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被狼人咬傷的孩子(2)

第69章 被狼人咬傷的孩子 (2)

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

我受命去拜訪了一些純血家族——布萊克主動提出要和我一起,我同意了。

除了主人,沒人和我走得近——我不得不承認,主人對我也不再關注,尤其是從狼人那兒離開以後,他甚至沒有再單獨找過我,更別提什麽抑制狼人變身的事——他或許早就把答應我的忘在九霄雲外了。

布萊克用變形咒變了兩副面具,因為我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可致命的是,他随手拿來用的東西,是銀制的。

我早就發現自己不能觸碰銀制的東西,它們會讓我的皮膚疼痛難忍,我碰都不敢碰,我想不到如果長期接觸,會發生什麽。

我睜大眼睛地盯着布萊克,他對我的反應很疑惑。

我不能讓他知道我是個狼人。

我這麽想着。

很奇怪,我腦子裏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并非主人所叮囑我不能暴露狼人身份,而只是真真切切的、單純的不想讓他知道。

所以我戴上了那個面具。

針紮一樣的疼痛感瞬間透過皮膚傳遍全身,我的頭都快炸了,我踉跄一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比我想象中要疼多了,但和月圓之夜比起來,倒也勉強能夠接受。

我高估了我的承受力。

我幾乎是強撐着完成了今天的任務,我一點兒也聽不進去他們說了什麽,所有的一切都是布萊克替我說的。他意識到了我身體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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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回去吧,我想。

我前腳剛踏出門,那種劇痛像刀子一樣一下子就紮進了我的大腦,我的四肢不聽使喚,癱軟下來。

布萊克在旁邊扶住了像一攤爛泥似的我。

一波接一波的痛意沖撞着我的神經,我想立刻把面具摘下來,但我擔心他因此懷疑什麽,所以沒這麽做。可我驚恐地發現,我完全站不起來了,我一句話都不敢說,頭痛欲裂。

他焦急地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将我打橫抱了起來,我已經沒精力管這些了,我的神智都有些不清醒。

很丢人,但确實——我疼暈了過去。

我以為我睜開眼睛會看到布萊克,然而我轉過頭,卻看見了那頭淡金色的卷發。

是艾斯莉,她坐在窗邊,正盯着窗外沉思什麽。而我的面具,就放在桌子上,在她面前。

“布萊克呢?”我問她。

“我讓他先走了。”

我黑着臉從床上坐起來,站起身,搖晃了一下,徑直往門外走。

“別這麽警覺,伊琳娜。除了你的主人,我或許是這兒唯一一個知道你秘密的人。”她淡淡地開口道。

“你什麽意思?”我心裏猛地一突。

“如果我沒猜錯,你是個狼人,對吧?”

我的心髒砰砰跳着,我震驚極了——她讓我震驚的次數可真不少。

“你在說什麽?”我壓低聲音。

“別裝傻。我早就對你的身份有所懷疑,大概是從……”她眯起眼睛,“去年,你偷偷溜進我的房間翻東西的時候吧。”

我腦子嗡地一下,變得一片空白。我死死地瞪着她,竟感到了些許被揭穿的羞恥。

“那個時候我誰都不認識,能對我的東西感興趣,除了他湯姆·裏德爾,也就你這麽個角色了吧。很不巧,當天晚上裏德爾來找過我一次,我發現他并不知曉我的櫃子裏有什麽東西。

我在櫃子把手上塗了些熒光粉,你猜怎麽着?很有趣,我在我的一本草藥書上看到了最多的熒光粉印記——尤其是,第三十一頁。我從目錄上看,那一頁是烏頭的說明——而烏頭的主要作用,是麻醉止痛。”

“那又怎樣?”我的眼皮不自主地跳了跳。

“這确實不能說明什麽。”她嘆了口氣,“你翻我的東西,肯定不是專門找什麽藥草介紹的,無非就是對我不放心,或者說嫉妒——你喜歡裏德爾,不是麽?”

湯姆·裏德爾?那才是他的名字嗎?

她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好像他們很早就認識了一樣。

“你竟敢直呼主人的名諱,你——”

“得了,得了。”她不耐煩地打斷我,“而你的身份,除了裏德爾,其他食死徒并不知曉,就比如今天,你想在阿爾法德面前隐瞞,可惜銀質的面具長時間接觸你的皮膚,你實在無法忍受那種疼痛,才昏迷了過去——我看過狼人相關的書籍,狼人生來就厭惡一切銀質物品。

至于蘇格蘭狼人的那次,裏德爾把我們都支開,唯獨留下了你,也是因為你身為狼人,更方便交流——這些種種到最後都給予我了一個明确的答案。”

我的嘴唇顫抖着,終于從唇縫間擠出一句咬牙切齒的話:“所以呢,你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啊。我只是大膽猜測你最初為什麽會投靠裏德爾……是你無法抑制八月十五變身狼人的痛苦,而裏德爾告訴你他有辦法讓你擺脫這一切,是不是?……很遺憾,據我所知,他似乎并沒有想要幫你的意思,也從來沒為你尋找過遏制這種痛苦的方法。我真的可憐你,還被他哄得團團轉。”

我憤怒地沖她吼叫着:“你知道什麽?你不過是想挑撥離間罷了,瘋女人!我一定會在主人面前揭露你的真實面目!”

“你知道為什麽他不希望你的身份被食死徒知道嗎?”她步步緊逼,“因為在那些人的眼裏,狼人都是些登不上臺面的雜種——那麽你猜裏德爾怎麽想?他當然也是這麽認為,要不然就不會隐瞞你的身份。”

“你閉嘴——”怒氣快要沖破我的頭顱,可是我确實在認真思考她的每一句話,因為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她說的,或許都是真的。

因為我很清楚,主人他從來就不在意我。

“別急。眼見着就快要八月十五了,你不如去問問他,他答應你的方法什麽時候才能研制出來,聽聽他會怎麽搪塞?”她笑着說,“要我說,他那麽聰明,若是真心想幫你,這幾年來早就找到法子了。”她走到我身邊,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排斥地躲了躲。

“拜托,我們打個賭吧,伊琳娜。去試探一下,你也不會損失什麽。”她在我耳邊低語,“我和你一起去,怎麽樣?”

我遲疑了半天。

我的确想探個究竟。所以我同意了她的意見。她在我眼皮底下變成了一只白色的鳥,落在我的手心裏。

“這……是你的阿尼馬格斯?”我問,她沒回答我。

我鼓起勇氣主動去找了主人,問了關于抑制狼人變身的事。

可是他冷漠地瞥了我一眼,态度帶上了些許不耐。

他說他會幫我的,只是很困難,我應該理解他。

我看得出,他不想和我說太多。他希望我趕緊離開。

我雙手顫抖着,伏下身子,像往常一樣,進行了一貫的禮儀。我虔誠地親吻了他的袍角——或許這一次,說不上虔誠。

我動搖了。

八月十五很快就會到來,我知道這次依舊指望不了他。恐懼使我徹夜難眠,在八月十五的傍晚,我沒有自覺地去地下室把自己關進籠子裏,而是偷偷去找了艾斯莉。

我在糾結。

我問她是否真的能夠幫我——但事實上,我已經不願意相信任何人了。連我一直毫無保留追随其後的主人都會讓我失望,更何況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況且,我們的關系,并不好。

她說,她會幫我,只是這次我還需要忍受一回。

一股無比暴躁的情緒湧上了心頭。

啊,這句話——

我聽過太多遍了。一模一樣的說辭。

都是騙人的,沒一個好東西。

我恨透了這個女人,她的出現毀了我的一切——毀了我在主人心裏的位置,毀了我的希望。

又是欺騙,又是利用。她不會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她這樣費盡心機不過是在挑撥離間,想讓我遠離主人,她好趁虛而入罷了!

那次——就該讓她淹死在水裏。她怎麽可以那麽幸運——她不該被拯救。

我讨厭她這張虛僞的善人似的臉——這種人,憑什麽能在這個糟糕的灰暗的世界裏如此安然地活着?

該死的!她早就該去死了!

我掐住了她的脖子,我看見自己黑色的毛發下閃着寒光的利爪,它們深深地沒入了艾斯莉的皮肉,她在我眼裏是那麽弱小,我輕易就能咬斷她的脖子。

可是有什麽東西纏繞住了我。我費力地掙紮、呼吸,可惡的是她趁這機會逃脫了,我想要把身上的東西扯開,但我夠不到它,我的四肢被緊緊纏住,我甚至連傷害自己都做不到。

我痛苦地扭動着身體,空氣中的血液的味道不停地刺激着我,萬蟻噬心的感覺又開始蠶食我的精神。

我逐漸耗盡了力氣,癱倒在地上,我死死地盯着艾斯莉,我恨不得沖上去殺了她,然而我不能,我被禁锢在這裏無法脫身。

她掰開我的嘴,往裏灌了好幾瓶液體。

昏昏沉沉的感覺開始席卷我的大腦,麻痹我的神經,我快要感受不到疼痛了,當然,除了疼痛,其他的也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我從昏迷中醒過來,房間裏空蕩蕩的,我恢複了正常人的形态,纏繞在我身上的那個東西不見了,艾斯莉也不見了。

理智恢複過來,我忽然感到了一絲奇怪的愧意。我迅速地将其抛之腦後。

我離開了這裏。

經歷了一番思想鬥争,我去了後院,坐在那等她。

她出來之後,我就叫住了她,我看見了她的鎖骨上被我抓出來的可怖傷口。

“昨天——是特殊情況。”我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

“月圓之夜,失去理智了,不是你故意想殺了我的,我都懂。”她聳聳肩。

我讨厭她這副自以為是的模樣。

“我确實想殺了你。”我惡狠狠地瞥了她一眼,“你不要以為,我會感激你什麽。”

我昂起頭,目不斜視地從她旁邊走了過去。

我沒再找她什麽麻煩。

除了,當我們一起破防護咒語的時候,看到她遠遠地站在後面。

我不太爽。

“你站那麽遠幹什麽,是不想動手嗎?”我故意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她身上。

意料之中地,她咬牙切齒地剜了我一眼,我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

萊斯特蘭奇舉辦了婚禮,他邀請了很多人,有他的同學,還有很多食死徒。

竟然也包括我。

我站在陌生的人群中,看着主人身邊的位置,最終還是遠離了那裏。我坐到了布萊克旁邊。

我的眼睛總是有意往艾斯莉那兒瞄。

她好像一直關注着角落裏的誰,我順着她的視線,看到了不知道在那幹什麽的蘭布西。而與此同時,她站起了身,穿過人群往蘭布西的方向擠了過去,正好經過我們身後。

布萊克和她打了個招呼,她說她去透個氣。

她遠遠跟着蘭布西去了樓梯那邊消失不見了。我沒再管她,可是她去了好長時間都沒有回來。

我跟布萊克說我出去一趟,然後上了樓梯。

我聽見樓上傳來了什麽碎掉的動靜,還有人說話的聲音。

聽起來像艾斯莉。

我快步走了上去,看見卡思迪奧正拿魔杖指着她,想要施咒。我搶先除了他的武器。

她說她剛上來,看見卡思迪奧鬼鬼祟祟的。

我心下冷哼,多半是她自己闖了什麽禍,我知道卡思迪奧,我認為卡思迪奧可比她對主人忠心多了。

我把他們帶到了主人面前。我還是想邀個功。

主人讓卡思迪奧做解釋,可是艾斯莉還沒等他說話,搶先把責任撇得一幹二淨,一股腦全推卸在卡思迪奧身上。

主人在問卡思迪奧,她怎麽敢搶先說話?

她的膽子未免太大了。

況且,我可不會相信她的鬼話,主人一定也不會。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竟然開口問我。

他問我,我看到的是不是這樣。

我沒來得及回答,因為驚慌失措的卡思迪奧打斷了我。

“不是的!她在說謊,是她要偷主人的冠冕——”

我聽見了從主人口中吐出的那句淡漠的鑽心剜骨。

他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慘叫,他小臂上的食死徒印記露了出來,猙獰地扭動着,帶着暴起的青筋。

“我還沒讓你說話,卡思迪奧。”

主人從椅子上站起來,我确信他在對艾斯莉使用攝神取念,那個眼神,我太熟悉不過了。

她悶哼一聲單膝跪倒在地,眼睛卻不服輸地直視着主人。

“我沒有撒謊。”她說。

她的話剛說完,主人就收回了他的攝神取念,移開了視線。

我死死盯着他,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因為一句話停下來。

“主人,我覺得事有蹊跷。”我脫口而出,“不如看一看卡思迪奧的記憶,我認為如果他是無辜的,他會願意讓您探查的。”

他冷冰冰地瞥了我一眼,我渾身發寒。但他聽取了我的意見。卡思迪奧很配合,我幾乎可以斷定這件事絕對跟艾斯莉脫不了關系。

就在這種關鍵時刻,窗戶突然被什麽東西炸碎了,我反應迅速地用了鐵甲咒,可是虎口還是被劃破了一道口子。我把玻璃片□□,這點傷對我來說不算什麽。但我感到很煩躁。我不知道誰在搗亂。

等主人再次走到卡思迪奧面前,他的表情卻完全變了。

恐懼、慌張。

他的眼淚流淌下來,驚懼地看着主人,嘴裏不住地道歉,他說他再也不敢背叛主人了。

我轉向一旁沉默不語的艾斯莉。她的身上有不少被玻璃碎片傷到的痕跡——她的反應可真夠慢的。

主人沒有給卡思迪奧機會,用索命咒了結了他。

可我還是覺得蹊跷。

整件事,都很蹊跷。

主人不該相信她的,主人那麽明智,怎麽會相信她呢,我真的搞不明白。

為什麽?

她就這麽重要嗎?

那我呢?我至今還要為那個他應允我幫我解決的事情擔驚受怕。

我沖動地去找了主人,我再次向他提出了月圓之夜的事。我忍不了了,我一次都不想再忍受下去,一刻也不要,一秒鐘也不想。

還是那個答複——他在想辦法,只是很困難,需要時間。

可是他已經這麽說過好多遍了!今年、明年、後年,我究竟還要再忍受多少個“一次”?

我大概是昏了頭,竟然敢質問他。

他果真生氣了。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鑽心剜骨這個咒語用在我身上是什麽感覺。它差不多能趕得上我在月圓之夜遭受的那種痛苦——比那還要難以忍受,好在短暫。我咬着牙,渾身肌肉都在抽搐着,甚至我的五髒六腑都在脆弱地為之顫抖。我的眼淚跟着汗水一起流淌下來。

我被他關進了昏暗的地下室裏。這個籠子,原本是關他從阿爾巴尼亞買來的那條蟒蛇的。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眼睛裏沒有一丁點溫度。

他說,讓我自己冷靜冷靜,月圓之夜後再放我出去。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我伏在冰冷的地上,靠着牢籠——那些鐵欄杆硌着我的骨頭。

我的眼淚一刻也不停歇的從我的眼眶裏滴落下來。

他一點兒都不在意我。

我早就該清楚的。

我的心和這牢籠一樣冰冷。

我的餘光忽然瞥見遠處傳來一抹熒光閃爍咒的光亮,我的心裏重新竄起了一點火苗——

我看見的是艾斯莉,她的身邊還有那條蟒蛇。

我明明記得當時她第一次見到這條蛇的時候,臉都吓白了。

不過我沒空關注這些,我只感覺到了羞恥。

“你來做什麽?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怎麽,你是真的一點都不相信我會幫你啊?”她蹲了下來,看着狼狽不堪的我。我幹脆閉上眼睛扭過頭去。

“說你蠢你還真的蠢。”她嗤笑,“在裏德爾面前情緒失控,你怎麽敢要求他做事?”

“滾!”我捂住耳朵大吼,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個勁往外掉,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水窪。

我跪伏在地面,用雙臂支撐着,頭低了下去,肩膀不住地起伏。悲傷包圍了我,我的所有感官都只能感受到這一種情緒。

“告訴我,他做什麽了?”她輕聲問道,“鑽心剜骨?還是什麽?”

我不想回應。

“如果你就是來看我笑話的,現在已經看到了。”我有氣無力地擠出一句話。

“喂,”她敲了敲鐵欄杆,“擡擡頭。”

“你別太過分——”我惱怒地擡起頭,眼神在看到她遞過來的瓶子之後瞬間滞住了。

“這是什麽?”我警惕地盯着她。

“你覺得呢?可能是抑制劑——也說不定是毒藥,畢竟我可恨透你了,你小心一點。你不需要的話,我就拿走了。”

她作勢收回手,我一把奪走了那個瓶子。

與其經歷那種痛苦,就算這是毒藥也無所謂了。

“啧,距離八月十五還有不到兩周,這個藥效可能不太強,所以每天都要服用,累積到八月十五那天——當然,我心裏也沒什麽數,但用處是一定會有的。”她說。

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起身,我很意外她竟然認真地說出了這些話。我冷哼一聲,毫不猶豫地把藥劑灌了下去。

“……好惡心。”像沾了鳥屎的老樹皮。

“那當然。”她得意地笑了笑,我懷疑她在故意捉弄報複我,“你還要享受一周多,加油。”

“如果我發現你騙我,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我咬牙切齒地吞咽下去最後一口。

……

我沒想到她的藥劑真的管用。盡管我還是變形了,可我理智尚存,幾乎沒有感受到什麽痛苦,除了有點困倦。

但我不喜歡看到她那種勝券在握的表情。

我隔着鐵籠朝她撲了過去,她還真被我吓到了。

我覺得很好笑,也很滿意。我縮回籠子裏,趴到地上閉上眼睛,不再理她。

第二天,我在她的窗戶下徘徊了好久,她終于睡醒了,從屋裏出來,一臉困乏地看着我。

“伊琳娜。我以為會成功的。”她無奈地攤了攤手,“我試過,效果很顯着,但不知道為什麽放在你身上就沒用了。不過,按照昨天的情況來看,除了變形,其實還蠻不錯,是不是?”

我愣了一下,一直以來對她的反感剎那間就像融化了一樣消失不見了,我自己都沒能控制住,“你試過藥?”

那個惡心的味道……

“一點點。我試的時候确實是好用的,我發誓。”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昂起下巴,嘴張了張,覺得很難為情,但還是別扭地從口中冒出了一句“謝謝”。

“什麽?”她懷疑地問。

我瞬間感覺失了臉面:“我不說第二遍。”

我轉過身大步離開了。

我意識到我對艾斯莉的偏見在一點點消散。我一點兒也不想這樣,可當我強迫自己重拾以前對她的厭惡和憎恨時,卻發現我做不到了。

我從來不會想到世界上竟會有這種人。

我明明處處擠兌她,巴不得她去死,她竟然還真的會幫我。

她到底有什麽目的呢?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她一定有求于我。

果然,她終于在一次給我藥劑的時候,提到了這件事。

她想讓我幫她尋找主人的魂器,留意主人麾下的那些勢力。

我早就猜到了,但當她真的說出口時,我依舊感到震驚——我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

她的膽子真的很大。我暗自咂舌。

我懷疑她根本不清楚這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背叛、與他對立——或許有一天,主人就會發現她的伎倆……

她根本不清楚主人會用什麽手段。他折磨人的方法可太多了,我又不是沒見過。

盡管——

他似乎從沒有對她使用過什麽。甚至那個再普通不過的攝神取念,他也沒有完成。

我突然有些好奇。

好奇他們的關系,他們的相識,他們的經歷,好奇主人對她到底是一種什麽情感。

至于她對主人,好像只有那種掩飾不住的恨意——我不知道主人對她做了什麽。

當她獨自一人的時候,我總會發現她的神情很憂郁。她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樣像一張涉世未深的白紙。她好像有很多故事,只不過她把那些深埋了起來。

她看向主人的時候,眼睛裏是真的有殺意的。

我不信主人會一點兒也感受不到,但他還是把她留在了身邊。

……

我從蘭布西和埃弗裏的交談中捕捉到了一個信息——主人把一件魂器交給了蘭布西,讓他去藏匿、設置防護。他大概是想再給蘭布西一次好好辦事的機會。

我不動聲色地聽着,轉頭就去告訴了艾斯莉。

我想知道她知曉了魂器的動向時會是什麽反應。但她表現得出乎意料的平靜。

她問我知不知道魂器該怎麽摧毀。

我說出了最普通的粉碎咒。

她搖了搖頭,說不行。她說普通的魔法都不能夠毀掉魂器。

我思考了一會兒,認為應該只有黑魔法能有這個可能做到——畢竟主人在黑魔法上造詣那麽深,一個普通咒語怎麽可能會把他的魂器毀掉呢?

我問她想怎麽做,要不要重點關注蘭布西的動向,但是她說,她什麽都不會做。

她說,她什麽都做不了了。

我看見她那雙原本清澈透亮的藍眼睛裏裝滿了疲憊和茫然,還有明顯的血絲,眼周有些泛紅。

我的心髒猛地抽動了一下,我問她是否不需要我再幫她探查什麽了,她說是的,不需要了。

我愣神的功夫,她就雙手揣着兜走遠了。

我的世界重新昏暗了起來,我覺得她帶着我的希望走了。

我猶豫着還要不要去找她,她應該不會再幫我搞那個藥劑了。可我還是去找了她,大概是我還不想讓最後一絲希望完全破滅掉——

她竟然照常地早就制作好了藥劑。

我有些難以置信。

于是,盡管她說過不需要,我還是把蘭布西的動向告訴了她,來嘗試填補我心裏的些許愧疚。

她真的是天使,我想。

這種人,怎麽能在這個糟糕的灰暗的世界裏如此安然地活着?

再次冒出這個想法,我沒有了從前的憤恨,只剩下驚異的感慨——實實在在的在感慨。

但是,她變了——她說她什麽都不會做,竟然是真的決定什麽都不做。她倔強的棱角消失不見了,我不知道是什麽磨平了它們——這不應該的,我想。

她本應帶着滿腔的決心把背叛進行到底——從她先前無意中表現出來那強烈的仇恨和殺意來看,她确實應該如此。

我太好奇了。

我想知道她的腦子裏究竟裝了些什麽,我想知道她為什麽決定和主人——哦不,和伏地魔作對,我更想知道是什麽迫使她放棄了這個念頭。

于是我問了她。

她說,如果他有一天殺了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也會像她一樣——或許我可以想象布萊克。

“或許你可以想象一下阿爾法德。”她的話和我的想法同時蹦了出來。

我怔了一下。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怎麽會冒出這樣的念頭。盡管我和布萊克的關系……一直還不錯。

“和他有什麽關系?”我不自然地把藥劑灌了下去,難以忍受的怪味在我口腔蔓延開來,“這種日子什麽時候能結束。”

“等我哪天死了,就結束了。”她輕松地對我笑了笑,單薄得如同晚秋的落葉。

我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下來,她想拍拍我的肩膀,我一扭身子躲了過去。

……

“我偷偷跟了蘭布西幾天,我敢肯定他把魂器放在了魔法部,他的膽子可真大,不過也是,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除了我們沒人知道魂器的事。”我一如既往地向她透露着我了解到的信息,我選擇忽略掉她先前說的“不需要”。

她并沒有認真注意聽我的話,直到我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在幹什麽?”我問,“你在聽嗎?”

“在聽。”她說。

“那你到底還要不要做點什麽了,你不會真的放棄了?”我疑惑地看着她。

“我說過了,我什麽都做不了——不是不想。你不需要擔心,就算我不用你做任何事,你的藥劑我也不會斷。”

我冷哼一聲。

我确實在擔心我的藥劑,我這麽告訴我自己。但事實上我清楚,就算我什麽都不做,她照樣會幫我。

她的臉撐在書上,把通紅的雙眼埋藏進了臂彎。

她看上去很痛苦。

“喂,我說,你怎麽啦?”我推了推她的肩膀,本來想安慰她兩句,但到嘴邊的話卻一股腦全變成了嘲諷,“你又犯什麽病了。之前不是還很嚣張?”

她有些煩躁地直起身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吓了我一跳。

“你快走吧,以後除了八月十五的事,其他的也別來找我了。”

她沒等我做任何反應,就快速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在原地呆站了好久。

她說的好像是真的。她不是不想,是真的什麽都做不了了。

是什麽牽絆住了她?

我想到了她的能力。

是黑魔法嗎?她應該不會黑魔法的。

但是我會。我的黑魔法全都是——伏地魔教給我的。我應該去幫她試一試。

我觀察并且連着跟随了蘭布西好長時間,直到有一次被布萊克堵了個正着。

還好是他,不是別人。

我本來不想跟他說這些,可是他一直問我——他顯得很急切。

我告訴他,我想試試黑魔法對魂器有沒有什麽用。他壓根不信我會自己想到這麽做,或許是我表現的太忠心耿耿了。

我相信他不會告訴別人,但即使如此,我也只字未提艾斯莉。可是他猜到了。

艾斯莉還是經驗不夠豐富——她的逆反心理表現的太明顯了,不是嗎?

我沒有多說什麽。

布萊克不想讓我這麽做,他問我有沒有想過一旦被發現會是什麽後果。

說實在的,要不是他提這麽一下,我還真沒想過。可哪怕現在想到了,我還是沒覺得害怕。

“我想我不會那麽倒黴。”我對他笑了笑。他的眼睛裏有些奇特的悲傷,我不敢看他。他沒有再攔我,就算攔着我,我也已經下定決心了。

……

我找到了那件魂器,是一個金杯子,藏在魔法部神秘事務司後身的地下。正常來說,如果不是我跟着他,我絕對不會想到這裏會有一個魔法陣。

蘭布西真狠,我想。他用黑魔法在金杯子附近設置了一個防護陣,走進去才發現金杯立在一座很高很高的臺子上,而那座臺子上布滿了長短不一的利刃,必須借助它們,才能夠攀爬上去,但是那些刀刃十分鋒利,我敢肯定就算有人發現這也上不去。

要今天來這裏的是艾斯莉,我不知道她會怎麽上去。

我突然想起她能夠變成鳥。

她倒是可以直接飛上去,很輕易。可惜她不會黑魔法,來了也沒用。

不過,這對我來說,也還好。

這種程度的疼痛,能忍受。只要是皮外傷,都能忍受。

這個世界上能讓我覺得恐懼的疼痛,只有兩種。

月圓之夜,和鑽心剜骨。

……

我最終還是沒能試出什麽方法可以損傷魂器。我試了好幾種黑魔法,都無告而終。

我想到了那幾種最難控制的——

比如,歷火。但我不敢用。

我被蘭布西發現了。

真倒黴。

我都沒想到會這麽倒黴。他毫不留情地把我帶到了伏地魔面前,我看着那張冰冷漠然的臉,我終于意識到了——我真就碰上了這種倒黴事。

那能怎麽辦呢。

我有些絕望地想着。我還挂念着那件魂器——我努力了這麽久,連個能摧毀它的方法都沒試出來,虧艾斯莉還願意幫我這種沒什麽用的廢物茍活于世。

我躲避着他的目光。

他大概是失望的,但這只是我這樣猜測——更合理的則是,他沒有任何表情地站在我面前,等我給他一個解釋。

我懶得搭理他。

他應允給我的,艾斯莉替他向我兌現了這麽多年。

眼見着快要八月十五了。

他沒急着對我攝神取念或是用什麽惡咒折磨我。他一點都不着急,他想讓我再過一個月圓之夜。

我頭一次覺得,八月十五是一個多麽重要的日子,重要到令我暗自慶幸。

那惡心的藥劑再也不用喝了。

艾斯莉不會死,我的痛苦也結束了。

我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每一個細胞都在歡脫跳躍。我太期待了,太期待這一天了,我幾乎要激動得熱淚盈眶。

我終于有機會用自己的力量擺脫那一直纏繞着我的苦難,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值得慶幸的是我寄托對了人,不過這顯然都不重要了。

我把所有的暴戾全都發洩在了這個鐵籠上,我拼盡全力撕咬着,堅硬的牢籠硌斷了我的獠牙。

這使我身上的傷比以往減了不少。

我折騰了一整個晚上,精疲力竭地癱軟在地,牙齒傳來一陣陣貫徹全身的劇烈的酸痛。

我想起斷掉的那一截獠牙。

我撿起它,毫不猶豫地刺向了我的脖子。

那一瞬間,所有在我記憶中模糊不清的東西都像書頁一樣一篇篇翻開,我努力睜着眼睛,想看清我罪惡的一生。

以及……那一束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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