉悶的一團空氣,我只能盡量不動聲色地壓抑住快要沖破阻攔的冰冷的恨意——它強烈得令我清楚感知到從頭到腳、貫通到每根手指尖的徹骨冰寒,然而我的掌心卻在冒着細汗,渾身甚至嘴唇都在難以控制地微微顫抖,好在我身處暗處,并不容易被發現。
“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也變了些,變得有點沙啞,聽起來飄飄忽忽的,像團煙霧一般被風吹帶着送到我耳邊,然後很快就消散了。
我注視着他瘦削的臉,此時此刻他的樣子讓我不禁有些悲哀地想到一個病入膏肓的英俊少年,只是那份冷峻和孤傲絲毫未減,如今收斂在他的每一處棱角和每一寸皮膚。他就靜靜地坐在那裏看着我,仿佛一條安靜地盤踞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毒蛇,令人發指。
而在此之前與他接觸的任何時候,我都未曾在心裏用這些言語形容過他。
“你一直以來追尋的東西,看起來也并沒有帶給你什麽幫助。”我克制着情不自禁帶了些許嘲意的态度,“似乎還适得其反了。”
不知什麽時候起,我好像再也難以從他的眼神裏挖掘出什麽情緒,可是我此時還是無比渴望從中得到一些回饋,比如——憤怒,或者其他。
很顯然,我失敗了。
“是嗎?”他心不在焉地微微轉頭,凝視了一會兒鏡子中的自己,最終移開目光。他看上去毫不在乎,“怎麽想起來找我?從阿茲卡班出來花了不少心思,現在無處可去,來我這裏懇求收留?”他的話沒有留絲毫情面,每個詞都尖刺一樣紮在我心裏。
令我感到羞恥的是我沒能激怒他,自己卻反而被激得一股子怒火湧上來,還無能為力。
“收留?”我重複道。
“不是嗎?”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一步步走近,“你能為我做些什麽?”
我無言以對,我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我确實沒法給他帶來什麽好處。
“現在你明白了,這種時候,能幫你的只有我,而不是你所敬重的鄧布利多。”他說。
“可是我有你想要的東西,這還不夠嗎?”我輕聲道,在衣袖裏緊緊地攥着拳頭,“讓我們做個交易吧,裏德爾。”
他的唇角勾了勾,垂眸思量了片刻,好似覺得有趣:“可以。那麽你的條件,該不會只是讓我收留你這麽卑微吧……”
“我想要回我的戒指。”我快速地打斷了他調侃的語氣。我認為他會問我從何得知的,而我也不打算解答他這個困惑。
空氣詭異地寂靜了幾秒,裏德爾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他并沒有多問。
“可以。”他淡淡地應了下來,“那你呢?”
他的手順着我的左手緩緩向上撫去,然後擡起了我的手臂。我僵硬着身體不敢動彈,他掀開我的衣袖,拇指在我小臂內側輕輕劃過。
“你留下來當我的信徒嗎?”他不帶任何感情的目光直直地闖進我的眼睛,“嗯?我該相信你嗎?”
我驚恐地盯着他,然而他身後的一道黑影打破了這緊張的氣氛,我松了口氣的同時,看見他眼中掠過一道可怕的戾氣。
“黑魔王大人——”那個男人跪伏在地上,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對不起,黑魔王大人,我不是故意打擾您,是我唐突了,請您恕罪……”
裏德爾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轉向了他。
“鑽心剜骨。”
冰冷的咒語從裏德爾口中那麽輕易地飄了出來,痛苦的哀嚎聲猛地鑽進我的耳朵,我狠狠地打了一個激靈。
裏德爾重新面向我,在一聲聲無力慘叫的背景音中,我恍惚地看着他若無其事地繼續同我說話,卻無法全神貫注去聽他說了些什麽。
我開始胡思亂想——我父親在死去之前,是否也經歷過這樣恐怖的折磨。
他說完才轉過身,停了咒語,那個男人抽搐着,卻硬撐着顫巍巍地爬起來,繼續跪伏在地上,手上由于痛苦而暴起了青筋。
“下次注意。”他語氣自然,“說吧,什麽事。”
男人害怕地匆匆掃了我一眼,看裏德爾沒什麽反應,只好硬着頭皮說道:“我找到林家分支的藏身之地了。”
“知道了,你走吧。”
男人踉踉跄跄地起來,随着一聲爆響,化成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一片安靜。他戲谑地看着我,我突然意識到他大概是以此在給我警告。他沒有說話,指腹在我的小臂上畫着無形的符號——我想我即将和那些人一樣被烙印上标記了。我側過頭不去看,默許了他的行為。
可是,過了許久,難熬的癢癢的觸感忽然消失了,我的手臂沒有了力量支撐,垂落下去。
我感到疑惑,我呆滞地站在那兒,眼睛仍望着身側的地面。
“放過你了。”
我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他站在窗前,淡然地望着外面的天空。我猜不透他的所想。
帶着恨意的淚水在我發澀的眼眶中直打轉,我垂下眼簾,任由它們滴落在地面。
“你什麽意思?”我問。
裏德爾沒有作答,而是轉回來看着我,若有所思:“你變了,艾斯莉。”
“什麽?”
“雖然我還是會有些懷念以前那個純粹的你,不過現在,似乎變得更有趣了。”他笑着說,“你用這種方法逃出來,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你怎麽知道的?”我瞪大了眼睛,“你——”
“不然你以為你怎麽會那麽順利?”他的語氣毫無波瀾,“攝魂怪之吻造成的案件少之又少。饑不擇食——你覺得會這麽巧嗎?”
我驚愕地後退了兩步:“不可能的……就算……不,不可能,攝魂怪怎麽會聽你的?”
“畢竟,我應允給它們的條件對它們而言,誘惑力可比在阿茲卡班待着大多了。”他的食指将我的下巴往上挑了挑,又放下了手,“你欠我的。”
我難以置信地盯着他的雙眼。
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發洩的感覺太令人痛苦了。
我欠他的?他怎麽有臉說出這種話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變得如毒蛇般冷血,我從他的眼神裏看不到絲毫愧疚之意。也或許……他始終都沒有變,只是我被蒙蔽太久了,畢竟小時候的他也沒幹過什麽好事,也就我傻傻地認為他是個好人。
我感受到了濃濃的悲哀。他終于在別人偏見的嘴臉中,任由自己成為了一個真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