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被狼人咬傷的孩子(1)

第69章 被狼人咬傷的孩子 (1)

伊琳娜個人篇

自我記事起,我每次從睡夢中醒過來,眼前都是那兩張模糊不清的臉。

我厭煩那擋着我視線的眼淚,我并不難過,但我還在大聲地哭泣。

我聽見了從那個女人嘴裏唱出來的曲子——說實在的,真難聽。

但我不哭了,因為我突然覺得很好笑。

他們的确對我很好,我猜他們大概是我的父親和母親——不過我總會懷疑這一點,因為他們的頭發都是黃色的,我的頭發卻是黑色的。

他們有時候也會突然對我轉變态度,比如有一次我哭的時候,我發現他們竟然在旁邊吵起了架,完全沒有管我的意思。

于是我放大了聲音。

“……我們甚至不知道她是個什麽東西,尼克,我們應該把他送到孤兒院去,或者放回原處,我想她也不該在孤兒院待着。”

“她只是個孩子。”

“也許不是!每年都會這樣……看看你的手,尼克,你被她弄傷多少次了?”

……

我一直好好地待在溫暖的房間裏,我的意識逐漸清醒,我開始對一些事情有了清晰地認知。

直到,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與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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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睡得很早,但是那天晚上,我的神經出奇的敏感,一點微小的動靜都能令我從夢裏驚醒,心髒跳得厲害。

明明已經是晚上了,我卻渾身燥熱難耐起來,就像無數只螞蟻在我的身體裏啃咬,我下了床,拉開窗簾,将窗戶敞開。風吹在我的身上,并沒有讓我好受些。

我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我把身子探向窗外,這樣能使我的身體和涼風的接觸面積更大一些。可是那種燥熱感,是流淌在我的血液裏的——我意識到了這一點。

我走出房間門,弄出了很大的聲響,驚醒了他們。

“怎麽了,伊琳娜?”莫達娅點亮了燭燈,從自己的房間裏探出頭來,尼克跟在後面。

他們看了一下日期,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

“哦,真糟糕。”尼克跟上我,我徑直去了冰庫裏,取出一塊冰覆蓋在我的額頭上,可是沒什麽用,它甚至都沒辦法讓我的眉頭舒展開來。

我幹脆躺進了冰堆裏。

焦躁感不減反增。

“快出來,伊琳娜——”尼克過來拉住我的胳膊,急匆匆地回頭對莫達娅喊道,“去把鎖鏈找出來,還有鎮定劑,快點,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

我的胸口起伏着,他大力拽着我,我一動不動地僵持着。暴躁操控着我的情緒。

“滾開——”我惡狠狠地瞪着他。

他的眉毛擰成了川字,焦急得抹着額頭上的細汗,怎麽都拉不動我。

我用力甩着他的手,他死活都不肯放開,在一股湧上來的熾熱的怒火驅使下,我瘋了一樣起身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這一口相當狠,我的牙齒深深地陷在柔軟的皮肉裏,血腥味頃刻間沖上我的大腦。

我從嗓子裏發出一絲絲低吼,我聽得見尼克在慘叫,他一邊掙紮一邊喊着我的名字,但它們根本進不到我的思維裏。

我用盡力氣撕咬着,他早已經松了手,然而我卻沒有松口,他硬生生被我扯下來一塊肉,癱倒在地上。鮮血腥甜的味道一波接一波刺激着我的味蕾。我撲上去,毫不猶豫地咬向了他的脖子——他在我眼裏已經不是尼克了,是一個與我無關的待宰的獵物。

我殺了尼克,也殺了莫達娅。

當那種難以忍受的燥熱感像潮水一樣從我身體裏退散,我看着我鮮血淋漓的雙手。

我的嘴裏還殘留着那令人惡心的人血味。

我沒有害怕,沒有其他任何多餘的情緒。我發木的雙腿支撐着我走出去,在牆邊嘔吐了起來,想把那充斥着我口腔的血腥味全都吐個幹淨。

我逃離了那裏。

我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于是我逃進了森林。

我沒有幹淨的衣服可以換,我也不在乎了。我帶着一身幹在衣服上的血,用撿來的樹枝和頭上的發帶做了個彈弓,靠着野生動物的肉和血茍活着。那種惡心人的活物的味道一直彌漫在我的嘴裏,再也沒消失過。

我找到幾個山洞,每天晚上都會躲在裏面窩藏着歇息一會兒,但我需要每時每刻保持警惕,自從我在睡夢中被草叢裏藏着的毒蛇咬過一次之後,我就再也不敢睡那麽沉了,幾乎每次剛失去意識,就會馬上驚醒過來。

直到我在森林深處見到了人。

哦,或許那不是人。因為他看起來很醜陋,棕黑色的毛發極其旺盛,還有尖利的獠牙。

他看到我的時候就想撲過來殺了我。我向他露出了和他一樣的獠牙。他愣了愣,殺意頓時消失不見了。

我發現,我能夠和他交流,用一種特殊的語言。我産生了一種疑慮,興許我們才是同類。

他帶着我一起,我見到了更多和他一樣的“人”,他們形成一個族群,好幾個部落,分布在森林深處。

我們是狼人,只是,我好像稍微特殊一些。除了獠牙,我更像一個正常人類,不過他們并不在意這個。

盡管如此,我還是遭到了大部分狼人的排斥。我太羸弱了,除了那比他們這些狼人渺小許多的獠牙,我的身上沒有禦寒的厚重毛發,沒有尖利的指甲,沒有久居深林的生存經驗。

不會有誰願意在費力喂飽自己的同時,再兼顧一個我。我只是一個外來者,不是他們的孩子,能夠勉為其難接納我就已經很不錯了。

我在這種環境下度過了數年,我想不明白是什麽支撐着我活下去的,或許只是本能吧。

終日饑腸辘辘使我變得骨瘦如柴,我不知道我自己現在是一副什麽樣子,于是在我去河流邊的時候,特意關注了一下。

污穢不堪的臉上只能看得清楚那雙棕色的眸子,頭發已經長到了腿彎,幹枯、髒亂。我細弱無力的胳膊支撐在地上,甚至有些發抖。

我趴在那,把腦袋探了進去,洗了洗髒兮兮的臉,但大多數泥垢都已經幹在了臉上,我用手去摳下來一塊,帶下了一層薄薄的皮膚,血流淌下來,火辣辣的疼。于是我不再管它們。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不知道我的生活什麽時候能夠結束,我的眼前經常發黑,頭暈目眩的情況出現的次數愈加頻繁。我大概快要不行了。混進狼人族群并不算一件好事,他們不是我的同伴,他們只顧自己生存,甚至從弱小的群體口中奪食,而我自己就是這弱小的群體中的一員——與那些老弱病殘等同。

而每年的月圓之夜,那種症狀一次都不落地出現,我瘋狂地想要攻擊身邊的一切活體,但我怎麽可能對付得了他們。

我被撕咬得遍體鱗傷,皮肉的疼痛和五髒六腑裏說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令我快要崩潰,我在地上翻滾着,泥沙磨進我的傷口,堅硬的石頭和斷樹枝、草葉,什麽東西的觸碰都會令我火燒火燎似的難受,我的大腦無法主動思考,我用我的指甲抓撓着自己的身體,招惹其他狼人所造成的傷口二次皮開肉綻。

于是我逃了,向着森林外圍,竭盡全力地跑去,昏倒在了路上。

等到我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有人在往我的嘴裏灌什麽東西。我幹涸皲裂的嘴唇動了動,用力吞下了那些食物和送到我嘴邊的水,嗆得咳嗽了好幾聲。

“你還好吧?”那個人拍了拍我的後背,我猛地抽搐一下,躲開了他的手。

他是個黑發藍眼的男孩,看上去比我大一些。

我僵化的大腦無法向我傳遞他的語言信息。

我選擇沉默不語——還有一個原因,我忘記了人類的語言。

他和他的父母把我留了下來,那個善良的女人幫我洗幹淨了身體,剪短了我的頭發,給我換上了幹淨的衣服——當然,她為此進行了快到一個月的嘗試,我才肯勉強讓她碰我。

他們對我很好,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

但我不知道他們一家人的名字,就算我想知道,我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那個男孩試着教我識字,想讓我開口說話。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确實學會了一些簡單的詞彙,但我從未開口試着說過。

他們以為我是個啞巴。

他們接受了我,我也接受了他們。

我的身體狀況逐漸好轉,不再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樣。

我慢慢不會排斥和他們的肢體接觸,男孩總會拉着我的手帶我出去遛彎,他在森林外圍發現的我,他猜測我是在森林裏長大的孩子,沒見過外面的世界。事實證明,他猜對了一半。

不過外面的世界,我的确見識得不完全。

我的生活突然安逸到令我害怕。

我想到了尼克和莫達娅。

或許有一天失控的我也會殺了他們。

我一言不發地盯着男孩清澈透亮的藍眼睛。

一瞬間我恍然——

他是我的光。

我的光,不可以熄滅。

于是我在八月十四的晚上就偷偷跑了出去,在街角的一個胡同裏睡着了。

等我醒來,天已經亮了。

我迷茫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到處亂竄,一直到傍晚,我實在餓得不行,看到街邊有好多吃的,我順手拿走了路邊的兩個包子。

我被人追了半條街,他們抓住了我,問我家住在哪裏,為什麽這麽大了還出來偷東西。

還好,有人來替我解了圍,那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付了錢,拉着我的胳膊,走了好遠好遠,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裏,直到周圍人煙開始稀少起來,他拐進一個小巷子,從裏面迎出來幾個和他一樣年齡的男人。他們的嘴裏叼着一個冒煙的東西,嗆得我直咳嗽。

“是個傻子,”那男人笑着,“感覺差不多十六七歲,你覺得能值多少錢?”

另一個男人走過來,用滿是繭子的手捏起了我的下巴,我皺了皺眉頭,後退兩步。

“長得還不錯,好說。”他們交談着,那人手搭着我的肩膀,我想離開,但他的力氣很大,我沒能成功。

那個人笑着,把嘴裏的冒着火星的東西拿出來,往我的鎖骨上點了一下,我被燙得一個激靈,火燒般的疼痛使我用力掙紮了兩下,他把我按在了牆上。

恐懼席卷了我的全身。

而與此同時,那種焦躁不安的感覺又出現了。

“喂,你們幹什麽!放開她!”

熟悉的聲音。

黑發,藍眼,那個男孩手裏拿着一個鐵制的細杆子,大概是從哪裏随手撿來的,他想要把這些人吓跑。

他被幾個成年男人按在地上,拳腳相加,暴戾的怒火沖上我的顱頂,我紅着眼睛瘋了似的朝他們撲過去,我能夠看清的最後一幕就是他們轉過身子驚恐的目光,和其中倒映出的一只兇惡的露着獠牙的黑狼。

血腥味充斥着我的鼻腔和口腔,我瘋狂地撕咬着面前所有能夠撕咬的東西,我聽見誰在呼喊,或許是這些令人作嘔的靈魂在哀嚎——

該死的,該死的!

可是我忘記了我的光——他也身處黑暗裏這些肮髒的污泥之中,我忘記了——我怎麽會不記得,我怎麽會辨別不出——

我完完全全失去了理智。

我疲憊地癱倒在血泊中,我的身體在慢慢縮小,我擡起手,那上面殷紅的血液順着手指流淌下來,流進我的衣服裏。

我殺了所有人。

想要毀掉我的,想要救贖我的。

真該死——伊琳娜,你真該死。

我的眼淚和着血一起從我的臉側滑落。

我聽到了腳步聲。有人來了。這沒多少人經過的小巷,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倒黴,會見到這種恐怖的場景。我一動也不想動彈,直愣愣地望着天空。

不一會兒,我的天空被一團陰影遮蓋住了。

我愣了愣。

他歪了歪頭,直直地站在我旁邊,和我對視着。那張蒼白的英俊的臉上竟然挂着一絲笑意,看起來非但沒有害怕,反倒還産生了一些興趣。

他也沒有扶我起來,也沒有做什麽其他的,只是蹲了下來,看着我。

在這種怪異的氣氛裏,我說了十多年來的第一句話。

我聽見自己生硬的、喑啞的聲音。

“你是誰?”我問他。

“伏地魔。”

真奇怪的名字。

我自己站了起來,踉跄兩步差點摔倒,他也重新站起身,手一直放在兜裏,沒有一絲拿出來的意思。

我轉身就往外走,他在身後叫住了我。

“你這樣出去,會被抓起來。”他淡淡地說道,“我帶你離開吧。”

他的手這時候才從兜裏伸出來。

我遲疑了一會兒,把手上的血往衣服上擦了擦,然後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和我一樣冰冷。

身周的空氣忽然開始扭曲,我的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失重感襲來,我無比恐慌,只能抓住那唯一一棵救命稻草——他的手。

我的腳踩在了堅實的地面,我看了一眼四周,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我不知道他怎麽做到把我帶到這裏的。

他很快就松了手,我還有些依依不舍,但也把手縮了回去。他讓我去沖洗一下換一身幹淨的衣服,說這是他給我安排的住處。

然後他問了我的名字。

“伊琳娜。”我說。

我不知道我姓什麽,他也沒有問。

“我都看到了,你是個狼人?”他深灰色的眼睛饒有興趣地盯着我,說是深灰色——但我總覺得還帶着些許暗紅的光。

我被他盯着有些緊張。

“是的。”我怕他會感到恐懼,不過顯然沒有。

“我可以幫你,伊琳娜。”

“幫我什麽?”

“擺脫痛苦。”他站起來,走近我,我退後了幾步。

我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但他的語氣真的很溫柔。

可他和我的光不一樣。

他的眼神灼熱到令我不适,其中蘊藏着太多複雜的東西,還有種難以形容的目的性。

不過我會忽略掉這些。

“跟随我,伊琳娜。”他輕聲說,“只有我懂你的心情,懂你的痛苦,我不會害怕你,伊琳娜。你無家可歸了,但我可以幫你找到生存的意義。”

我搖了搖頭。

“我會殺了你。”我說。

“不,你不會。”他笑了,語氣毋容置疑,“你不會傷害到我的。”

他用一個奇怪的木棍一樣的東西,在我的胳膊上畫出了一個黑色的标記。

很疼。

但我只是蹙着眉毛,一聲都沒吭。

他把他那些特殊的本領教給了我。

魔杖、黑魔法,都是他帶給我的。

他對我很好,他很強大,我相信他能夠保護好自己,不會被失控的我傷到。我從沒這麽安心過。

他說他會幫助我找到抑制狼人變身的法子,我相信他,他既然這麽說了,就一定能做到。

他身邊還有其他的随從。

當他第一次用那個标記召喚我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我們,是食死徒,是伏地魔的信徒。

他——幫助了這麽多人嗎?我想。

不過,我不在乎,因為他對我總會比其他人耐心很多。

他大概是最信任我的。

我脆弱的心,終于等到了它的第三次救贖。這次,不會再離我而去了。

我伏下身子,用十二分的虔誠,親吻了他的袍角。

“主人。”發自內心的,最忠誠的呼喚。

我把我尖利的獠牙磨短,這樣我看起來就和一個正常人沒有什麽區別了。

我跟着他去了很多地方,我知道最真實的他。他在我面前殺過人。

沒有顧忌的,沒有看我的表情——盡管我也沒什麽表情。

冰冷、無情的眼睛,在看向我的時候,總會覆蓋上一絲稍微柔和些許的光。

他和我一樣,手上沾滿了鮮血。

但是我不願殺人,因為我手上的血,有我愛的人。

他說,他殺的人都該死——都是傷害他、藐視他、阻礙他的人。

我不确定他是否懂我。

所以,我試探着問他,他有沒有違背意願地殺死過自己所愛之人。

他說沒有。

“我不愛任何人。”他說。

不愛,就不會痛苦,就不會被牽絆住腳步。

可是,我默默盯着他的側臉。

我做不到。我想。

……

他沒有再提有關抑制我狼人變身的事,八月十五的時候,他把我帶到了地下室,把我關了起來。

他安慰驚慌失措的我說,他不能讓其他食死徒知道我的狼人身份,他會想辦法幫我,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只需要再忍耐一次。

我還是相信他。

更何況,關起來是好的。我不想傷害他。

……

一切都好好的。直到那個女孩出現。

我甚至不知道她從何而來。我猜,她是一個新的食死徒。

我望向我的主人,他的眼睛卻一直注視着她,一刻都沒有離開。

我覺察到一絲不适。

原本我該和他一起去那個宴會,可是他突然告訴我,我不需要去了,讓她和他一起去。

我想要抗議,但我的內心告訴我我不該質疑他做的一切。

“換上吧——還有,這是面具。”我把面具丢給她,轉過身,等她換好衣服。

我重新正視她的樣子,有意地用我自己和她做對比。

淡金色的卷發,碧藍的眼睛,長了一張天真無辜的臉。

她和主人身邊那些食死徒,完全不是一種氣質。太突兀了。

“別忘記戴上面具。”我的眼皮抽動了一下。

我很讨厭她。只有這一個想法。

“什麽宴會……你很想去嗎?”她問我。

被看穿心思的感覺不好受。我瞥見她幹幹淨淨的胳膊——我不知道為什麽主人沒有給他烙印上标記。我惡狠狠地盯着她、威脅她:“別妄想着踩到我頭上。你不過是條流浪狗罷了,主人看你自己巴巴地貼上來,留着你也不礙事……你嚣張不了多久。”

我以為她那雙清澈得讓我妒忌的眼睛裏會泛上些許恐慌,我得意地等着看她的反應——像她這種一看就什麽都沒經歷過的女孩,一定會被這種強硬的态度吓到——我甚至都不用想。

可是,她突然嗤笑了一聲,在寂靜的空氣裏格外刺耳。

“你覺得我會氣急敗壞是嗎?”她的臉上挂着笑意,“也許在幾分鐘前,我真的會。但是現在……我只覺得你可憐。”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呆站在原地。

我覺得我受到了侮辱。

……

我終于感受到了濃重的危機感。

我的主人對我的關注自從她來了之後,就少得可憐。

他對那個女孩太不一樣了。哪怕是最初時候的我,也沒有過這種待遇。

她明明不是他的信徒,我不理解她為什麽有資格和我們一起坐在這裏。

我急着往身上攬任務,想讓他重新關注到我。可是我還是會感到那股無名的火——她明明什麽都不做,可他總那麽包容她,而我這麽努力,他卻從不願多看我一眼。

我跟随了他這麽久!她一個半路來的,憑什麽?

他單獨找我,讓我盯着她。他說他信任我。

可是這并沒有給我帶來多少安慰。

他曾經給我單獨安排了住處,卻把她留在了自己身邊。他既然不放心她,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

我一直暗暗盯着她,不管去什麽地方。我看見她跟着一個女孩進了一個房子,過了好長時間,她從裏面跑出來,跑到溪流邊,她幹淨的衣服上終于沾了血,它刺目地映照在我的眼裏,可我不知道來自誰。

她搓洗着血漬,忽然一頭栽進了水裏。她暈了過去。

我在溪流邊顯出身形,看着她一動不動地沉下去。

我遲疑了一下。

如果,她就這樣死了,那更好,反正也不是我動的手。可是我害怕主人會責怪我——

應該不會的,她連信徒都不是,他不會在意的。

“喂!你在幹什麽?”

我看見一個頭發亂蓬蓬的,戴着眼鏡的男孩,他拿他的魔杖指着我。

我不想和他交鋒。我一閃身,幻影移形離開了那裏。

我猜她因為那個男孩,撿了一條命。

真是多管閑事。

可是我不合時宜地想到了我的光,想到那個黑發藍眼的男孩。

的确,多管閑事。他若當初不救我,也不會被我殺死。我艱難地呼吸着。

隔了一天,我趁主人不在,沒忍住,偷偷溜進了主人的住處。我找到了她的房間,小心地翻找着她的櫃子。我不知道我在找什麽,也許想翻到些跟主人有關的東西。

然而,我突然聽見了腳步聲。

她回來了。

我害怕幻影移形會發出聲音,從窗戶跳了出去,用無聲咒關上。

她沒發現我。

第二天,她出門去了,我再次溜了進去。

我翻到了一本草藥書。

我随手翻了幾頁,我看到了有關麻醉止痛的草藥——我想起那個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痛苦不堪的日子。于是我仔細地看了看關于那些草藥的介紹,又重新放回了原處。

我沒找到什麽特別的東西,除了一面雙面鏡。我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也沒有太在意。

……

主人召喚了我。

我幻影移形來到一處空地,和其他幾個食死徒一起。我一眼就看到了主人身邊的她。

他要帶我們幾個一起出發去柯庫布裏郡,而她也在其中。

他甚至親自去牽了她的手。

嫉妒使我快要發瘋。

我們在柯庫布裏郡找了個臨時住所,他想要把蘇格蘭的狼人從封印裏釋放出來——我這才知道那些狼人為什麽只能住在林子深處。

我們小心地向裏探索,幾天都沒有什麽進展。克拉布不耐煩地罵了幾句。

“這群惡心的——”

我敢肯定我的臉色不好看。

“克拉布。”主人打斷了他的話。

我覺得,他一定是不喜歡別人用這種詞彙辱罵我的身份。這讓我感受到了不少安慰。

我們終于抓住了一只狼人,把他帶到地下室。他們在那只狼人身上使用了各種惡咒,我冷眼看着這一切,聽着他痛苦地哀嚎。

我一點兒也不感到同情。

“他好像真的不會說話。”

我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不僅我,其他食死徒,包括主人在內,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聳聳肩,表情并不是很在意的樣子,好像只是陳述了一句事實。

“自己去把傷處理了。”主人扔給了她一瓶藥劑。

真的很不一樣。我盯着主人的臉。

他明明說過——

他不會愛任何人。

這又是什麽意思?

他沒有再折磨那個狼人,而是把我留下了來,支走了其他人,讓我和狼人進行交流。

第二天,他獨自一人先行離開了,他提前和我說過,他需要我一起去,但我必須在他離開之後再找個理由出去。

我估計是因為他說過的,他不想讓食死徒知道我的身份。

但他臨走前看向她的那個眼神,讓我覺得似乎還有其他原因。

我不明白,我只是覺得很不解——在快把我折磨瘋掉的嫉妒之後,我感到了疲憊。

……

和狼人成功簽訂了契約之後,我們又要去往下一個目的地了。

我裹緊衣服,遮擋住身上的傷痕。前一天就是八月十五,在經歷了月圓之夜的折磨之後,主人沒有給我留任何歇息時間,第二天起了個大早。

她在觀察我。

我不自然地把衣服又裹緊了些。我不想看她,一個眼神都不想給她。

……

我們去了馬德裏。

誰也不知道那個森林裏封印了什麽東西。主人讓我們分開探索,而我的眼睛一直緊盯着她。

她去和那個新來的阿爾法德·布萊克站近了些。

我橫插了過去。

“你們兩個,跟我一起。”我直視着她的眼睛,“別耍什麽花招。”

我無視了她的白眼。

“我們稍微分散一點吧,別走遠了就行。”進了森林之後,她這麽提議。

“不行,萬一你自己跑了怎麽辦?”我果斷地拒絕了。

“你有毛病?我跑什麽啊,大家都是食死徒,能不能不要這麽針鋒相對的。”

食死徒?她也被烙上那個印記了?

“艾斯莉說的對,大家都拴在一根繩子上,和氣一點還是好的。”布萊克說,“分散一點可能進展還會快一些,一旦遇到什麽狀況,就互相通知,有個照應。”

我沒什麽能夠反駁,只能陰沉地看着她。

她叫艾斯莉。我想。

她沖我得意地挑了挑眉毛,我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我只能和他們分散開,等我破了結界,又和布萊克遇見了。我四處環視了一圈,沒見到艾斯莉,于是我和布萊克一起往森林深處去。

腳下的土地突然軟了起來,樹枝纏繞上我們的腳踝,我想要施咒,下一秒整個人就摔倒在地,被纏繞着拉進了地底。

我狠狠地摔在地上,布萊克也是。

我四下張望着,這看上去是個樹洞,但是沒有出口,四周漆黑一片。我用了熒光閃爍,可是完全照不亮這裏。我什麽都看不清。

黑暗中,有人拉住了我的手——布萊克大概并不想這麽做,因為他在發現那是我的手之後,很快就挪了上去,隔着衣服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沒做什麽反應,因為我有些害怕——這樣至少不會走散。

我們一直順着樹洞往裏走,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忽然開闊起來。周圍一片冰天雪地,我驚訝極了,因為我發現我依然看不見布萊克,這裏只有我一個人,可手腕上的觸感又十分清晰。

“布萊克?”我叫了一聲。

“我在。”

我松了口氣。

我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是陷入了某種幻境裏。

周遭的溫度越來越低,我打了個寒戰,我想往回走,可是回頭一看,還是一望無際的雪地。

我不知道如何能夠脫離這個幻境,我只能在布萊克的牽引下一直往前走,可是他似乎也陷入了這個幻境,因為即使透過袖子,我也能感覺到他的手逐漸變得冰涼。

越來越冷了。沒有任何能夠點燃的東西。

我開始止不住地發抖,從腳底到頭頂,那股子寒氣貫徹了我的全身,我僵硬地邁出一步,跪倒在地上。

還好布萊克還拉着我。

我的眼前有些發黑,我晃了晃頭,手已經麻木到失去知覺——包括布萊克的手,我也感覺不到了。

我有點慌了。

“布萊克,布萊克。”我叫了兩聲。

“我在。”他還是那麽回應。他冰冷的手這次握住了我的手,盡管沒讓我感覺到什麽溫暖,但安心了不少。

“我通知艾斯莉了,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這裏,再堅持一會兒。”他說。

艾斯莉……找她幹什麽……

我不爽地想着,然後一頭栽在了地上。

我失去了意識。

……

包裹在我手上的觸感從我暈過去一直到醒來都沒有消失。

我發現我躺在自己的房間裏,手腳冰涼。我轉頭看見布萊克坐在我旁邊,他沒注意到我醒了,在那盯着哪裏出神。他的手已經不冷了,試圖傳遞給我些許溫度。

我輕咳了一聲。

他條件反射地把手縮了回去,然後站起來。

“你醒了。”他很禮貌地問我,“還有什麽不舒服的感覺嗎?”

我搖了搖頭。

“那我回去了。”他向我打了聲招呼,然後朝門外走去,最後回過頭,“對了,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艾斯莉找到了封印在森林裏的東西——你不用擔心。”

我皺皺眉頭。

我擔心什麽?

……

去和主人一起尋找血籠花的時候,我刻意地往艾斯莉和布萊克的方向靠近了些。

我習慣性地想要盯着她。

有什麽東西借着霧瘴攻擊我們。

布萊克受了傷,只有艾斯莉停了下來。我走過去蹲下,很熟練地幫布萊克把毒血擠出來,處理傷口。畢竟,當初我在森林裏被毒蛇咬傷的時候,就是這麽做的。

可是那個東西的毒很奇怪,布萊克的傷口血流不止,我用手捂住了它,鮮血還是順着我的指縫流淌下來。

“等一下,阿爾法德受傷了。”她對着主人說道。

主人看着她,什麽都沒說,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其他人也跟了上去,除了她。她看上去很憤怒——我從來沒見有人對主人流露出這種情緒。

看着他的背影,我覺得我應該跟上去。

可是……我看了一眼虛弱地喘着粗氣的布萊克。

我訝異地發現我竟然在糾結。

第一次,在和主人有關的事上,我沒有果斷地做出選擇。我猶豫不決地停留在了原地。

“要不你跟上吧,我在這想想辦法。”她說。

“不行!”我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很快語氣又軟了下去,不停的看向遠去的主人他們,“主人要走遠了。”

“那你還在這假惺惺的幹什麽,要去你跟着他們去,盯我盯得這麽緊,不如多把心思用在你親愛的主人身上。”她譏諷道,“他都不顧我們死活,虧你還這麽忠心耿耿的。”

我驚訝于她敢這樣說主人,憤怒地斥責她:“你閉嘴!我要把你的話告訴他,你竟敢這樣說主人!”

她冷哼一聲,沒有理我,她的手觸碰到布萊克的傷口,我瞪大了眼睛——那個猙獰的傷在微弱的白光下,竟然開始慢慢愈合。

不是我所熟知的黑魔法。

我心中的震驚難以形容。

她不是黑巫師,絕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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