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做這麽蠢的事情。
康熙想來想去,事情太過蹊跷,便也先按兵不動,只吩咐人:“去傳直郡王現下就入宮來。”
因為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胤禔這兩天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設計假死逃離之上,根本就還沒有聽聞外頭的風聲,更加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老三給彈劾了,所以在宮裏來人上門請人的時候,自然是以病重無法下榻做推脫,但對方卻十分堅持,說是奉皇上口谕,擡也要将直郡王給擡進宮裏去。
胤禔在這些嘴巴很緊的人嘴裏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心中免不得生了忐忑,最後也還是不得不當真被人給擡進了宮裏去。
被人擡到乾清宮外頭,康熙卻沒有傳他進去,出來了個四五個人,全都是專門給康熙看診身體的心腹太醫,胤禔暗道不妙,那幾人就已經圍了上來,診脈的診脈,看傷口的看傷口,也顧不得胤禔已經難看至極的臉色,一刻鐘之後,四人一合計,進了裏頭去回報。
“當真沒有病?”康熙靠在炕上,這一字一頓,卻是問得咬牙切齒。
“臣等四人給直郡王仔細檢查過,确實沒有病,之前受過傷的傷口也養得很好,沒有潰爛之态。”
兩刻鐘後,就在胤禔坐如針氈之時,乾清宮的大太監出來傳康熙口谕,押送直郡王入宗人府,徹查魇勝廢太子一事。
雖然方才在等待的過程中胤禔思來想去已經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因由,但真正聽人說出口,依舊是愣了一愣,當然他也沒有急着喊冤,反正估摸着他就算喊了康熙也不會讓他進去說話,既然裝病的事情已經被拆穿,幹脆也就大大方方站起了身,淡定地跟着來押送的護衛離開。
他沒有做過,府上手腳不幹淨的奴才也在他從塞外回來之初就給料理了,應該就算搜查也查不出什麽才對,何況這一次他救胤礽有功在先,他也相信康熙不會只聽老三只言片語就順水推舟定了他的罪,所以胤禔并不擔心。
當日,康熙下旨,命九門步軍并宗人府官員一起,上直郡王府搜查。
然後第二日,終于是有人來提審在宗人府裏已經被圈了一整天倒黴到家的胤禔。
審問的官員是宗人府代宗令簡親王雅爾江阿。
對方對他倒是很客氣,念過皇上要他審問的旨意之後,又請了胤禔入座,還奉了茶來,這才慢慢開了口:“直郡王,我奉皇上之命就這事向你問個清楚明了,還望你能知無不言。”
胤禔冷冷道:“我沒什麽好說的,三貝勒彈劾的事情我沒做過。”
對方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三貝勒說你府上侍衛啬楞、雅突私下裏給他的牧場管事引薦了個懂巫術的喇嘛到三貝勒的牧場之上,那喇嘛與你勾結,意欲鎮魇二阿哥,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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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啬楞一早就已經革職被攆出了府,雅突之前也犯了事被我趕走了,那喇嘛他們從前還在的時候是有跟我提過,但是并沒有說過魇勝二阿哥之事,我連那喇嘛人都沒見過,何來與他勾結之說,既然他如今是三貝勒牧場上之人,這事你們該去問三貝勒才對。”
雅爾江阿低咳了一聲,又道:“昨日我和九門步軍統領奉旨一起上你府上搜查,在你卧房床榻之下發現此物,你有何解釋?”
看着被遞到面前來的東西,胤禔一下子愣住了,是個巫蠱人偶,不起眼的白布裹着棉花勉強做成人形的樣子,胸前寫着胤礽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還刺了銀針,胤禔看着看着都要氣笑了,這手工差的,該不會是胤礽他自己親自上陣親手縫制的吧?
無怪他第一反應就想到了是胤礽所為,他身邊伺候的人早在他從塞外回來之後但凡有半點可疑的都已經攆了走,能近身的都是心腹,這個時候出現個這樣的東西在他卧榻之下,他能想到的只有那天他跟胤礽……對方趁着他不注意時扔那裏的。
到此,胤禔終于是明白過來胤礽那天赤.裸.裸的勾引為的是什麽,想來又十分之好笑,胤礽他犧牲這麽大,就只為了坑自己?
至于嗎?
不過有件事情胤禔倒是當真沒有弄錯,這玩意兒還當真就是胤礽自己縫制出來的,原材料不管是白布、棉花、銀針、線、做支撐的木棍子都是那太醫給他分次送進鹹安宮的,全都是放在藥箱裏也不會惹人懷疑的東西,胤礽琢磨了幾天,最後自己給勉強把東西做了出來,然後康熙派人押他上胤禔府上探望,倒是正好給了他機會,實在是老天爺都在幫他。
胤礽很清楚,胤禔在這上頭吃過一次虧只會慎之又慎,這種東西,換其他人是絕對送不進去的,只有他自己親自上陣,所以才有了那日的灌酒之後的故意引誘。
“直郡王?”
雅爾江阿見胤禔發起了呆,以為他是懵了,再吃出聲提醒他:“你有何解釋?”
“這東西不是我做的,前幾日我病重,皇上命了衆位阿哥上府上探望,人來人往的,指不定是誰故意要陷害我,還請簡親王将事情查個清楚明白,還我一個公道。”
雅爾江阿聽着皺起了眉:“你是說……是其他阿哥有意栽贓你?”
“也許吧。”胤禔道:“關于這事,我要求見皇上,請皇上準許我當着他的面與三貝勒對質。”
21、真相
胤礽躺床上半死不活“昏迷”了幾天,漸漸有了好轉,康熙聽人禀報說是頑疾已除,瘋症減輕,不日就能痊愈稍稍放下了心來,然後免不得思來想去又起了疑心。
雖然他确實隐約有些後悔廢太子,也有給胤礽開脫的意思,但種種事情發生得都太過湊巧了一些,總讓他有一種是有人在背後耍手段搞鬼的不舒服之感。
他懷疑胤祉,也懷疑胤禔,當然對胤礽卻也是有懷疑的,在胤祉上奏彈劾胤禔之後,康熙其實就有想過這是不是胤礽自己搗鼓出來的一出戲碼,然後轉念一想,那日他吩咐胤礽出宮去看胤禔是突然提議的,也問過鹹安宮的人有給胤礽搜過身确實沒有帶東西出去,那麽至少就算要下手也不可能是他本人親自下的手。
所以一時半會兒的,康熙也确定不了到底哪一個是真清白,哪一個是假冤枉,心裏卻委實是不舒坦。
胤禔說要與胤祉當面對質,康熙卻又實在不想再看到幾個兒子在自己面前互相推诿指責吵得他一個頭兩個大的場景,幹脆就先叫了人把胤祉帶來見自己。
胤祉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擡起來,其實他心裏也怵,若非是胤礽要求,他原本已不想在這事情上再生事端,但偏偏胤礽派人來跟他說,不告老大,他就準備一個人都擔待着。
于是胤祉就後悔了,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寫那封信給胤礽,若是胤礽他還留着信,事情被他以污蔑嫁禍老大揭露出來,自己第一個得吃不了兜着走,然後無奈之下便也就只能依着胤礽說的硬着頭皮上了,好在胤禔的府上确實搜出了那鎮魇之物,當然胤祉一猜就知道是胤礽做下的,多少他心裏總算是有了一點底氣,只是這會兒面對着康熙,到底還是心虛。
“你說那與直郡王勾結的會巫術的喇嘛,人呢?”
胤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小心回話:“已經死了。”
“死了?”康熙的眼裏泛起了寒意:“死了是什麽意思?”
“突然就死在了住處,兒臣派人去查看過,雖然看不出什麽蹊跷,但這事兒臣一直有些疑慮,思前想後,這才還是決定上奏了……”
“疑慮?什麽疑慮?你這話的意思是你早知道那喇嘛的事情,一直等到他死了才上奏?”
胤祉的腦袋垂得更低了一些,謹慎解釋着:“關于這事,兒臣确實……先前就知道,之前皇上您率衆出塞外之時,兒臣發現那喇嘛私下裏與直郡王勾結,因為事情重大又牽扯到二阿哥,兒臣不敢貿然上奏,就寫了信給二阿哥,告知了他事情原委。”
“你是說胤礽一早就知道了這事?”
康熙語氣裏的質疑之意越甚,胤祉趕緊解釋:“是,二阿哥應當是知道了的,但是……他那個時候剛剛被廢了,也不能給兒臣回信,兒臣更不敢擅作主張,後來又傳出刺殺一事,直郡王拼死救了二阿哥,兒臣就想着喇嘛的事情也許是兒臣誤會了直郡王,原本也就想這麽算了……請皇上恕罪,兒臣那個時候當真是膽小怕事,才沒有直接跟您說,但一直到前幾天,那喇嘛突然死了,雖然沒有确鑿證據,兒臣卻懷疑他是被人給殺人滅口了,于是兒臣趁着那日去直郡王府上探望,試探了他一二,他果然早就知道了那喇嘛的事情已經曝光了,所以兒臣思來想去,許是他那個時候奉命看守二阿哥,從二阿哥嘴裏得知的……”
說到這裏胤祉便噤了聲沒有再說下去,點到為止就夠了,康熙這麽愛猜疑的人,聽了他這番話,定是能想到他要表達的意思他也沒必要說那麽透徹顯得他故意針對胤禔。
果然,康熙的臉色當下就不好了,陰沉着臉深思了片刻,沒有再問,揮手讓之退了下去。
人走之後,康熙沉默了片刻,才問身邊太監:“二阿哥那裏如何?”
“這兩日已經好很多了。”
“去将他與直郡王一并押來見朕。”
胤禔在乾清宮門口碰到同被押來的胤礽之時,就見他臉上哪有半點病恹之态,反倒是趾高氣昂得很,相比他自己因為在宗人府裏待了幾天,一身衰氣,灰頭土臉,氣勢就要弱得多了。
胤礽上下睨了他兩眼,先揚起了嘴角:“大哥,別來無恙了,宗人府裏日子好過嗎?”
胤禔是當真恨不得撕了面前這樣得意洋洋的笑臉了,皮笑肉不笑道:“托二爺的福,爺也能有幸去那個地方見識一二。”
胤礽雙眼輕眯起來,冷笑一聲,轉身先進了乾清宮裏頭去。
雙雙在康熙面前跪下,康熙只掃了一眼兩個,就沒好氣地轉開了眼,實在是看到這兩個孽子就氣不打一處來,頓了一下,他先開了口問胤礽:“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胤禔和喇嘛勾結行巫蠱之事魇勝你?”
“是,”胤礽低着眼,謹慎答話:“之前在塞外之時,三貝勒曾經給兒臣寫信說過這事。”
這口供就算是跟胤祉對上了,康熙手指輕叩着桌子,又問道:“你既然知道了,為何不上報于朕?”
“那個時候兒臣剛剛被廢,哪裏還記得這事,看過就忘了,後來想起來也沒機會跟皇上說,再者之後直郡王又救了兒臣一命,兒臣就覺得三貝勒信裏說的事情許是無稽之談,便也不敢多事。”
康熙瞥一眼低着頭沉默不言的胤禔,繼續問他:“你可有就這事問過直郡王?”
胤礽也斜睨了胤禔一眼,嘴角挑起了不易察覺的弧度:“兒臣有問過,直郡王也承認了認識那喇嘛。”
某種程度來說他确實問過,這麽說倒也不算欺君,胤禔聽得眉都蹙了起來,卻也不好插嘴,胤礽又接着道:“不過後來,直郡王救了兒臣一命,這事兒臣便也就不好再追究了。”
“當真是這樣?”
“兒臣所說句句屬實,還望皇上明察。”
康熙聽着瞳孔微縮,慢慢陷入了深思之中,眼神也跟着冷了下去。
其實之前那場刺殺,康熙一直都不太相信是胤俄做的,只是後來他自盡了這事也無從追究了,雖然阿靈阿認了罪,但他的證詞前言不搭後語,當中有多少是實話就不好說了,原本康熙一直在懷疑是胤禩做下誣陷栽贓的胤俄,但到現在,他的心裏又隐隐生出了其他的念頭,若是還有第三種可能,胤禩和胤俄都是冤枉的呢?
胤禩那個人康熙是知道的,腦子靈活又刁鑽,那句“柔奸成性”就是對他性格最準确的概括,也許他确實有圖謀刺殺胤礽的意思,只是走漏了風聲,尚未成事就已經被有心人利用,如此,胤禩逼不得已,即使沒有做過,但為了自保狗急跳牆不顧手足之情栽贓胤俄便也不是不可能。
而這個有心人……
按着胤祉和胤礽先後給的口供以及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如今串起來便是,先順承郡王上奏禀報那江湖術士欲刺殺胤礽的種種狂言,胤禔在自己面前說胤禩與那江湖術士相識,并得那術士相面後必大貴,再胤祉知道了胤禔與自己牧場上的喇嘛私下勾結行魇勝之事,并寫信告訴胤礽,胤礽當面質問胤禔,胤禔承認認識那喇嘛,之後就是行刺事件,胤禔為救胤礽身受重傷,胤礽在自己面前說是胤禩派人行刺的他,而那喇嘛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最後便是胤俄與阿靈阿勾結事發,證據确鑿之下胤俄百口莫辯,上吊自盡。
康熙越想心就越往下沉了一些,先前是因為胤禔去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他才完全沒有懷疑過他,确實是他疏忽了,但若是事情一開始就是胤禔弄出來的呢?
胤禔原本就與胤礽不合,在生死關頭不顧自己的性命相救,現在康熙想想都覺得自己是大意了,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若這事本就是胤禔安排的,是他原本想要行刺胤礽再推到胤禩身上一箭雙雕,之後因為知道了自己私下鎮魇胤礽的事情已經暴露,不得已改變計劃為了摘清嫌疑而故意使用的苦肉計演了一出戲救了胤礽一命,再弄死了那喇嘛殺人滅口……
康熙驚覺,自己差一點竟就被他給唬住了!
不得不說,康熙其實已經差不多接近了事情真相,除了胤禔原本就想要刺殺胤礽那一段是他想多了以及要誣陷胤禩的不是胤禔是胤礽就是了。
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神,康熙的眼神已經冷得不能再冷,吩咐人先将胤礽押回鹹安宮去。
胤礽很幹脆地跪安告退,起身的時候再次睨了一眼一直低着頭跪在地上的胤禔,轉過身,嘴角終于是揚了上去,康熙的表情告訴他,他已經徹底對胤禔起了疑心了。
人走之後,康熙才緩緩開了口,問起了胤禔:“你為何要裝病?你到底想做什麽?”
22、無恥
面對康熙不加掩飾的質疑的目光,胤禔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緊不慢地解釋着:“因為皇上有再立儲的意思,外頭已經有了這樣的傳言和風聲,不少人都在蠢蠢欲動,兒臣卻不想再卷進這風波裏,只有裝病閉門謝客。”
“當真只是這樣?”這話聽着不像真的,卻也實在挑不出毛病來。
“是真的,皇上之前親口說過沒有立兒臣為儲君的意思,兒臣有自知之明,不會再去争那些争不到的東西。”
康熙聞言眉頭反倒蹙得更緊了,胤禔這麽說實在是很像在抱怨,更是讓他産生了不太好的聯想,語氣也就不自覺地更冷了一些:“朕問你,你府上搜出來的東西,你要作何解釋?”
“那東西不是兒臣的,兒臣完全不知道,”胤禔道:“那日皇下令衆位兄弟上兒臣府上探病,人來人往的,兒臣實在沒注意那東西是怎麽進來的……”
“荒謬!”康熙怒氣沖沖地打斷了他的話:“你這話的意思,難不成還是那些兄弟陷害的你?!”
“兒臣不知道,”胤禔堅持道:“兒臣只知道,兒臣真的沒做過。”
“好!那你倒是跟朕說說,到底是哪一個人要用怎樣的方式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東西弄你床榻下頭去?!你當時躺床上裝病就一點都沒察覺到?!伺候你的人呢?!都死了不成?!他們就沒發現?!”
被他這麽一質問,胤禔的目光閃爍了幾下,到底是有些心虛了,哪一個人用怎樣的方式做下的,要是跟康熙說了事情,那就甭管是不是冤枉,他都別想有活路了,指不定康熙現下就會捅死他……
想到這,胤禔又免不得心下苦笑,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時眼眶就已經紅了,看向了康熙,啞着嗓子問他:“汗阿瑪當真覺得,是兒臣要害二弟嗎?”
他的聲音有一些顫抖,眼裏也滿是委屈甚至憤怒,就這麽直直看着康熙,就仿佛只要康熙說一個‘是’字,他也會當場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來表清白一般。
康熙看着他這副表情,一時又有些猶豫了,之前胤俄被逼得自盡他其實一直都自責不已,所以這會兒雖然對胤禔有所懷疑,卻也不敢輕易定罪,猶豫片刻,他反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你為何會認識那喇嘛?”
“兒臣不認識他,兒臣只聽人提過,就是之前在兒臣府上做護衛的兩個,他們确實給兒臣引薦過那喇嘛,兒臣卻對他沒興趣,後來兒臣知道他們私下裏還跟那喇嘛有來往,勾結不清,才将他們都給攆出了府。”
其實胤禔這話也不算是假話,原本他就沒有真鎮魇過胤礽,就像他自己說的要是詛咒能咒死人,胤礽早死了八百次了,所以那兩個護衛給他推薦這喇嘛的時候他其實并沒有用他也沒當回事,後來那倆護衛在他府上不得重用被他趕了走,轉而想投靠老三,然後被胤祉利用這一點上奏告了他,之後康熙順水推舟定了他的罪連辯解的機會都沒給。
但是這一次情況不太一樣了,康熙是給了他機會解釋的,也不會任由老三說說就算,所以就看他跟老三誰更能抓住康熙因為胤俄的事情生出的那麽一丁點的愧疚之心了。
“當真是這樣?”
“對,就是這樣,”胤禔道:“當時二阿哥質問兒臣的時候,兒臣是有給他解釋過的。”
“二阿哥遇刺的事情呢?你到底之前知道些什麽?”
胤禔聽康熙這麽問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滿臉都是錯愕:“兒臣會知道什麽?”
“你當真什麽都不知道?”康熙的聲音一下又提了起來。
“兒臣不知道,那事情發生的突然,兒臣怎麽會知道?”
康熙看着他這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怒責道:“那不是原本就是你策劃的好事?!你是不是想要行刺胤礽?!後來因為被他知道了魇勝之事怕朕追究才轉而演起了苦肉計?!你給朕交代清楚!到底是不是這樣!”
康熙雖然是懷疑胤禔,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推測出來的,關于刺殺一事,他沒有半點證據,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除了直接質問,他還确實沒有其他的法子。
胤禔怔怔看着他,眼眶再次紅了,滿眼都是不敢相信康熙會這麽問責自己的痛苦,一動不動,雙手用力握了緊,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道:“原來在皇上眼裏,兒臣就是這麽一個人面獸心的畜生嗎?”
被他這麽一反問,康熙反倒是噎住了,卻又氣惱得可以:“那你倒是跟朕說說!為何事情會這麽湊巧!你不是跟胤礽不合嗎?之前還在面前狀告他舉止怪異窺視朕的起居,處心居慮想要朕廢了他,為何後來又會拼死去救他?!”
“他被廢是他咎由自取,他若是當真能做個合格的皇太子,皇上您也不會因為兒臣三言兩語就廢了他?跟兒臣有何關系?!”胤禔一下激動了起來,争辯道:“兒臣是想您廢了他,但不代表兒臣就想看他死甚至去派人刺殺他!當時那刺客就在兒臣面前行刺的他,兒臣根本來不及多想,只是下意識地反應撲上去就救了他一命!”
他說着,猛地伸手扯開了自己胸前衣襟,袒露出那才剛剛結了痂的傷口,跪着往前挪動了兩步到了康熙跟前,赤紅着一雙眼睛,直視着他:“這是兒臣身上受的傷!這個傷口不是假的!他離兒臣的心脈只有寸于!再偏一點兒臣就沒命了!若只是苦肉計兒臣何至于此?!皇上連這個也要懷疑兒臣是在做戲嗎?!”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用喊的說了出口,這還是胤禔第一次敢在康熙面前這麽大聲的說話,康熙一時倒也是怔愣了住,看着已經狀若瘋狂的胤禔,竟是全然忘了反應一般,嘴唇動着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眼裏的神色忽明忽暗,滿眼都是複雜。
胤禔的眼淚已經流了滿面,眼裏都是哀戚之色,吶吶道:“若皇上當真這麽信不過兒臣,不如直接賜死兒臣吧,兒臣也無臉再茍活于世……”
話說完就已經閉上了眼睛,一副堅決受死之态,康熙震驚不已,許久許久,連他自己都沒有回過神的時候,竟就伸出了手,手指輕撫上了他胸口處的傷疤。
粗糙的觸感觸目驚心,他甚至已經感覺到了胤禔心髒跳動的節奏,當真就在他傷口的那個位置。
胤禔的身子微微顫抖,依舊緊閉着雙眼不願再看他,康熙的眼睛也慢慢紅了,良久之後收回了手,倒進了一旁的椅子裏,疲憊道:“你先下去吧,這事朕會查清楚,若你當真沒做過,朕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鹹安宮。
太醫跪在胤礽面前,低聲與他請罪:“二爺,微臣疏忽了,先前在進宮的路上被自稱是直郡王府上的人攔住了路,說是……說是要微臣轉告您,請您在皇上面前掂量着說話,否則……王爺就會将那日與您……在王府裏做的事情告訴皇上。”
聞言,胤礽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他怎麽會知道你……”
話說了一半又住了嘴,不知道才奇怪了,自己被關在這鹹安宮,日日能見的人只有這太醫,既然胤禔知道那東西是自己栽到他身上去的,必然也就猜到了是這個太醫在幫自己的忙,會派人找上他也就不奇怪了。
于是便改了口:“還有呢?”
太醫滿頭大汗,硬着頭皮道:“他還說,王爺會把當中過程、細節,一五一十地禀報給皇上,他說,大不了就是魚死網破,大家都別想過安生日子。”
太醫很想問爺您到底跟王爺做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被他抓着了把柄這般威脅,但是看面前胤礽臉色已經臭得不能再臭,又實在是不敢問出口。
胤礽聽着眼裏漸漸泛起了寒意,良久,冷笑道:“他以為憑他的三言兩語皇上就會信他的無稽之談?”
太醫的腦袋已經快要垂到了地上去,下面的話幾乎是用蚊子大的聲音說出的口:“那人還說了……王爺手裏有您送的‘定情信物’,讓您念在和王爺恩愛一場的份上,放他一馬……”
胤礽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椅子,怒道:“他在胡說八道些什麽?!這種鬼話你也敢信?!還敢拿來污爺的耳?!”
“二爺息怒,二爺息怒……”太醫哆嗦着身子請罪:“微臣确實不敢信,但是他說那個東西……是您随身帶的從不離身的……”
下意識地,胤礽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那個他從小一直戴着的,他親額涅臨死前親手挂到他身上的玉墜子确實不見了。
因為是貼身之物又是從小戴習慣了的,所以即使掉了胤礽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出來,這會兒要不是這太醫說,他倒是自己還沒發現,然後便想到也許是那日跟胤禔……的時候,弄掉的,或者幹脆就是他趁着自己沒注意給偷的。
于是當下,幾乎是咬牙切齒:“無!恥!之!徒!”
真要是被他拿到了那個東西,拿到康熙面前去說,自己怕是當真解釋不清楚,要是胤禔真的被逼得狗急跳牆,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不管不顧把他們之間那天做的好事說給了康熙聽……胤礽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最後也只能惡狠狠地咬牙罵道:“愛新覺羅胤禔,算你有種!”
23、服軟
自塞外回來之後,胤礽被關押在鹹安宮裏兩個多月,康熙頭一次親自上門來探望了他。
先一步得到消息,胤礽一邊嘴裏罵着麻煩,一邊手忙腳亂地從炕上爬起身,暖手爐、炭盆、大褥子、鬥篷全部叫孫禮安給撤了,再把所有門窗推開,猛灌了一陣冷風,然後估摸着康熙來的時間,又重新把窗戶都關好,跪到了門邊去候駕。
康熙一進門,看他這副瑟縮着身子慘兮兮的模樣,再看屋子裏冰冰涼涼冷冷清清就皺起了眉,不悅問孫禮安:“朕不是讓你給朕好生伺候着二阿哥的?這是怎麽回事?”
孫禮安跪在地上苦着臉,委委屈屈支支吾吾道:“奴才……奴才有罪……奴才做不了主……”
康熙一聽眉蹙得更緊了一些,他讓老四看着胤礽,老四一直跟自己說胤礽在鹹安宮裏好得很,但現下看情形卻并非如此,難不成是老四嘴上一套背地裏一套趁機克扣作踐胤礽?
當然他是不知道胤礽根本不讓胤禛進門,而胤禛那日在這裏受了侮辱之後也不想再見胤礽,每日來晃一圈去乾清宮交過差也就算了。
然後他冷着臉吩咐身邊太監迅速去把取暖的東西都送來,把屋子弄暖和了,這才走到了一邊的椅子裏坐了下去。
康熙沒讓胤礽起,胤礽就只能一直跪着,挪了個方向,面對着他,低垂着頭。
康熙目光複雜地打量了他一陣,問道:“你身子如何了?”
“這兩日已經好很多了。”
“朕聽說前些日子你抽搐昏迷不醒跟中了邪一般,為何會如此?”
“……兒臣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就病了。”
連康熙派來的幾個太醫看過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二阿哥确實是生了怪病,他們聞所未聞,也不敢胡亂用藥,好在最後胤礽是挺了過來,在直郡王府的鎮魇之物被搜出來毀掉之後漸漸就清醒好轉了過來。
“這兩個多月,朕讓你在這鹹安宮裏好生反省,你可有反省清楚了?”
胤礽用力點頭,當下就紅了眼眶:“兒臣知錯了,兒臣真的知錯了……”
康熙對他這态度尚算滿意:“你說吧,你都何錯之有。”
“兒臣沒有聽皇上您的話,有負您的教誨,讓您失望,兒臣沒有做好一個合格的皇太子,種種不端品性被人诟病為人不齒,讓皇上丢臉,也讓朝廷丢臉,是兒臣的不是,兒臣沒有做到您的期望,兒臣對不住您,兒臣對不住您……”胤礽一邊說一邊哽咽,說到激動處還用袖子胡亂抹了抹留了滿面的眼淚,最後依舊是淚眼朦胧地看向康熙,又是委屈又是哀怨:“但是汗阿瑪,兒臣就算再喪盡天良,弑逆之事,兒臣真的全無此心啊!”
不就是做戲,胤禔能做沒道理他不能做,在鹹安宮裏關了兩個月胤礽一早冷靜下來了,也心裏清楚,不在康熙面前徹底服一次軟認一次錯,這複立太子之事照舊沒戲。
何況這裏也就他跟康熙兩個,也不丢人。
康熙已經被這段時日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弄得心力憔悴,如今看胤礽認錯态度比他想象中還要好一些,心裏總算是安慰了不少,于是當下,眼睛也再次紅了,沉默了良久,才啞着聲音道:“你當真是太叫朕失望了……”
“都是兒臣的不是。”胤礽乖乖認錯。
“自你兩歲大被立為儲君,這麽多年,朕一直對你寄予厚望,你皇後額涅早逝,朕一人撫育你長大,朕愛護你、躬親教導你,朕每思自古帝王,撫世承平,歷年久遠者,也無如朕這般,無日不向你言治理天下、愛育黎庶、維系人心之事,是希冀你能有朝一日成大器,成為一代英主,你又何嘗了解過朕的苦心?”
康熙一邊說一邊嘆氣,說的都是他老人家的心裏話,這番話,胤礽上輩子就聽過,如今再聽,已經激不起心底半點波瀾,連些許苦澀都不曾有,他麻木地聽着,當然這戲還得演足了,于是便是一邊低聲哽咽,一邊重重叩首。
康熙又接着道:“朕知古來為君甚難,朕禦極四十八年,已是年近花甲之人,這麽多年來,朕心系天下萬民,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松懈,你可曾了解過朕的難處?朕從前時常想,你若可托重器,朕便将政事交付于你,選個水土佳處退居,以優游養性,于衆心胥戴、萬國鹹寧之時得終天年,于願足矣……只是,你的所作所為,要朕如何放心,将這江山社稷就這麽交到你手裏……”
說到最後,康熙的眼裏也留下了兩行濁淚,看着似是分外凄涼和失望,胤礽低垂下了眼,慢慢握緊了拳,咬緊了牙也不再說,只是重複着磕頭的動作。
半晌,等到康熙情緒漸漸平複了一些,才看向胤礽,見他依舊跪在地上,因為不停地磕頭,額頭已經又紅又腫,也是狼狽得可以,終是嘆了一氣,道:“你起來吧。”
胤礽爬起身,垂手立到一旁,康熙看他這副噤若寒蟬之态,心裏越發不是滋味,良久,才終于是岔開了話題:“那日在塞外,你大哥先行護送你回京,遇上刺客,當時的情形,你可還記得多少?為何你大哥會因為救你而深受重傷?”
康熙果然是對這事起了懷疑,胤礽低着頭心裏很不痛快,原本他可以順水推舟讓康熙對胤禔的懷疑再深一層,但現在……想到那個無賴說的那些話,他還确實像是胤禔這種沒臉沒皮的人做得出來的,于是也就只能改了口:“當時兒臣和大哥同在帳篷裏,先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