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季林還有工作,先回了國。宋月堯帶洛飛薄去了吊橋公園。不是什麽節假日,人不多,到的時候天還早,便按照在入口處拿到的地圖指示一路走,參觀了公園裏的科學博物館,聽工作人員介紹了公園裏的樹,還有鲑魚的生長故事,洛飛薄的英文似有長進。經過紀念品商店時洛飛薄買了一些紀念品,沒有買那只黑熊吉祥物,因為他說那只熊很起來有點可怕。
一直留到晚上,等吊橋亮起了燈,才跟為數不多的幾個游客一起過吊橋。吊橋并不很晃,但洛飛薄走得很慢,宋月堯問他是不是恐高,洛飛薄說不是,宋月堯以為他不敢承認,笑了一下,曲了胳膊說借洛飛薄用,“抓着我好了,又不會掉下去。”
洛飛薄虛虛的抓着宋月堯的外套,挨得很近的慢慢走吊橋。吊橋的周圍都亮着彩燈,非常夢幻,走到頭的時候,洛飛薄問能不能照張相。宋月堯說可以啊,拿了洛飛薄的手機,走遠幾步,給洛飛薄照了幾張,回看覺得自己照得還不錯,就交還給洛飛薄,讓他自己看可還滿意。洛飛薄拿到手機并沒有翻相冊,還是一直看着宋月堯,宋月堯轉身要往前走,洛飛薄低頭踢了踢路上的小石頭,追上去拉宋月堯。
“我是說……我們能不能拍一張合照。”
他似乎有一點着急,力氣用的猛,宋月堯被他拽得一個踉跄,和他肩膀撞在一起,有一些鈍痛。
宋月堯揉揉發痛的肩膀,沒來得及說可以還是不可以,洛飛薄已經打開了手機的前置攝像頭,舉在兩人頭頂,倉促的按了拍攝。
他好像是擔心宋月堯追究,掩耳盜鈴的走到了前面,說:“走吧,好餓哦,去吃飯吧。”
宋月堯看了他走出去好多步都沒有跟上,直到洛飛薄回過頭叫他,“去吃什麽好呢?”
他才邁步,“你之前說的西班牙餐廳?”
“好啊。”
從吊橋公園回來就開始下雨,下得不大,但終歸掃興,宋月堯不想濕噠噠跑去外面,洛飛薄說那就不要出去了,問他泳池能不能游。
“能是能,但是下雨哦?”
“反正都是濕的啊。”
洛飛薄講話總有股天真,宋月堯覺得他講得也有道理。這個泳池自從宋月堯住過來開始便定期有人換水,但并沒有人下去游過,季林嫌它太小而宋月堯并不會游泳。
洛飛薄自告奮勇要教他游泳,宋月堯莫名其妙的被他拉進雨中,跳進了泳池。
“你用嘴深吸一口氣,憋着氣,就可以浮起來了。”洛飛薄形容得很簡單,輕松的示範給宋月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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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月堯站在泳池裏還是有些不敢,他不是沒有試過,但就是浮不起來也沉不下去。
“不要緊的,”洛飛薄牽着他走了兩步,“我看着你,你大膽沉下去,放松一點就可以浮起來,你就是太緊張了。”
宋月堯走了兩圈,适應了在水裏的感覺,學着洛飛薄說的,用嘴深吸了一口氣,将身體沉進水裏,伸直手臂,洛飛薄把他的腿擡了起來,他晃了腿,就真的浮了起來,能憋多久的氣,就能浮多久,是一種神奇的感覺。
“是不是!”洛飛薄又教他怎麽換氣,怎麽往前游,教他最醜也最簡單的狗刨。
很快宋月堯已經可以在泳池裏游一個來回,雖然泳姿并不優美。洛飛薄在他旁邊陪游,娴熟的自由泳姿勢,甚至可以不用擺腿,只用手臂推着自己前行,像一條自由的魚,宋月堯不禁覺得羨慕。他試着在水裏練習閉氣更長的時間,沉在水裏随波晃動的感覺很奇妙,仿佛一種遠古的記憶。
洛飛薄見他憋得有些久了,沉下去看他。宋月堯在水下試着睜開了眼睛,看到自己吐出的幾個氣泡,但水波搖晃着,并不能視物,只看到洛飛薄似乎離他很近,他好像也睜着眼睛,頭發都懸浮着。肺裏的氧氣很快用盡了,他往上蹬了蹬腿,和洛飛薄一起浮出了水面。
下雨天的氣溫還是太低了,宋月堯漸漸覺得冷,先起身去拿浴巾。出來的時候看到洛飛薄游到了池壁,轉身一個蹬腿就竄了出去,像一頭敏捷的海豚。他看到了池邊的宋月堯,停下來浮在泳池中央對他咧開嘴笑,雨還在綿綿下着,他的頭發恢複了黑色,水珠順着縷縷發絲大顆大顆的滴下來。
他笑起來露出整齊的白牙,嘴唇像個心型,睫毛上還沾着水珠,在藍色泳池的襯托下白得更加不像個真人,像是被誰圈養在後院的人魚。
宋月堯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吓了一跳,催促洛飛薄起來。
“別感冒了。”
洛飛薄上岸,舉手脫掉了滴水的T恤,披上幹燥的浴巾,還沒有放下他咧起的嘴角,問宋月堯是不是很簡單很好玩。宋月堯在剛才的一瞬間瞥見他精瘦的腰身和明顯的腹肌,有些好奇他這麽瘦是怎麽鍛煉出這麽好的身材的,但這種問題問出口難免帶着些歧義,他轉過身往屋裏走,讓他快去沖熱水澡。
晚餐後洛飛薄還是忍不住好奇,問起了宋月堯的家人,他以為宋月堯的父母和他一起在加拿大。
“我父母離婚了,都在國內。”
宋月堯并不避諱,他想讓一切都顯得無足輕重,但始終會被這件事破壞心情。洛飛薄意識到自己問錯了話,尴尬的道歉。
“沒關系,已經很久了。”
小的時候長輩覺得他是個很乖很聽話的小孩,但他覺得他們都錯了,又或者自己已經變了,變得很刻薄,樂意讓別人不好過。
他知道洛飛薄在期盼什麽,所以他告訴洛飛薄,這別墅是季林的,他在海市住的公寓也是季林的,車也是,他自己其實一無所有。洛飛薄果然很驚訝,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點點頭說:“哦”。
“晚了,睡覺吧。”
時間不過10點,宋月堯臉色有些痛快了的柔和,趕了洛飛薄回房。
洛飛薄尚無睡意,在客房躺着玩了會兒手機又出來探了探。宋月堯的房門關着,外間的燈卻都還開着,他有些好奇的探尋了一下別墅。
屋裏的房間大都開着門,他下了一層,溜達到一間影音室,設備都開着,屏幕灰着。影音室裏有一排書架,放了很多碟片與黑膠,他走近了看,發現多是些電影的DVD。
在一個架子的頂格單獨放着一張DVD,封面是一片朦胧的紫藤花,白色的手寫字體印着:《Love In Summer》,旁邊還有一個獎杯。出于好奇,他把碟片放進了機器裏。
電影開始的時候是一個俯視的鏡頭,伴随着聒噪的蟬鳴,像是什麽人從樓上往下望。樓下空地上一個女孩在向一個男孩送情書,周圍一群人跟着起哄。男孩穿着籃球服,摸摸腦袋往上望了望,鏡頭透過一顆顆毛茸茸的後腦勺往下給了男孩一個特寫。男孩臉很紅,頭發理得很短,眼睛亮晶晶的,臉上全是汗。
男孩漲紅着臉說了句“我不要”然後就跑上了樓,在同學的打趣間進了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湊過去問前面的同學,“你有沒有濕紙巾?”
前面的同學從課桌裏拿出一包機器貓包裝的濕巾抽了一張給他。
洛飛薄一下子從沙發上坐起來按了暫停,因為鏡頭裏轉過來的半張臉明顯是宋月堯,是穿着白色襯衫,頭發還很短的宋月堯。
男孩拿了沒寫完的英語卷子出來開始寫作業,又戳戳前面同學的背問,“閱讀理解你做完了嗎?Polar bear是什麽熊啊?”
“北極熊。”宋月堯轉過頭來。他是一張柔軟的尖臉,下巴好看的像是整容過的,長長的雙眼皮和抿緊的嘴唇又顯得他有點刻薄。鏡頭裏他碎碎的劉海落在睫毛上,他眨了兩下眼睛,趴在座椅的靠背上輕聲對男孩說,“你知道嗎?北極熊的毛其實是透明的。”
“真的嗎?你怎麽知道?”男孩說話的時候鏡頭落在宋月堯搭在椅背繃緊的指尖上。
“閱讀理解裏講的啊。”宋月堯的臺詞做了漸弱處理,鏡頭給了英語卷子上那篇閱讀理解,鏡頭越拉越遠,背景聲是越來越大的蟬鳴,教室頂上的吊扇呼呼轉着,透過循環轉圈的扇葉,底下是一教室白襯衫黑頭發的學生的背,已經分不清哪個是宋月堯了。
教室的黑板上倒計時又少了幾日,走廊的護欄上搭了四根繃緊的手指,鏡頭就從指尖的特寫轉向遠方,越過一開始女孩表白的那個小花園,越過鐘樓,停在模糊不清的籃球場上,幾個紅色的影子奔跑着,長長的蟬聲裏傳來愉快的歡呼,鏡頭拉得更廣,是西邊橘色的雲和紫色的天,還有在高懸着的清亮的月亮。
宋月堯騎着自行車出校門的時候男孩喊他,“你回家啦!”他停下來等男孩,男孩滿臉的汗朝鏡頭跑過來,“我去橋那邊買炒面。自行車借我,我帶你。”
電影裏那輛自行車是一部白色的折疊車,後座只有一塊擋泥板。
“你站在這個軸上就行了。”男孩踩了踩後輪的某個位置。宋月堯說“我不敢”。男孩說,“那你帶我。”
男孩的那個演員很高,洛飛薄在某個頒獎典禮遇到過一次,現在已經是個很有名的新生代演員了。他站在那輛小小的自行車後面,手撐在宋月堯肩膀上,他們晃了幾次才找到平衡,宋月堯難得的笑了。
洛飛薄把那個鏡頭倒回去反複看了好幾遍,宋月堯一閃而過的那種笑容,是洛飛薄還不曾見過的。
鏡頭跟着自行車,在枝繁葉茂的香樟樹裏穿行,黃色的路燈照得香樟樹的枝桠都是可愛的黃綠色。上橋的時候宋月堯也站了起來踩踏板,夜風吹拂着他前額的碎發,露出他光潔的額頭,沖下橋的時候他們小聲的歡呼。
鏡頭停在橋的最高點,橋下有個板車拉着的炒面攤,他們停在那兒打包炒面,模模糊糊的兩個人影,臺詞也講得在風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男孩問:“你等下來不來上夜自習?”宋月堯說“不來,教室裏晚上有飛蛾。”“飛蛾又什麽好怕的。那你明天早上幫我帶一個雞蛋餅吧。”“加兩個雞蛋嗎?”“再加一串裏脊肉。”
洛飛薄沒有經歷過高考,他甚至不知道高考是在六月份。
電影裏換了場景,宋月堯一個人騎了自行車去買炒面,帶着打包好的炒面到了學校的圍牆外,拿老式的翻蓋手機出來發短信:我到了。
男孩在教室裏收到了短信,偷偷摸摸的從教室裏溜出去,急匆匆的跑下樓梯。樓梯好像很長,男孩飛快的腳步聲在晚上安靜的學校樓道裏顯得非常巨聲。他一路跑過花園,跑過幾棟教學樓,跑到了宋月堯等着的圍牆邊。
宋月堯要将炒面從欄杆的縫隙裏遞給男孩,但縫隙不夠大,塞不進去。男孩讓他爬到圍牆頂上把炒面傳給他,但宋月堯爬不了。男孩身手敏捷的翻到了圍牆外,拍拍手對宋月堯說:“不是很簡單嗎。”
他拎着炒面要翻回去學校,但發現單手拿着炒面不好着力,有些下不去,退了回去,要宋月堯先下去幫他接面。
宋月堯不會爬高,男孩讓他踩着自己的手先上去,坐在圍牆的頂上,然後把面交給他拿着,自己再翻過去,接了面放在地上,伸長了手臂接宋月堯,讓宋月堯下來。宋月堯說:“我不敢跳。”男孩說:“沒事的,又不高,我接着你。”宋月堯就撐着男孩的胳膊跳了下去,他沒有落在男孩懷裏,本來圍牆就不高,宋月堯也不算矮,只要他膽子大點,跳下來不算難事。男孩扶了他一把,他就安穩的落在了地面。
男孩拆了炒面包裝就躲在圍牆邊的樹下吃,宋月堯從學校正門走出去,繞回到圍牆外,把自行車龍頭上挂着的汽水從縫隙裏塞進去給男孩。男孩說謝謝,宋月堯說:“你早點回教室,我走了。”他講話總是很細聲,帶着些獨特的口音,容易聽得人發癢,洛飛薄聽得出這是他的原聲。
鏡頭裏學生在走廊裏一順的往前走尋找自己的考場,只有宋月堯伸長了脖子皺着眉頭逆流站着望走廊盡頭,手裏緊緊攥着兩個透明文件袋。
男孩秀颀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鏡頭裏,他跑過來,拉起宋月堯往前跑,“在三樓,我們在一個考場。”
“你怎麽這麽慢。”
“跑錯樓了。”男孩總是笑着,有兩顆小小的虎牙。
宋月堯因為跑動而急促的呼吸好像被刻意放大了。鏡頭一直在男孩握着宋月堯手腕的手上,跟着這雙手穿過了其他人,上了樓,進了考場男孩才放開。
宋月堯坐在教室最左邊第二個,男孩就在他旁邊一排的第一個。發卷子前,他回過頭朝宋月堯笑了一下,用口型說了什麽。
那間教室的左邊窗外是一片小竹林,夏天的風吹動竹葉沙沙的響聲蓋過了吊扇的風聲。男孩偷偷的回過頭,和宋月堯的眼神撞在一起,他眯眼笑了一下,不管不顧的把卷子豎了起來。講臺前的老師翹着二郎腿看門外,後門口的老師摘了眼鏡望着窗外的那一片竹林。
背景聲響起了越來越激烈的心跳聲,鏡頭推進那張數學卷子,觀衆清晰的看到卷子一側寫着一串英文大寫,然後鏡頭穿過了那張試卷,響起了電話鈴。
男孩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過來,“你查了分沒有?”
宋月堯捏着卷曲的電話線說,“查了。”
“多少啊?”
“83。”
“怎麽才83?你抄到沒有啊?”
“抄到了。”
“那怎麽會,我有129。”
“可能我抄錯了。”
“那其他呢?其他你應該沒問題吧?”
“嗯。”
洛飛薄不知道宋月堯本人最後讀了什麽學校,電影裏避開了這一部分,鏡頭只說明男孩出了國,他在聊天軟件上總發信息給宋月堯,說他用微波爐熱雞蛋熱炸了,說他格外懷念橋下的炒面攤,說他準備了一艘船等世界末日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坐這艘船走。還傳了照片給宋月堯,是他蹲在一艘報紙折的巨大紙船裏。照片裏的男孩總是笑着。
男孩還是不停的發消息,說他這邊有一個叫丘吉爾鎮的地方可以租直升機去看北極熊。
“放寒假的時候你來不來玩啊?我們可以去看。”
“你知不知道北極熊的毛是透明的。”
“真的嗎?”
鏡頭在電腦屏幕上停留着,逐漸暗下去。“真的嗎?”那句話下面沒有再出現回複。
鏡頭亮起來的時候是在一間大型超市。宋月堯面無表情站在貨架前挑選巧克力,選完結賬時遇到了打扮成熟了些的男孩。男孩吃了一驚,随即笑起來,朝宋月堯拼命的揮手。
他們去了一家餐廳用晚餐,服務員問他們要不要點酒,男孩說不用了。
“你怎麽來這邊啦?旅游嗎?不過這邊冬天才比較好玩,可以去滑雪。”男孩不停的講話,宋月堯則幾乎沒有說話。
前菜上來的時候,偶遇了男孩的同學,同學好像喝多了,十分驚訝地對他們說:“你們複合了嗎!?”
男孩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宋月堯,跟同學解釋“你認錯人了!這是我國內的同學!”
宋月堯禮貌的笑了一下,直到餐後甜品都上完了,他才終于對男孩說:“我要走了。”
男孩有點愣住了,笑容也有些不尴不尬,“我……那個,你住哪個酒店啊?要不要我送你過去?”
宋月堯叫來了服務員買單,放下了足夠的餐費和小費,站起來對男孩說,“不用了,再見。”
鏡頭沒有再給到男孩,跟着宋月堯出了餐廳,推開門的瞬間響起了街頭藝人的歌聲。宋月堯放了一點零錢在那人跟前,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翻出了通訊錄删掉了名條,删掉了聊天軟件,走到拐彎的時候,他停了一下,連手機都丢進了街角的垃圾桶裏。
他走出了鏡頭,畫面停在那個路口,回望那個街頭藝人,聲嘶力竭地唱着,唱着“I won’t leave,I can’t hide,I cannot be until your resting here with me.”久久的唱着,直到卡司表全部放完,才和屏幕一起停住了。
洛飛薄有點詫異這樣的結局。
“那首歌其實是我錄的版本。”
宋月堯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門口,突然說了話。他走過去坐在了洛飛薄邊上,洛飛薄傻傻問他,“那個人喜歡你演的那個人嗎?”
宋月堯擡眼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那你要去問他啊。”
“那你演的那個角色喜歡他嗎?”洛飛薄不到20歲,問了一些小男孩都會問的問題。
“喜歡。”宋月堯很直接的給了答案。洛飛薄又問,“那為什麽最後要走啊?”
“因為他一直都沒有說喜歡我。”
“那你也沒有說啊!”洛飛薄忽然有點為那個男孩打抱不平起來。
“哦。”宋月堯說,“是哦。”
“為什麽啊?”洛飛薄不理解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局,他覺得這不就差一句表白了嗎?最後卻分道揚镳,簡直莫名其妙。
“因為在一起的話就得不了獎了。”
宋月堯沒有再想為他解釋這部電影,指指手腕說已經快一點,還要不要睡覺。并且關了設備,連同影音室的燈一起關掉了。
洛飛薄拿起沒喝完的蘇打水走回客房,宋月堯跟在他身後,一盞一盞關掉屋裏的燈。他躺到床上,還是沒什麽睡意,拿手機出來搜了剛才那部電影,看了百科,才知道那部電影的中文名叫作《憾夏》,入圍了那一年的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導演RivanChan,陳銳文。演員Moon Sung,是那一屆金像獎影帝,同時還有很多知名獎項的提名。
雖然洛飛薄對金像獎沒什麽概念,但影帝兩個字總歸夠分量,沉甸甸的壓在他心上。
他檢索了這部電影,大數據便給他推送了很多相關信息,比如當年Moon Sung并沒有出席頒獎典禮,各大電影節也都缺席,最後還是導演替他領的獎。洛飛薄算了一下時間,電影上映快要四年,拍這部電影時候的宋月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電影裏的另一個男孩今年23歲,因為起點好,陸續出演了幾部口碑不錯的電影與連續劇,如今已經是娛樂圈的紅人了。
他很想問問宋月堯,為什麽獲得了這麽高的榮譽卻不去領,為什麽之後沒有再繼續發展。他躺在床上想裏很久,想裏很多戲劇化的可能,但覺得還是問問宋月堯本人最直接。
他發信息問宋月堯睡了沒。宋月堯沒有回,隔了一會兒敲了他的房門,然後打開了。他站在房門口說:“睡不着?出來喝點?”
洛飛薄跟他去廚房拿酒,宋月堯抽了一支紅酒出來問洛飛薄行不行,洛飛薄不懂酒,但他酒量好像還可以,就點點頭。
宋月堯開了酒瓶,拿了兩支高腳杯去起居室。他坐在起居室的單人沙發裏,将酒杯放在茶幾上倒酒,洛飛薄坐他不遠處的三人沙發邊上。
酒沒有醒好,喝得宋月堯皺眉頭。他放下酒杯,習慣性的翹起二郎腿,撐着頭看洛飛薄。
洛飛薄問了他的疑問,“你後來沒有再拍電影嗎?”
“沒有。”宋月堯看到了茶幾上自己丢着的煙殼,傾身拿起來,點了一根抽。
洛飛薄聞到過他身上的煙草味,卻是第一次見他抽煙。宋月堯手不大,手指細長,食指和中指的第一個指節松松夾着煙草的濾嘴,洛飛薄沒抽過煙,覺得他彈煙灰的姿勢輕巧優雅。
“為什麽呀?”洛飛薄問。
宋月堯好似思考了一下,又好像沒有思考出結果,他抽了兩口香煙,才說:“不為什麽。”
洛飛薄問他今後還考不考慮再拍電影,宋月堯說不知道。
洛飛薄喝了一口酒,總覺得宋月堯還有故事沒有說完,他有一種特別的好看,也有些神秘,可能這就是自己常對他牽挂的原因。他想起電影裏宋月堯的那個笑容,突然希望他能對自己也那樣笑一下就好了。
宋月堯确實有很多故事沒有講,但他不準備主動講給洛飛薄聽。因為少年不知道會持續多少時間出現,未必會到需要知道那些故事的時候。
他像是童年時的限定夏令營,可以短暫的參與,獲得限時的快樂,到時結束,各散四方。
後面兩天雨停了,宋月堯帶他去逛了史丹利公園,趕了某潮牌的限定發售。溫哥華原本就沒什麽好玩的,連冬天的雪下得都不夠大,是個只适合養老的城市。
洛飛薄走的時候宋月堯是打算送他到機場就掉頭的,但是時間還早,洛飛薄問他能不能陪自己進去。其實宋月堯沒有機票,除了能送他到機場大廳,也不能陪他候機。但是洛飛薄說一個人挺無聊的,宋月堯不知怎麽就答應了。
洛飛薄還沒值機,宋月堯陪他走去櫃臺辦手續。他走的不快,簡直有點磨蹭,宋月堯比他熟悉這個機場,前一個身位走在前面,走了幾步就回頭看他怎麽沒跟上。
宋月堯将太陽眼鏡架在頭上,他的頭發已經長到了胸前,機場大廳裏很亮,他的發色天生帶着栗色,使他原本很冷的面孔顯得比較柔和。
在過安檢前,洛飛薄舔了好幾次嘴唇,最後好像是鼓足了勇氣,對宋月堯說如果他回國的話,可以提前告訴他,他們可以一起出去玩。
宋月堯似乎很喜歡看着人的眼睛,洛飛薄仿佛被他看穿了心事,躲閃了幾次,但後來還是跟他對視着,問他:“你……會回國嗎?”
宋月堯很想抽煙,但機場大廳是禁煙的。他移開了自己的視線,看着洛飛薄握着行李箱推杆的手,他的手很白的,骨節分明顯得有力。
他食指小幅度的擊打着自己的大腿,隔了好一會兒才說:“有機會的話。”
洛飛薄好似松了一口氣,說:“那你回來要聯系我。”
“好。”宋月堯說。
洛飛薄過了安檢,還一步三回頭的看宋月堯,揮着手跟他說再見。宋月堯也曲起了手,搖了搖,小聲的說了再見。
他比洛飛薄先轉身,跨着大步離開機場,回到車上,油門踩得很狠,離開得很快,顯得一切都不值得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