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高家小姐(八)
寒涼的風刮過劉智寧汗津津的後背,他腦袋嗡嗡作響,手卻用力揉着眼睛,好像這樣就能把方才吊挂屍體露出的笑容當作錯覺。
院落裏毫無光亮,恐懼猶如鬼手攀上脖頸,抓着他脖子,掐着他命門,讓他失了聲也丢了魂。
看錯了,一定是我看錯了。
劉智寧這麽想着,手卻已抓上門檻,半邊身子探出大門。
“嗚——”
東南風吹動樹葉,從四面八方擠着縫隙鑽進來,似鬼魂哀怨悲鳴。
那風越刮越大,樹葉被吹刮下來,像是滾動旋轉的刀片,“轟”地便朝內院沖來。劉智寧被勁風又扇回內院,那大門也随着“砰”地一聲關得嚴絲合縫。
劉智寧擡頭,門梁上的高姝言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鬼……有鬼!”
劉智寧再想逃,再想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假的,這陡然消失的屍體也已仿佛将他浸入冰涼井水中,用事實将他沒了個冰冷刺骨。
“你逃不掉了。”
女鬼發出氣音,語氣寒涼似剛從忘川游蕩而回,這便來問負心漢索命。
劉智寧捂住耳朵,就要奔向大門,腳踝卻倏地被一個柔軟又冰涼的東西拽着。
“爹爹。”
他抖着身子往下看,那抓着他腳踝的不就是他日日抱着的親生孩子麽。只是這孩子顯然也不是活物,四肢冰冷不說,那七竅流着血的模樣,臉上還帶着屍斑,已經夠陰森恐怖了。
他立刻喊叫一聲,将那小鬼踹開,然後那小鬼便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漸漸地,小鬼的身體開始溶解,變成如墨水般黑的濃漿,鬼畫符般地延伸至庭院的各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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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劉智寧扇着自己的臉,将半邊臉打腫後都沒能将自己喚醒。
那濃漿最後直立起來,變成了輪廓邊緣不斷蠕動的一道道剪影。
謝止礿等人坐于房頂上,看着劉智寧如看猴戲。薛蘊之看着劉智寧被吓得魂不附體的模樣,不住搖頭:“這也忒狠了,我要是劉智寧,醒來後估計三四天都不敢阖眼。”
“嗳,那邊再變得兇殘一點,對,聲音要那種若有若無的空靈感。”高姝言在旁邊兢兢業業地指揮着謝止礿如何将幻境設得再吓人一些,聽到薛蘊之的話後立刻回道,“不敢阖眼正好,最好麻溜地滾回京城,立刻取消婚約。”
薛蘊之無語道:“這人都沒給你造成真的影響呢,別吓出病來了。”
薛蘊之這話說得也有些道理。因為劉智寧的魂魄現在被他們引入了幻境中,如果在幻境中受到了什麽傷害,等醒過來後定會大病一場,搞不好還會失心瘋。
謝止礿思索了一下:“确實,點到為止吧。萬一吓壞了,腦子出問題,那退婚一事就不好說了。”
高姝言只得作罷,随後悻悻道:“還好我一心想着退婚,不然有朝一日真落到這番田地,那可真是……”
“劉智寧這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若是他劉家一直順風順水,倒也不一定會這麽極端。”謝止礿道。
“算了,我看人一向準,人生一世哪會永遠順利,我可沒興趣做他的娘,逆風時還來給他順順毛。”
宋弇嗤笑:“你看人哪裏準了,一開始都把我倆認錯了。”
“是麽?”高姝言露出難以捉摸的神秘微笑,“我當時在京城可是誇過買我那交趾黃檀的人。我誇他對他夫人情深意重,定能和他夫人白頭到老,恩愛兩不疑。”
宋弇眯起眼睛:“你調查過我?”
“你能調查買主,我就不能了嗎?”高姝言得意道,“怎麽樣,看人準麽?”
要說巧合也真的是巧,若是高姝言沒有調查宋弇,自然也不會發現宋弇另有心上人。自然也不敢冒着風險從京城到益州。如果宋弇也像劉智寧那樣,那便是從一個泥潭掉到另一個虎穴了。
宋弇哼了一聲:“算你準吧。”
薛蘊之也有些好奇那梳子的樣子,自然問道:“你們倆那定情信物呢?”
謝止礿被他這個詞兒臊到了,慌亂道:“什麽定情信物……”臊完又有些郁悶,“兩年前被大火燒沒了。”
高姝言正覺得遺憾,卻透着星光似瞥到宋弇耳朵有些紅。只聽這死傲嬌咳了一下,裝作雲淡風輕實則非常緊張地悶聲說了句:“改日我再送你一個呗。”
高姝言和薛蘊之:“……”
為什麽這個時候感覺這倆人這麽純情???
與方才屋頂上融洽的氛圍截然相反,院落中的劉智寧是吓得兩股戰戰。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着那幾道熟悉的輪廓黑影就是砰砰幾個響頭,涕淚縱橫道:“娘,孩兒錯了。孩兒不該不聽娘的話,執意和高姝言成婚。”
然後又朝另一個方向磕了一下頭:“姝言,咱們夫妻一場,你就放過我吧。我有罪,沒讓你過上好日子,還動了不該動的歪心思。我該死,我知道錯了,你投胎投個好人家吧,咱們來世再,來世再——”
“來世再什麽?”高姝言的聲音忽然出現,劉智寧頭卻磕在地面不肯擡起。他腦內一片混亂,根本分辨不出聲音是從哪個方位傳來。
他心裏一橫,閉着眼道:“來世若有緣,咱們再做夫——”
“誰要與你做夫妻?!來世咱們再也不見!”高姝言嘲諷道,“你死到臨頭了都不知道你到底錯哪兒了,如此愚昧不堪,真如糞坑裏的石頭。”
“你錯就錯在你本性軟弱,遇事只會逃避。你不是錯在不聽你娘的話,而是太聽你娘的話了!不先成人,何以成家?我看你像個稚子,攤上事兒只會龜縮在殼裏,不是找你娘就是找你娘子!”
謝止礿聽罷不住點頭,嘆道:“高姑娘還是心地良善。”
薛蘊之懷疑自個兒耳朵出了問題,明明高姝言将劉智寧罵了個狗血淋頭。
謝止礿知他不解,耐心解釋道:“你看吶,她本來沒必要和他廢這麽多話,說得這些不都是金玉良言麽,在我聽來是十分苦口婆心的。”
“她應該只是想出口惡氣,并未想這麽多。”宋弇無語,這世上大概只有謝止礿的腦回路是事事把人往好裏想。
“良善”的高姝言看到在地上抱頭縮着像只王八的劉智寧就十分來氣,忍不住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後背。
“喂。”
然後這只“王八”就似被火燒着般,啊啊叫了兩下後便抱着頭倒向一邊,雙目緊閉再無聲響。
高姝言:“……”
謝止礿也是頭回見着夢境裏能暈兩回的人。
夢境裏再暈倒,這屬于意識進入到了更深的靈海裏。神魂師經過修煉是無甚關系,就像當時他進入朱思棣的境中境。但尋常人來這麽兩次,謝止礿是真怕劉智寧再也醒不過來了。
于是他立刻蹲下身,細細探查着劉智寧的神魂情況。
他蹲下的瞬間,便覺得心髒仿佛被人緊攥了一下。
然後身體便僵住不動了,那冷汗似雨般從額頭後背冒出來,整個人像是一頭紮緊了深海裏。外邊的一切都變得非常遙遠,聲音與景象都似被布隔開,悶悶地透不進來。
“他怎麽樣了?”
“謝止礿,你怎麽了?”
“謝止礿?!”
聲音愈來愈遠,似在天邊,似在記憶深海。
“叮——”
“叮——”
“叮——”
銅鈴清脆的聲音不斷撞擊着腦袋,有道敲鐘聲也跟着交錯響起。頭腦像是被放進了銅質梵鐘,被人拿着鐘杵不斷撞擊着,一下,兩下,三下。
謝止礿拿手緊緊捂着耳朵,卻隔絕不了那道渾厚的敲鐘聲,那厚重的聲音像是憑空出現在意識中,帶着強勁的力道,蠻橫地在他耳朵裏毀天滅地。
耳朵裏好像有溫熱的液體流出,透過他捂着耳朵的指縫一直滴落至地上。
“噠、噠、噠……”
“謝止礿,謝止礿,快醒醒!”
謝止礿意識突然被拉了回來,他擡起手看了看幹燥的掌面,愕然道:“血呢?”
“哎喲我的老天,你總算醒了。”薛蘊之将他攙扶起來,“你是不是靈力透支所以昏了這麽久?趕緊走吧,我看這幻境好像要支撐不住了,再這麽呆下去我們倆都要沒命了。”
謝止礿看着周圍不斷晃動的幻境,忍不住揉了揉腦袋:“宋弇他們呢?”
“我讓宋弇護着他們先出去了,另外兩個可是一點修為都沒有的普通人,留在這裏不是找死麽。”
謝止礿噢了一聲,又看了看自個兒的手,郁悶道:“我怎麽覺得方才那血這麽真實呢。”
“我看是你幻境呆太久産生幻覺了。正常,我不是腎虛麽,有時也有這症狀。”
謝止礿笑罵道:“我可不腎虛。”他見幻境周圍已如雪花般飄落,趕緊調動着周身靈力準備出幻境。
“等等!”薛蘊之抓住他的手臂。
謝止礿轉頭奇怪看他一眼:“又怎麽了?”
“你忘了謝國師啦,他跟我們一起入的幻境,這不是藏着呢,也得把他帶出來呀?”薛蘊之嬉皮笑臉道。
謝止礿神色陡變,右腳飛速踹向旁人,接着迅速拉開距離,腰間別着的火符瞬間嗖嗖如龍般騰飛出去,直擊“薛蘊之”的面門。
謝止礿臉色難看,極為冷酷道:“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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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下章又要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