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運氣很好”
第15章 “運氣很好”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能反應一個人的情緒不好,反應慢、邋遢和怠工。
當滿屋子煩躁不安的選手都出現類似白宴的情況時,執行導演已經開始考慮大批量往基地請心理醫生的申請。
不過眼前的景象也證明,這間宿舍裏的手機并沒有被收幹淨。
“各位同學,動起來!”執行導演鼓了鼓,“十分鐘後大廳集合,分組錄制!”
白宴頂着個鳥窩頭從洗漱間走出來,正巧撞上表情有點空洞的易聖卿。
“白哥。”易聖卿帶着臉盆和他點頭,這個動作好像成為了他的慣常動作,但白宴對此感到有些不适。
“你不要老對着我鞠躬。”白宴很直接地說,從态度和語氣都很不符合這檔節目的氣質。
易聖卿愣在原地,張了張嘴沒說話。
演播廳裏已經架好了機器,年輕和不年輕的工作人員都沉默地幹着自己的活,死寂填充了幾十米高的房間,襯得周圍空蕩蕩的。
咕咚抱着電腦躲在角落,瞥了眼四周,大多選手臉上都露出了祈禱般的表情,少部分像白宴一樣木然,總體來說,這六十個人把演播廳塞得更死氣沉沉了。
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執行導演沒有選擇公布新的賽制,只是在唉聲嘆氣之後告訴大家新的賽程開始了。
“這次分組的方式是……”執行導演深吸了口氣,“抽簽。”
聚光燈下的很多人都露出了不太理解的表情,但更多站在機器背後的人還是表示了對策劃的同情,去掉所有投票排名之後,抽簽是唯一能解決順利錄制的辦法。
大把被折好的打印紙紙條被塞進紙箱裏,選手們毫無秩序地圍在執行導演的身邊,一只一只手塞進箱子裏又抽出來,碰到另一只手。
白宴當下就打開了手裏的紙條,射燈明晃晃地照着上面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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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會,任由攝影機在他的面前移來移去,負責花絮鏡頭的工作人員盯了半分鐘的監視器,确定不能捕捉到白宴任何波動後,才跟對講機說了聲:“換個人吧。”
手裏的紙片很輕,和這段時間一樣,白眼發了一會呆,被高斯嘉從後面抱住脖子:“白哥!”
“幹嘛!”白宴被吓了一跳,下意識抓緊了手裏的紙。
“我們換換吧!”高斯嘉壓着聲音讨好他,“我們換換呗。”
“……”白宴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我不想去說唱!cd這個變态狂!”高斯嘉把揉成半團的紙展開,“你也不想去聲樂組吧!”
攝像機慢吞吞地又移了回來,正對着他和高斯嘉,白宴看着他手裏的紙,頓了頓。
“你看cd對你評價這麽好,随老師天天批評你,你跟我一換,不是兩全其美?”高斯嘉松開他的脖子,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白宴看了一會手裏的紙條,往下撇撇嘴,沒說話。
“換吧!換嘛!”高斯嘉感受到勝利的曙光,雙手握緊了白宴的小臂。
演播廳挂了遮光布的門被嘩啦啦推開,一臺攝影機被扛着倒退着往裏走,随祎化了全妝,看起來很精神地往裏大步走,正對上白宴和高斯嘉,目光在兩人結拜一樣的姿勢上停了兩秒,又往演播廳中央走去。
“不換!”白宴有種作弊被發現的心虛,轉過頭拒絕他。
随祎大步走進來的時候,吹走了演播廳裏久未通風的沉悶,好像是發黃燈光裏呲啦的火光,給人帶來了新的、明亮的希望。
滿屋子的沉寂被驅散,選手們好像又看見了成名風光的苗頭,慢慢地配合起來,跟着執行導演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三十分鐘,三位導師仍然像收銀員一樣站着,面前的選手一一上前簽到,領走自己的本子。
白宴走到随祎面前時沒有擡頭,仿佛是急着買單的顧客,雙手往前平攤。
随祎不太明顯地挑了一邊眉毛,然後把手裏的流程本和歌詞本放在他手裏,忍不住問:“怎麽選了聲樂。”
白宴擡起頭,從随祎的話裏又一次确認了自己的唱歌天賦:“抽簽抽的。”
語氣很平淡,意料之中的聲樂導師感受到一絲嫌棄。
“運氣很好。”随祎的手指還搭在歌詞本上,很有導師風範地笑了笑。
白宴覺得心髒猛跳了一下。
随祎的聲音有能辨別出來的疲憊,但好像又有無法描述的輕松。
“運氣很好。”白宴身後站着的選手重複,很崇拜地看着随祎。
白宴有些用力地抽走本子,繞到隊伍後面。
他的個子不出挑,半個後腦勺在人群裏忽閃忽現,随祎看了幾眼,低下頭接過工作人員遞的本子。
高斯嘉領了說唱的歌詞,愁眉苦臉地拿着一沓紙走到白宴邊上。
“好背。”高斯嘉自言自語,張開手抱住白宴。
發膠和化妝品的香氣竄進鼻子裏,白宴皺了皺眉。
演播廳裏的工作人員開始換內存卡,導師和選手各自圍坐一團。
中途休息的時候,随祎又像進來的時候那樣,被人擁着出去。
白宴感覺有些累了,靠在角落裏的裝飾架上,餘光裏是随祎永遠挺拔的背。
“白哥。”高斯嘉又湊過來,盯着白宴手裏的本子:“看看你的題呗?”
封面是聲樂組和節目的logo,白宴翻來,看見分組的選題,策劃好像青睐植物,給聲樂組劃分了三個主題,花、草和木。
主題下面是大片的空白,高斯嘉愣了愣,扭頭問他:“怎麽沒歌詞?”
說唱組的臺本是大片的詞,而聲樂組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
白宴有點不解地看着手裏的東西,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執行導演松了口氣的樣子,指了指演播廳的邊門:“聲樂組錄分隊了,就差你了!”
白宴強迫自己從游離中爬出來,跟着人往外走。
混亂嘈雜的讨論聲漸漸遠去,執行導演放輕了聲音:“還好随導師提醒我,不然人都沒齊。”
白宴含糊不清地嗯了聲,一時間腳步有些亂。
聲樂組的二十幾號人占領了最大的練習室,随祎跟大家一樣盤着腿坐在地上。
暖氣很足,随祎脫了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錄制。
小陳抱着他的外套和保溫杯縮在牆角,手機不停地震動着。
新賬號的昵稱很随便,顯示是個女生,臨時找來的宣傳團隊拉了個聊天群,不斷地往群裏發送實時發布的通稿。
從她短暫的職業生涯經驗看來,這幾個為白宴服務的工作人員很專業,無論是照片還是措辭都恰到好處,動作麻利之外話也很少,和常見的、阿谀奉承的宣傳不太一樣。
另一個被拉進群裏的女生據說是白宴後援會的管理者,出于禮貌發布通稿之前也會提醒她。
但她總是很客氣,除了好的以外只會回答:我不太懂,你們決定就可以。
小陳甚至懷疑過對方是個自動回複的機器,直到她主動往群裏發了一張微博的截圖。
鏈接裏是節目組在招募第二場公演的觀衆,公演當天的投票數将決定三十五強的名額去向。
“後援會是不是應該報名啊?”袁圓在群裏問。
名為小白only的聊天群死寂了兩分鐘,負責內容制作的成員才打破沉默。
“圓圓你把鏈接發群裏。”
“我們都去報一下名。”
小陳很嫌棄地撇了撇嘴,正準備打字瞎說些什麽,練習室的燈忽然亮了兩個度。
執行導演帶着白宴進來,幾臺機器一起被打開,發出微不可聞的滴聲。
随祎擡頭看了眼白宴,又低下頭去,露出一些很專注的表情,聽旁邊的選手說話。
幾個真人秀編劇窩着坐在角落裏,臉上的表情很茫然。
咕咚恍然大悟,才反應過來白宴缺席了前二十分鐘的錄制,因此随祎才喊了停。
不再打投,筆記本電腦裏寫了整整幾百頁的臺詞建議已經沒有什麽意義,她已經為別的選手創建了新的文檔,咕咚忽然意識到自己對白宴的熱情已經熄滅。
白宴是她門檻很低、絕對劃算的投資,她唯一付出的只有時間和精力。
按照她的理解,沒有易聖卿的人氣影響,白宴的名字将迅速地消失在網絡中。
“開始吧。”執行導演比了個手勢,接着坐到了監視器後面。
角落裏站出來一個編劇幫忙控場,抓着幾張剛打印出來,還沒來得及裝訂的流程表。
“随導師,第一個主題,我們先選哪個?”女生小心翼翼地問。
随祎看了幾眼手裏的東西,詫異地問:“這是原創主題?”
“對的。”
随祎毫無沒準備的羞愧,說:“有些難了,我還以為會放在下一輪。”
編劇笑得有點尴尬,只想趕着錄制:“那我們先開始哪個主題?”
随祎沒有對這個生硬的打斷露出不适,只是聳了聳肩,垂下頭把歌詞本翻到了第二頁。
白宴隔着兩個人看他,随祎的鼻梁和眉骨的輪廓很明顯,在妝容的修飾下有種搶眼的好看。
随祎這兩個月來讓人覺得沒有邊際的不穩定感驟然消失了,錄節目的時候只剩下游刃有餘的松弛,白宴遲鈍地感受到這幾天确實發生了什麽。
“先草吧,我很喜歡草木。”随祎擡起頭給攝影師一個表情,“怎麽好像又在打歌。”
“我也喜歡。”離得最近的選手附和。
“是我最喜歡的歌!”另外一個選手喊了一句,掌聲和叫好聲響起來。
半晌,白宴克制地擡起頭,看着攝像機前沒有什麽瑕疵的随祎,又冒出了陌生而微妙的情緒。
“哪位同學想選草?”編劇的語調往上揚了揚。
一只白得不太健康又有些瘦的手從最外圈舉了起來,白宴擡起眼睛,語氣很淡:“我。”
随祎輕松自如的表情有些變化,喉結滾了滾,沒說什麽。
“小白?”編劇很詫異“你要選草嗎?”
“嗯。”白宴還沒能在心裏合理解釋自己的動機,只是很平靜地點點頭。
編劇等了一會也沒見随祎說話,只好扭過頭看白宴:“你為什麽選這個主題啊?”
“就覺得……自己……”白宴毫無準備,只好胡言亂語,“像根草?”
練習室裏有人笑了,白宴臉上像是被點着。
随祎在對面靜靜地看他,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是覺得在漂泊?”聲樂組意外地沒有熱門選手,唯一有話題性的白宴又開始了慣常的神游。編劇頭疼地替他圓場。
“我之前有看過你的資料。”随祎忽然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練習室的中央。
“你的參賽原因寫的是要還房貸。”随祎的口氣就像是一個很細心的、循循善誘的老師:“既然你已經買了房,為什麽還覺得自己在漂泊?”
白宴沒想到導師也會看到報名表,窒息而無措的感覺湧了上來。
過了好久,白宴才含含糊糊地說:“也還好吧。”
編劇自暴自棄,想要結束毫無看點的選組,往白宴手裏塞了一個話筒。
“小白,反向選擇,先唱一段,随導師确認是否合适。”編劇目不轉睛地盯着手裏的流程表。
白宴接過話筒,忽然想起上一次公演時候随祎的評價,他忘了自己唱到最後時聲音是不是真的像鏽了的齒輪,也不确定同組的其他選手有沒有在心裏嫌棄他。
但他記得坐在導師席正中間的随祎,給了一個差評。
緊張夾雜着微妙的心情,白宴下意識攥緊了話筒,低下頭看了兩眼地板。
随祎保持着一個姿勢,眼神很沉。
白宴慌張的時候會有很多小動作,比如握住話筒時用力地按兩下,才用手指圈緊。
比如不耐煩的時候也不會說出口,只會垂下眼睛,用目光在地上巡邏。
随祎幾小時前才從埋頭冒充白宴粉絲的焦灼裏解放出來,這會眼神好像也敏銳了一些。
白宴很久沒有露出像現在一樣鮮活的樣子,看得他有片刻的失神。
随祎記起來白宴第一次站在他面前也是這樣,輔導員拿起教室用的話筒遞給白宴,然後滿臉期待地笑着。
白宴用力地捏了兩下話筒,才輕聲說:“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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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