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片刻後, 陸邪心來了。

幽河地底沒有太陽光照得到。唯一一點晝夜區分也就夜晚比白天深沉漆黑得多。

昨天在屋裏,徒為就沒怎麽看清陸邪心的臉。眼下被天上朦朦胧胧的暗光一照,還是……看不太清。

只有那一頭飄逸蓬松的紅發格外紮眼。

“都到齊了是吧。”

“應該是, 沒回來的一會直接砍了吧。将軍的話都敢不聽,留着也沒用。”

他不置可否, 跟衆人說了今天的任務。

“一直盤踞在催日山的那頭魔牛,前天夜裏完成了突破。既然豹王之石丢了,那就去把它的內丹取來作聚靈物。”

無論是仙門修士還是魔修, 修煉都依靠靈力。幽河地底不能像仙門那樣把凡人的信仰作為靈陣來源, 對可以自然産生靈力的聚靈物依賴性就很高。

畢竟營地不是魔殿, 不可能哪裏都放着聚靈物。

這麽一看, 之前那群追着宿配跑的魔修難道會那麽慌張。

要是沒有“找回了鳳裏”這麽個借口,徒為等人怕不是已經被陸邪心砍死贖罪了。

“但仗不都等于已經打完了嗎将軍,聚靈物沒必要了吧?”

陸邪心道:“說不準, 段家那兩個老不死的還沒上過戰場, 不能放松警惕。不過……”一頓道:“昨天夜裏,魔神大人的使臣傳來話, 說是要從這裏召一批人回去。”

紫霄宗修士俱是一靜。

來了。

竟然真的跟鳳師姐猜測的一樣。

魔修們歡喜道:“真的?什麽時候?咱們能回魔殿了?魔神大人……”

“肅靜。”陸邪心的巨劍往地上一杵:“不是全部。使臣大人說了, 只召一半的人回去。其他人繼續跟着我把守此地。”

魔修們大失所望:“哪些人能回去啊?”

“關于這個, 我看你們這四年境界不見漲, 攻擊**也弱得很, 趁此機會, 操練操練你們。”他道:“一會兒狩獵魔牛,我要把你們分兩隊。哪隊能帶着魔牛內丹回來,我就讓哪隊跟着使臣回魔殿。”

“将軍,那魔牛的血肉怎麽辦?只拿內丹?”

“我只要內丹。別的你們想吃可以吃了。”

“噢噢噢——!”

看着周圍興奮起來的魔修,徒為屬實沒覺得這幫怪物哪裏攻擊**低。

要是他們都算低, 那紫霄宗這幫人簡直可以叫廢柴。

“噢……噢……”

廢柴們正學着他們擡手歡呼,但聲音勉強,士氣有夠低。

分兩隊就意味着要競争,要競争不就意味着要和魔修打一架?

真打起來,他們用的仙術仙訣,很難不被看穿。

那怎麽辦?這可是唯一一次能混入魔殿的機會。

“對、對了……鳳師姐,鳳師姐肯定有辦法!”

衆人看向鳳千藤,眼神渴望得仿佛他是哪裏下凡來的救世主。

然後,他們的鳳師姐就指着魔修們道:“能讓我湊個熱鬧嗎?”

陸邪心:“可您是魔神大人的客人……”

“那你不更應該聽我這個客人的話?”

紫霄宗衆人:!!

不愧是師姐,好狂!

對着那個修羅一樣的陸邪心竟然都能對答如流!

“那好吧。”陸邪心道,伸手放出一道圓陣,一深一淺的陣将在場衆人一分為二,紫霄宗的人站得近,正好都被分在一起。

“鳳公子想加入那一邊?您是客人,讓您選吧。”

紫霄宗衆人:來了,鳳師姐肯定是有辦法幫我們!!

“這邊。”鳳千藤食指一伸,點了點全是魔修的另外一隊。

紫霄宗衆人:“……”

“??!”

“為什——”龐金良情不自禁要喊,被沈心泉一把從後捂住嘴。

陸邪心沒在意這邊的動靜,将圓陣的能量化為某種印文烙在衆人手腕上:“這是标記,以防你們敵我不分。我要的不止是魔牛內丹,還要你們證明給我看,這四年來未消退的鬥志。魔神大人不需要無用的仆人。明白了?”

這話分明平淡,卻有一股殺伐的壓迫感,魔修們不寒而栗,紛紛道:“是,将軍放心。”

陸邪心交代完任務,隐去身姿離去。

修士們立馬就想上去問鳳千藤為什麽,但統統被沈心泉拉住。衆目睽睽,他們又是魔修,全上去和鳳家的客人說話,怎麽看怎麽奇怪。

“師姐也許有什麽想法呢,你們冷靜……”一點兩個字沒完,徒為已經一步上前道:“為什麽?”

她倒不是質問,只是疑惑。

鳳千藤左右都能去魔殿,就不該摻和進來,他如今靈力盡失,很容易受傷,更別說還挑了另外一隊全是魔修的。

“你覺得為什麽?”

“我要是知道哪還會問你。”

她盯着他看,他卻不和這邊對視,瞥了眼她身後滿臉錯愕震驚的紫霄宗衆人,道:“你不知道就算了。”說罷轉身走向另一隊魔修,竟然連原因都不跟她說。

徒為茫然眨眼,轉頭跟沈心泉他們說:“可能有什麽計劃吧,怕你們嘴巴太大不方便說。”

龐金良:“我嘴巴一點也不大啊。”

杜異:“我也是我也是。”

沈心泉:“你還是閉嘴吧。”

“師姐會不會是想着我們不方便用仙訣,所以想在敵陣輔助我們?”一個弟子忽然靈光一閃:“咱們不是可以用玉簡聯系嗎?她若能告知我們另一隊的行蹤,我們就可以避着走……”

是哦。

衆人恍然大悟,一切都合理起來,原來是師姐考慮得太周到。

“那我們不能讓師姐的努力白費啊!”

“有師姐幫助,這內丹就兩個字:穩了。”

這幫人還沒見到魔牛就已經是一副勢在必得的姿态,自信全是無敵的鳳師姐給的。

徒為望了眼轉眼就被魔修圍在中央的鳳千藤。

他現在是魔神的客人,這幫魔修再無組織無紀律應該也不會拿他怎樣,更別說以鳳千藤的腦子,也不會讓這種依靠本能而生的怪物占什麽便宜。

“一小隊的人呢,過來集合,商量下!”同隊的一個魔修在後頭喊,徒為收回視線轉身走去。

催日山地勢條件惡劣,能在上頭生存下來的妖獸都不是什麽無名無姓的小妖。

宿配曾經也帶着族人在上頭躲藏過一段時日。

“魔牛是山中霸主,修羅将軍說它近日成功突破,那修為怎麽也到了金丹的水平了。很危險。”宿配在她身邊道:“我們不能單走,得和魔修一起。以多打少,不是沒有勝算。”

紫霄宗這幫人修為最高也就結丹三重,而徒為現在又失了八成的靈力,他這提議當然是最妥當的。

“我知道。”

正好同隊的魔修也在說要抱團一起走,還說比起到了魔牛跟前再争來争去,不如先下手為強把另一隊的人全殺了,這樣自然沒人和他們搶。

“怎麽樣,我這計劃?你們誰贊成誰反對啊?”魔修吐出巨長無比的異化舌頭。

少數服從多數。

可惜這隊裏并非魔修的人占了一半。

沒想到反對的人這麽多,他氣道:“孬種,所以剛才将軍才會說我們鬥志不足!”

“怎麽了長脷,還沒上山就開始內讧啊?”另一隊的魔修笑道。

“滾!”

兩隊都要走同一條路上山,正好撞在一起,雙方誰也不願往後讓步,堵在門口,好像下一秒就要打起來。

宿配是大型妖獸,天生就膽子大得出奇,看見鳳千藤在邊上,竟然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氛圍裏邁步上前。

魔修都被他搞蒙了:“幹嘛啊你!”

“我有事和鳳……家的公子說。”

“你?”魔修們狐疑對視一眼:“你不會想趁機先殺我們一員吧?”

“這是魔神大人的客人,我敢嗎?”

“無妨,你們先走吧,我一會就來。”鳳千藤道。

多虧這一下打岔,那一觸即發的氛圍散盡,衆人嘴裏嘀咕着不滿,收了武器就走。

徒為有點在意,回頭望了眼聽不清二人在說什麽,算了,等宿配回來問他吧。

周遭無人後,宿配才對鳳千藤道:“我聽主人說,你是她的嫂嫂。”

他這話有夠唐突,而且也不是這場合該講的。

鳳千藤這麽多年,和妖獸打過太多交道,知道他們這種遠離人世而生的妖獸多少腦子缺根筋,點頭:“是。你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大事。”宿配道:“只是想着,我既然成了主人的靈獸,也該和你打聲招呼。你可以放心,起碼在魔神殒命前,我都會伴她左右護她周全,這是我的使命。”

鳳千藤沉默,笑了笑:“然後呢?”

然後?

嗯……然後,宿配沒細想,只想着得和徒為的嫂嫂交代一聲而已。

他又想起一事:“我也想和你打好關系。聽說你們關系很好。”

這個很好當然只是指小姑子和嫂嫂的關系很好。

鳳千藤道:“當然,在目的一致這件事上,我們本就是同伴。”

宿配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點點頭:“是。”

告辭後回到第一小隊,徒為問他跟鳳千藤說了什麽,他回想起剛才鳳千藤的話,語氣舒緩:“我雖然不知名字,但到底是徒為你的嫂嫂,她看起來是個好人。”

徒為:“……你看誰都是個好人是吧?”

但鳳千藤當然是個溫柔的好人了。毋庸置疑。

飛上催日山後,好像進入一道無形的牆內,與外頭截然不同的兇煞氣息壓在衆人頭上,好像有什麽生物在警告這裏不是他們的地盤。

腳下是莽莽密林和荊棘灌木,可惜統統枯黃發黑,早已失去生機。這俨然是一片足以和外頭那片沼澤媲美的死亡之地。

“魔牛在山頂的巢穴裏,我們往山頂走吧。”他們大張旗鼓地飛,很容易引來其他妖獸的注意,衆人落地,宿配提議了一句。

剛才那個長舌頭魔修問:“你這麽了解?不是沒上過催日山嗎?”

宿配根本不知道自己變成了哪個魔修的模樣,一愣就忘了沒回話,還好杜異連忙接上:“我們剛才已經跟将軍打聽過了。”

“喲,那你們還挺會幹事。”

“那當然了,終于能回到魔神大人腳下,誰想在這破地方待着。仙門明明就是甕中之鼈,将軍就是太多疑了。”

宿配看着杜異三言兩語就和魔修打成一片,不禁感嘆:“他其實不是妖獸是魔修吧?”

杜異身上确實流着兩邊的血,不過會這樣單純只是因為這人社交力高得可怕。

徒為:“別管他,走了。”

她剛才看見二小隊的魔修從另一邊山崖上了山,如果他們也要去山頂,差不多就該在前面的一條山路撞上。

她不想在這個關頭和魔修起沖突,在最前面招呼衆人加快腳步。

龐金良趕上來道:“隊長放心,師姐沒傳玉簡過來,他們應該不在這附近。”

确實很奇怪。

她沒感覺到那幫魔修的動靜。

“那也快點。”她道:“這附近的大妖……”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杜異驚叫的聲音,回頭就見一只遁地獸破土而出橫在他們之間。

黝黑光亮的盔甲上爬滿藻類與靈植,大妖兩眼猩紅,顯然在為被打擾安眠而憤怒。

“遁地獸在土裏速度能過飛鳥,跑不掉,殺了吧。”宿配果斷道。

“你們沒事吧?”沈心泉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

徒為暗道了聲麻煩,拔出劍道:“你去沈心泉那邊和杜異一起。妖獸的招式不會被魔修看出異樣,我在這邊想辦法牽制它。”

“好。”宿配知道她修為不低,并不擔心:“我們來命中它要害。”

說着一蹦上天飛了過去,拽住杜異:“來幫忙。這是徒為吩咐的。”

杜異就知道會這樣,從腰間抽出匕首:“既然是老板的命令那就沒辦法了。”

遁地獸在大妖裏也是實力不凡的那一類,魔修們沒空顧及其他,紛紛抽出武器沖上去與它纏鬥。

腳下的地都在深深震動,山林好像卷起一陣狂風。

徒為想速戰速決,但大威力的法術一用必然被察覺,只能甩劍氣專往遁地獸盔甲連接的縫隙裏砍。

雖不至于致命,但痛感鮮明,一下接一下地很折磨。

遁地獸似乎被她的幹擾激怒,嘶吼着調轉頭身,竟然直接無視宿配等人沖她揚起尾巴。

巨尾甩着塵土扇下來的速度很快,但還快不過徒為的眼睛。她想運轉靈力于劍鋒,直接将它的尾巴一分為二。

可那動作做到一半卻陡然停住、僵直,有錯愕在眼中一閃而過,眼看堅硬的巨尾就要落到面門将她砸個稀巴爛,一只手伸到旁邊沖她喊:“抓住!”

她反應過來,翻身攥住宿配的手,一聲巨響,剛才站立的地方已被錘出一個大坑窪。

“就是現在!”杜異叫道,匕首閃着灼灼火焰一進一出,遁地獸臉上的铠甲被無情削落,魔修們一哄而上,看來它是不可能再站起來了。

“沒事吧?”宿配皺眉,蹲下身問她。

徒為倒沒受傷,就是手裏的劍滾落在地,她盯着自己地面還有些沒回神地自言自語:“對了,我八成靈力沒了,難怪。”

“靈力沒了?”宿配不知道這事:“那你怎麽不跟我說?要是知道我就留在你這邊了。”

明明第一次見面時,她兇神惡煞得像要吃了他一樣,現在卻安靜跪在地上默默低着頭。

徒為其實只是在感應體內恢複了多少靈力,畢竟這關系到一會面對魔牛自己要采取怎樣的對策。宿配看着看着,卻把這理解為了“落寞、沮喪”。

他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姑娘的背影敲上去十分單薄無助,不由自主道:“沒關系。我是你的靈獸,我會保護你的。”

豹妖第一次與人締結靈契,不太會做也不會說,族裏老人教的那些東西倒是記得格外清楚。

劍落在腳邊,伸手替她拿起來,小心翼翼遞給她。

這就是族裏老人說的要為主人親力親為。

徒為看他一眼。

“多謝。”

杜異那邊也完事了,魔修們剝了金丹,如饑似渴地分食着遁地獸蘊含魔氣的血肉,看得紫霄宗衆人瘋狂咂舌,簡直難以直視。

接下來沒再遇到妖獸,衆人平安無事抵達山頂。

“真是奇了怪了,二隊那幫人呢?”長脷的舌頭上還沾着遁地獸的血:“我們耽擱了這麽久,他們竟然還沒追上來?”

“那不正好嗎,趕緊把魔牛殺了回去交差。”

“好像再過不久就是公主的生辰宴了吧?我們這個點回魔殿,正好能湊個熱鬧。”

“……”

離魔牛的巢穴越來越近了,徒為問杜異:“你耳朵不是很好嗎,有沒有聽到鳳千藤他們的腳步聲?”

她以為是自己失去了八成靈力才導致感知力下降。

杜異搖頭:“他會不會是把那些魔修幫我們拖住了?”

“我就說鳳師姐會有辦法幫我們的。”修士道:“不愧是師姐,輕易就做到了沒人能做到的事。”

說着,徒為停下腳步,魔修們也掏出武器。

巨大的巢穴暗處,一頭如小山那般高的四角魔牛緩緩從瘴氣中現身,有紫色的星雲霧氣散落身周,華麗兇險,好像就是在等他們到來。

“我知道你們貪得無厭,遲早會來取我內丹。”

“我若今日在這裏将你們屠殺殆盡,也不知魔神不會也要像對豹族一樣對我施以詛咒?”

魔牛的前蹄輕輕往前一踏,地動山搖,徒為等人在它眼裏,不過蝼蟻大小。

“可惜,我沒有族人。再如何詛咒也沒法讓高貴的魔牛一族為你們的王賣命。”

魔修聽不得旁人侮辱魔神,譏笑道:“一只畜生,還不值當讓魔神大人留意罷了!”

“你既然沒法戰鬥,那就在後面等等。”宿配沖徒為道:“我把它的內丹給你取來。”說罷也加入魔修的攻勢。

金丹期的魔牛實力遠比想象中強勁,衆人這回可就不像剛才那般順利。徒為中途幾度想拔劍加入,但理智告訴她自己去了有可能會拖後腿。

要是以前,為了逞那一口氣,自己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沖上去了。

這得回頭好好告訴鳳千藤,讓他誇誇自己,用嘴。

終于,不知過去多久,籠罩催日山的死亡氣息在激烈漫長的戰鬥中,随着它的主人倒下,漸漸如雲霧般被吹散。山脈因劇烈的靈力晃動裂開縫隙,樹木灌叢倒在地上,如渣滓般輕易消弭。

回過神時,面前躺着魔牛嘶吼着倒下的身體,周遭光禿禿一片,冷落荒涼。

看來魔牛的靈力維持着催日山上的生态環境,它死了,這座山便恢複了以往的模樣。

魔修們着實苦戰一場,顧不得還受着傷就剝開它的血肉尋找內丹。

宿配也受了點傷,一瘸一拐回來跟她感慨:“還好這幫魔修實戰經驗很足,不然還真有點棘手。”

結果直至如今,鳳千藤那幫人還是沒來,她心不在焉說了句辛苦。

他一頓,以為她還在因靈力的事難過,抓住她的胳膊:“失去靈力只是暫時的,你真的很強,我……”

話沒完,前頭的魔修群忽然傳來嗷嗷嗷一陣痛叫。

紫霄宗的人基本都躲在後排,杜異也在她旁邊,魔修那邊沒人在。

擡頭就發現他們似乎在一瞬之間被什麽擊中倒了一地。

鳳千藤站在那裏,抛着手中還沾着血的金丹,而另外一隊魔修在後面嬉笑道:“多謝你們殺了魔牛,金丹我們就收走了。”

長脷猝不及防被偷襲,吐着血怒罵:“你們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們一直在旁邊等着啊,懂不懂什麽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還是鳳家的公子聰明。”

“你、你、你,氣死我了!回去來打一架!”

事發突然,沒人反應過來眼下的情況。紫霄宗弟子更是統統愣在原地。

……什麽情況?

鳳師姐不是幫他們監視魔修去了嗎?

不是攔住他們了嗎?

為什麽……現在反而像是要從他們手裏搶走金丹一樣?

“鳳……”這裏人太多,他們又不敢公然地喊師姐,只能呆瓜一樣直愣愣看着他。

倒是徒為搡開沈心泉一步上前先開口:“你幹什麽?”聲音很大,帶着質問。鳳千藤看她:“拿金丹啊,還能幹什麽?”

“……”

他口吻自然,甚至有點冷意,她看不懂他的意圖,但理解了這肯定不是在幫忙。

雖然他的确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要幫他們,但只有拿到金丹的魔修才有資格被召回魔殿這件事,他是知道的。

徒為皺着眉,臉色越來越沉,好像在等他解釋。

但鳳千藤什麽都沒說,餘光掃過宿配那只還抓着徒為的手,轉身走了。任剩下的人怎麽叫都沒回頭。

這次屠魔牛奪金丹的任務,徒為一隊可謂大獲全敗。

那個狀況他們又不可能出手,更別說是對尊敬的師姐出手。

回來的時候每個人垂頭喪氣,龐金良像個被抛棄的小媳婦:“師姐……我以為師姐肯定會想辦法幫我們,為什麽……”

沈心泉很樂觀:“師姐雖然沒跟我們說,肯定自有想法。”

但,這不是唯一一個能去魔殿的機會嗎?

鳳千藤這樣一搞,他們就失去機會了。

跟衆人灰敗的表情比起來,魔修們各個暴跳如雷,直呼回去要和他們厮殺一場。

宿配不禁道:“他們那樣是太卑鄙了。”

魔修哈哈大笑:“卑鄙?你這家夥還是個魔修嗎,怎麽像仙門那幫僞君子一樣。”

他知道說錯話,閉嘴,只覺自己先前看錯了人,徒為的嫂嫂好像不是啥好人。

這場操練的結果,毫無意外,是鳳千藤那一隊的勝利。魔修們滿意歡喜可以回魔殿,營地的晚上格外鬧騰。

徒為看着癱在屋裏懷疑人生又自我安慰的修士,扭頭就去找鳳千藤。

他已經在屋裏坐着,剛聽見窗子被猛地推開的聲音,下一秒一陣風刮到面前,整個人就被摁倒在桌子上。

黑的發如瀑一樣散了一桌子,桌上的燈和別的物什全被徒為粗魯地揮下去。

鳳千藤看着上方的人,臉在昏暗中也黑得跟煤炭一樣,眼睛裏寫滿了“我不懂”三個執念頗深的大字。

“為什麽?”徒為問他:“不是你說這是唯一的機會嗎?”

他被揪着衣襟上身躺在桌上,徒為膝蓋抵着桌沿,居高臨下地看他。看得出來,狼崽多少是有點生氣的。

他玩笑一樣地道:“你猜猜為什麽?”

猜?

她猜得到還用得着來問他?

徒為心裏騰地冒出火氣,趁他還彎着眼睛在笑,捏着人的下颌就俯下身狠狠親上去,一只手直接扒了他的腰帶伸進衣服裏摸。

這下鳳千藤笑不出來了,徒為的手還冰得很,就算他反抗地說什麽“別、住手”,徒為都當沒聽見,懲罰似地在他胸前軟肉上掐了幾把,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膝窩強迫他擡起來不讓他動。

就算沒了八成靈力,力氣還是大得出奇。反抗都是無用功。

鳳千藤就算現在反悔想跟她解釋也不行了,徒為堵着人嘴一個勁含着他舌頭欺負,這力道太強硬,嘴裏又酥又麻,氣都不容他喘,終究有點受不了了,手伸過來推她的肩膀,喉結顫抖着唔唔嗯了幾聲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現在想解釋?晚了。”

“徒、徒為……唔……!”

最後,她把人搞得雪白的脖頸到耳朵一片紅才總算消氣地松口。

鳳千藤胸口起伏細細地喘,眸中盈着一層霧氣,中途好幾次警告地看她都被直接無視,眼下被摁着腿彎的這個姿勢也格外羞恥,他抿唇推她的手臂:“放開。”

徒為問:“那你要跟我好好解釋了?”

“好。”他無奈道:“我跟你解釋,行嗎?”

狼崽這才不情不願放手,等他放松了警惕坐起身,又把人抱起來壓在床上。這床實屬不能算是柔軟,他背脊摔得生疼,這下徹底惱了。

徒為一看他眉梢皺起來的弧度就知道自己力道大了,趕緊把手伸到他和床之間幫他摸摸,但依舊板着臉沒吭聲。

不知道她是要生氣還是要心疼。

“這都是你的錯,是你先不跟我解釋的。”

她低着腦袋動作,鬓發在頰邊一搖一晃,那枚耳扣也若隐若現。

鳳千藤撇開視線嘆氣:“是為了掉包。”

“掉包?”

“你忘了?我跟鳳家的人說過拿到了鳳千藤的金丹。如果交差時交不出來,不就露餡了?”

這麽說起來确實,徒為差點忘了這茬。

“那只魔牛體內的也是金丹……”

“對。陸邪心這種只會殺戮的劊子手,總比鳳家那成精的老頭子好騙些,我早前就備好了假金丹,回來的路上已經掉完包了。”

鳳千藤漫不經心道:“還有一點。我覺得紫霄宗那幫人差不多也該從我這‘畢業’了。”

“什麽意思?”

“‘打算依賴我到什麽時候?’的意思。”他挑眉:“懂嗎?”

這口吻顯得冷淡又不講情面,徒為卻道:“我知道。這麽做是為了他們好,誰讓鳳千藤是個溫柔的人。”

鳳千藤卻下意識冷笑:“我可配不上這個詞。”

他似乎不想多談這個話題,草草說了幾句就打住了。

“至于召回魔殿的人選,名義上是你們救了我,我想帶上你們一起去是順理成章。總歸魔神的客人這身份尊貴得很,陸邪心不會不答應。”

所以他是早就把什麽事都想好了的。

“你要早跟我說,我又不是不會幫你。”徒為道。

知道原因以後,她心裏那點宛如被背叛被不信任的怒火也散了個幹淨,就是有點不滿他不跟自己講這些。

明明昨天還在同一個屋裏,完全有時機跟自己說。

“難道我就這麽靠不住?”她不滿的情緒顯在臉上。

鳳千藤罕見地沒開口安慰她,面無表情凝視她一會,又移開視線盯着天花板,好半晌,不知在想什麽,淡道:“我想着,我的事,對你而言好像不是很重要,所以才沒說。”

徒為一愣,沒懂他這話的意思。

地上的燈火從忽閃忽閃的,昏暗的火光不時打在鳳千藤臉上,那神情平靜得出奇,就好像剛才說那話的人不是他。

“什麽叫不重要?”徒為回過神,很莫名其妙:“你的事是最……”

“耳扣。”

她道:“什麽?”

“你之前說,‘小靈獸的信物很重要所以放在能夠得到的地方最好’,所以你把它戴着了。”鳳千藤的臉忽然往旁一偏埋進黑暗裏不看她,只聽見傳來的聲音有點低又有點悶:“那意思就是我送你的東西不重要是嗎。”

這是徒為數不清第幾次愣住。

她久久沒回話,鳳千藤壓着眼皮盯着有些褪色的牆角看,只覺這樣已經有點分不清誰才是孩子了。

壓在胸腔的一口氣吐出來,他轉回頭道:“算了,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

後來的話堵住,是因為徒為突然俯下身擁住了他。

兩只手緊緊環在背脊下,她埋在他頸項間一動不動。

溫熱的體溫和交錯的呼吸在過分寂靜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連她的心跳聲也好像近在咫尺似。跳得很快,越來越快。

“……不是。”

與之相反,聲音卻很緩慢。

鳳千藤眸光微顫:“…什麽不是?”

“不是,不重要。”徒為的聲音在耳側響:“是太重要了,我不想弄丢,所以才一直寶貴地收着。”頓了頓,很鄭重地來了一句:“我要把它當成傳家寶的。”

“……”他一時語塞,她如同安撫小孩子一樣地順順他細瘦的背脊,眼尾偷摸擡起來瞥他一眼:“你不相信嗎?是真的。”

他沒答話,她又道:“我說這個耳扣很重要的意思不是那個重要。反正……你那麽聰明你懂我的意思吧?”

解釋到一半開始急了于是幹脆就不解釋了,取而代之的是把他抱得更緊,一只手攬着腰一只手抱着背,好像他要回答不懂就不放手。

可能也就徒為幹得出這事。

又在腦子裏想了想,還有什麽能一口氣全說了的。

“你不跟我說一聲就擅自行動的事,我不怪你,也不生氣了。”手又輕輕上下摸了摸,醞釀出一句:“你從小到大那麽縱容我,我現在長大了,也該換我來寵你了吧。所以,我不生氣。”

她是理所當然的口吻,還有想在心上人面前裝腔作勢的嫌疑。懷裏的鳳千藤沉默片刻,竟然噗嗤一聲笑了。

他經常笑,但還少有笑成這樣的時候,深色的唇色翹起了個弧度,在光線裏紅得晃眼。

徒為眉頭皺起來:“幹嘛?”

她在認真講話,哪有人在別人說正事的時候笑的?

“沒事。”笑完了,鳳千藤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微微眯起的眼睛蘊着勾人的光:“那你要怎麽寵我?”

這倒是把徒為問住了。

呂聞優就不說了,以前天天抱她親她,她想吃什麽就讓人給她做什麽。

段修遠差不多,給她買這買那,見面也是要抱來抱去。

鳳千藤也會聽她的各種要求。

這麽一想,她還真是個被寵大的孩子。

但這些,她很多已經對鳳千藤做過了。至于吃東西,鳳千藤早就辟谷。買東西,她沒錢。

聽他的各種要求?

鳳千藤好像從沒跟她提過什麽要求,最多的就是讓她“住手”。那徒為是不可能聽的。

她思緒走入迷路。

“……你有什麽想讓我為你做的事嗎?”徒為問。

鳳千藤想也不想:“沒有吧。”

“那你對我有什麽要求嗎?”

“沒有。”

“那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他還是那句沒有。

事到如今,她才發覺這人是一個多麽沒有物欲甚至連那什麽欲都很淡薄的人。在馬車上那次也是為了安慰她。

其他時候都是她半強迫來的。

徒為想着想着就焉了,說是要寵他,結果他渾身上下零死角,就算修為盡失也根本不給這個機會,嘴上不服輸道:“我回頭再想想。”

鳳千藤在心裏好笑,小孩子別的不行,唯獨口氣挺大的,沒當回事,溫和敷衍道:“好。”

已經很晚了,徒為跑出來時沒跟沈心泉他們任何人說,差不多該走了,從鳳千藤身上起來時道:“你送我的耳扣,你想要我戴的話我就戴着,反正還有另一只耳朵。”

鳳千藤懶洋洋地回:“不用,你想收着就收着吧。大人才不會在意這種形式上的小事。”

那剛才是誰口吻寂寞地問她是不是覺得耳扣不重要?

徒為道:“不,我要戴,戴另一邊。但你如果很不想我戴的話,我就不戴。”

“……”這問法很狡猾,他翻過身低聲道:“随你。”

不拒絕就是想。

徒為彎腰把他掰過來親了一口,成功看見鳳千藤耳尖微微染上緋色才滿意。

“那我走了。真走了。”

“去吧。再多留一會,你的小靈獸不就又要着急了?”

徒為不解他在這個關頭提宿配幹什麽,揮揮手翻窗而去。

屋內徹底靜下來,又恢複了些冷清。

鳳千藤翻身下床去關窗戶,看見窗框上被徒為踩出來的鞋印,啧了聲,心道這樣竟然真有點像偷情。

還是跟一個小了自己八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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