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斷崖的斷壁一側是一汪深潭,水極為清澈。但水潭看進去是深黑色的。這汪潭水算是大莽山的禁地,人和鳥獸都不會往這來。
深潭水打出來就是普通的水,但在水潭裏,任何物體哪怕是羽毛也沾水即沉,沒有例外。老人們都說日月之光照射進去也會被這潭水吞下,所以水潭才是黑色的。
阿蒲側着身子從水潭邊邊挪到斷崖下,踮起腳盡量不觸碰到潭水,小心地貼在石壁上轉身。
她左手攀着山壁間長出的小樹,右手握着一把匕首使勁插入石縫,小心撬出一個小口子。再往上一躍,左手抓住另一根藤蔓,腳踩着剛挖出的小坑,右手繼續用小匕首挖洞。
交替上爬的過程很枯燥,女孩的手被藤蔓樹皮勒出一道道血紋。膝蓋也撞到石壁上磕得生疼。
不知道還要這樣攀爬多久,她只好用胡思亂想來轉移注意力。
她想着祭婆婆說的話,“神骨草晶瑩玉透,綻開的時候不能離開月光,月光消失即刻枯萎成灰……”
女孩生下來就沒見過透明的玉。只聽長輩們說祭場的地板就是玉質的。
還有說完話的祭婆婆,她回頭踏着虛空,一步步踏空上了祭臺。仙人是都有這種本事嗎?聽說前天看中王木生做弟子的仙人也是從天上來的……
還有阿土哥,他要是跟自己一起從斷壁這一側爬神斷崖,肯定就不會懷疑‘仙人劈開山’這件事是假的了。這麽光滑的斷面,一看就是劈開的。
“嘩啦……”
一小陣碎石從頭頂灑下來。阿蒲把身體伏貼在山壁上,兩只手緊緊摳進挖出的小洞裏。
等這陣石子和灰塵過去,她擡頭,就在上方七八米左右的位置,一株兩瓣葉子的瑩白色小草長在山壁上,草葉邊一圈圈光點萦繞翻飛,葉片無風自動。
女孩上下看看,下方的石壁上還能看見縫隙裏零星長出的藤蔓小樹或者雜草,但是上方的植株卻全部枯萎凋謝,似乎所有的營養都被白色小草所掠奪。
頭頂又是一陣砂石松落下來,她心猛然一驚,一條粗長的尾巴正從上方游走。
女孩保持着仰頭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閉着眼睛等灰石散盡,皺鼻子把臉上的小石塊抖掉,這才睜眼仔細看清了。
有一條如水缸般粗肥的青灰色大肉蟲正嵌在山壁裏。
它時不時圍着神骨草在山壁上游走,帶落一陣砂石,偶爾從側面探出蟲首來看看,确保自己龐大的身軀沒有探出山壁遮住上方的月光。
阿蒲想起祭婆婆以前跟她講過的許多奇聞異事,其中就有“無主寶物必藏危險”的故事。
她努力平複心境,等劇烈的心跳平緩下來,才再擡頭觀看長蟲的動向。
長蟲軀體上有一圈圈密密的肉環,看上去倒像是土裏爬動的蚯蚓放大了千萬倍,看上去惡心極了。
一只夜鸮從高空飛過,長蟲下半身嵌在山壁裏,上身彈射出去一口就把鸮咬了下來。
阿蒲又觀察了許久,發現神骨草上方不論是鳥獸還是被狂風刮上天空的亂葉雜草出現,長蟲一律都會彈射出去清掃吞咽下肚。而下方的動靜卻不會引起它的注意。
神骨草開放時離不開月光。
女孩猜想長蟲清除的是可能擋住月光的一切物體或威脅,自己在它看來跟弱小的蟲獸應該沒啥區別。
她試探性地慢慢往上爬,直到爬進了長蟲容身的山壁溝裏,再往上它就似乎察覺到什麽,轉身伴着一陣砂石就要往下游來。
恰此時,又一只鳥雀從上空飛過,長蟲回首就彈出去咬下了鳥雀。
吓得阿蒲把自己伏在長蟲挖出的壁溝裏不敢動彈。
女孩停了一會兒探出頭看看,長蟲又回到了神骨草斜上方的位置,守着神草上方的月光不被遮擋。
此時離神骨草還有一兩米,她似乎一躍就能夠到。
草葉邊萦繞紛飛的小光點慢慢向中間聚合,兩瓣草葉也慢慢合攏,
神骨草要成熟了。
不能再等了。
長蟲也緊張起來,它不再隐于山壁,上半截蟲身在上方斜斜探出,張開黑黢黢的大口搖搖晃晃對着神骨草,似乎随時都可能吞下那一塊山壁。
一直遮掩着半邊月亮的烏雲也慢慢散開。
十九鎮中心的祭場上,祭婆婆浮在高空直視着明月。
“時間到了。”
盤旋纏繞在大杖頂的金龍輕吟了一聲,婦人搖搖頭,“不知道,只能靠那孩子自己,我靈力消散太多,沒時間再去等下一個人了。”
說完,龍蟠大杖拄空一點,木杖底下發出亮光,四散開向外蔓延。
亮光順着祭場看不見的神秘紋路從高臺上順着臺階往外蔓延,紋路上有黑色的東西被擠出來,浮在空中,細細看去,原來是一根根細小的黑紅色鎖鏈,散着不詳的烏光。
祭婆婆握着龍蟠大杖的手劇烈顫抖,她咬牙雙手抓穩大杖落地,将其牢牢按定在地面上。
全身靈力順着木杖延地面紋路繼續艱難地擴散出去,而黑色鎖鏈則在空中扭動對抗,似乎張牙舞爪想擠進去堵住通路。
阿蒲蜷縮在山壁溝裏,身邊堆着自己用小匕首撬下來的山石,大小不一。她和長蟲成對角一致探身盯着中間的神骨草。
兩瓣葉子越靠越近……
俄頃,烏雲散盡,圓月當空。
神骨草兩瓣合一,它脫離了根莖,從山壁裏漂了出來浮在半空中,扭曲變幻成一根小巧的玉質骨頭,手指大小,瑩亮可愛。
長蟲俯身下沖,同時,阿蒲雙手抓起一大把挖下的石塊,往神骨草斜上方月亮的方向用力投去。
長蟲停頓一瞬,還是先回首甩着巨大的腦袋把各個石塊打得粉碎。
阿蒲睜眼迎着灑落的砂石,忍住眼眶酸痛,踩在山壁溝裏縱身一躍,學着長蟲捕食的樣子,一口就吞下了浮空發光的小玉骨。
長蟲頓時發出一聲憤怒嘶啞的嘯叫,瞬間震破了少女的耳膜,阿蒲捂着疼痛的耳朵縮成一團,直直墜了下去。
山體破碎劇烈震動,長蟲從斷崖深處抽出了自己下半截身體,猙獰可怖的巨蟲爬出山壁,足有十丈長。
它尾巴一甩,加速向下追去。
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衣服被風拉得鼓起。
阿蒲的心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越跳越快,神骨草入口入喉沒有一點感覺,要不是一直睜着眼确信,要不是長蟲的憤怒,她甚至都要懷疑自己一口咬空了。
耳膜震破持續傳來劇痛,氣流從體表劃過,耳邊應該有風呼嘯的聲音,但她什麽都聽不到。
渾身激動發熱,女孩興奮得臉蛋潮紅。
她!林阿蒲!從一只一下橫掃就能毀掉小半個鎮子的長蟲妖獸嘴裏奪下了一個寶貝!
哈哈,多了不起!
半空中,長蟲一口吞下了女孩,随即“撲通”掉進了水潭。
“熱…好熱……我不是掉下了神斷崖嗎?為什麽還沒有掉進水潭?好熱啊……”
女孩意識模糊,身體溫度極速飙升。從腹部往外透出熒色光亮,一只小巧玲珑的玉質骨頭在慢慢旋轉。
神骨草凝化的小骨頭虛化變幻形狀,拉長緩緩附着在少女骨骼上,從尾椎骨開始,虛化的骨頭開始凝實,而自身的骨骼則被碾碎吞噬。
長蟲在水潭裏拼命向上掙紮,卻被潭底未知的力量拉扯下沉。
它的妖力因為對抗漆黑潭底的吸力而迅速消耗,它開始擠壓消化,想将腹內的食物轉換成更多的能量支撐行動。
濁黃刺鼻的腸胃酸液蔓延到少女身邊,她的皮膚一沾到酸液就開始迅速腐蝕冒煙。
“爹,娘!疼!阿蒲好疼啊......婆婆!婆婆救我啊!”
女孩在昏沉中尖聲翻滾哭叫,體表的皮膚迅速腐蝕潰爛,而體內原屬于自身的骨頭又被磨碎重凝。
長蟲酸液的腐蝕速度很快,女孩半邊身體已經腐蝕成骨頭架子,虛化的骨頭卻才将将凝實構建出嶄新的胸腔。
她已成白骨的手在酸液中萎縮幹癟,然後,“啪”地一聲斷裂。
手臂的白骨斷口裏竟然不止有骨髓,還流出了一陣青色帶有生機的藥液。神骨草化成的玉骨像是吸取了大補的能量,本已暫緩的凝練速度加快,往頭顱方向蔓延開去。
“成了!這些年囤煉到那孩子骨髓中的靈液已被激發。”
祭壇上的白發婦人精神一振,“龍骨,再助我一把。”
盤在木杖頂上的神龍輕吟,眷戀地在主人肩上盤旋一圈又游回杖頂,長聲尖嘯,化作十九股光束散開,一鼓作氣沖開了祭場地面上所有的黑色鎖鏈。
祭場整個亮起。而莽山十九鎮,每戶人家睡夢中都凝練出一股能量彙總,最後彙成十九道金色光芒又反哺回祭場。
所有的能量彙集到祭場中央高臺上,凝結成一個巨大的陣圖浮起,龍蟠大杖最後化成一道虛幻的龍魂,托着能量陣圖縮小,一閃,瞬間傳送到神斷崖潭底。
“啪!”漆黑潭底的傳送陣圖消耗後破碎,虛幻的龍魂拼着最後一口氣,上行穿透長蟲身體,把能量陣圖送到了阿蒲慘白的頭骨上。
昏迷的女孩隐約聽到一聲龍吟,于此同時,遠處祭壇裏,祭婆婆手中的龍蟠大杖湮滅成灰。
玉骨吸取能量迅速構建出全身骨架,一瞬間骨肉重建,少女再世為人。
祭婆婆揮手散去了籠罩十九鎮千年的結界,她頭發銀白,佝偻着腰,臉上已是爬滿皺紋。現在的祭婆婆,看上去已經是一位名副其實的老婆婆了。
“引凡人入仙途,須得兩步奠基,根骨重建是第一步。”
結界散去,兩千裏外的高空傳來一聲輕咦。
下一刻,水潭分開,潭底死去的長蟲被憑空凝聚出的水劍剖腹劃開,潭水凝成一只透明大手把昏迷的女孩抓到岸邊。
待到阿蒲醒來睜開眼,一個黃衫女子正背手站在她跟前,面帶笑意打量着她:“玉骨天成,極品根骨,倒是個修行的好苗子。”
祭場高臺上,白發駝背的老婆婆欣慰地笑了。
“第二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