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聚寶盆(一)

說到曹操曹操到,衆人正想着梁景帝,前陣去梁景帝那邊述職的胡靈就過來了。

高姝言趕緊躲回房裏,含淚收拾着包裹,內心卻好奇得要死。

謝止礿看出來宋弇對待胡靈還是較恭敬的。

宋弇這人愛茶如命,日日不離茶,連招待官員的茶都分個三六九等。

像他不喜歡的官員,便拿清水打發,一般的官員便拿陳茶,而胡靈拿到的是宋弇日日在喝的好茶。

胡靈看上去年歲已高,發須花白背還有些佝偻,端着茶杯的手也輕微顫抖。傳聞中他在梁祀帝在位期間做過谏官,經常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寫得多了還患上手抖的毛病。

真真為大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胡靈面露難色地看着站于宋弇兩側的謝止礿與薛蘊之二人。特別是謝止礿這個謝似道的親傳徒弟,就這麽大剌剌地站在宋弇邊上,讓胡靈一口氣是提不起來也放不下去,頻頻撩着眼皮看他。

終于,胡靈忍受不了這個眼中釘,咳了一聲開口道:“懿王殿下,能否屏退無關緊要之人,下官有陛下口谕要傳達。”

宋弇看了周圍一圈,理直氣壯道:“你說吧,這場上并無無關緊要的人。”

胡靈噎了一下,鼻子如黃牛出氣,終于放棄道:“從京城回來前,陛下特地傳召下官,叮囑這件事一定要親自告知懿王。據說嶲縣出了一樁怪事,有位農夫在田裏發現了一個金子做的盆,盆上還有只含着金幣的金制蟾蜍。”

“等一下,嶲縣在哪兒,嶲又是哪個嶲?”謝止礿忍不住問道。

胡靈抿了抿嘴,然後用手指蘸水,龍飛鳳舞地寫了十分複雜的“嶲”字。謝止礿自然是未見過這字的,當即用手肘戳了戳薛蘊之,用着并不小的聲音道:“唉,你認識這字兒嗎?”

薛蘊之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胡靈眉頭緊鎖,他本就不喜道士之流,呆在這如坐針氈。

但皇帝的任務未完,他只得對着宋弇耐心解釋道:“懿王殿下,這嶲縣就在益州,不過離蜀郡十分遠,都快到大梁邊界了。因着山多路窄,人煙稀少,故也較為窮困。百姓構成也複雜,不光是土生土長的大梁人,還有些外族歸化的百姓,外族信仰繁雜,所以那地方神神鬼鬼之說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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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弇嗯了一聲:“然後呢?”

“那金蟾蜍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吐出金幣,撿到它的農民稱它為聚寶盆。只是這消息傳開後立刻給那農民招來了殺身之禍。然後聚寶盆便開始輾轉多人之手。不知有多少人為了争搶這神物幹下殺人放火的事情。”

謝止礿又問道:“那官府呢,官府不管管嗎?”

“出了多起殺人的事情後,官衙早就将聚寶盆給收起來了。只是這事情越傳越開,現在各路修道之人都虎視眈眈地盯着它,普通官兵哪裏攔得住修道的人。縣衙最後一封信送出已是二月以前,之後便再無音訊。現在下官也不知那裏的情況了。”

宋弇聽罷,喝了口茶慢條斯理道:“所以當今聖上是想讓我這個‘修道’的人去一探究竟了?”

“正是。”

“需要時便拾之如珠玉,不需要時即棄之如敝履,聖上真是深谙‘用人之道’。”

宋弇冷笑着放下茶杯,如鷹般盯着對面這人:“胡大人,本王不喜歡講話彎彎繞繞,便開門見山了。是真的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到得依靠謝似道的徒弟,還是說是因為本就是謝似道的殘魄作祟,需要我們幫着皇帝收集?”

宋弇這話一問完,胡靈的臉色立刻變了變,随即苦笑道:“陛下說定瞞不過你,果真如此。陛下确實有說,如果懿王殿下在收集謝似道魂魄的話,不要加以阻攔,最好暗中幫助一下。”

謝止礿一副活見鬼的表情,氣鼓鼓地說:“當初是誰讓我師父魂飛魄散的,如今假惺惺地做出這副樣子是給誰看?”

胡靈清了清嗓子:“陛下自有自己的考量,下官也不知陛下心中所想。只是我想諸位都收集謝似道的魂魄這麽久了,如今陛下既給了提示,也是一番好意,諸位也不會不去吧。”

謝止礿被胡靈堵得啞口無言,就聽一道洪亮的聲音自內室傳來。

“去,為何不去,替老夫謝謝皇帝陛下。”

謝似道邁着步子走出來,在胡靈錯愕的眼神中跳至桌上:“胡大人好久不見啊。”

胡靈終于繃不住了,茶水都抖了出來,顫巍巍道:“你,你是謝似道?”

“嗐,做什麽這麽激動。又不是第一次見到老夫。”

胡靈臉憋成個紅蛋,最後吹了下胡子,冷哼道:“陰魂不散。”

“胡大人也是一只腳踏進棺材的人,怎麽脾氣還這麽臭吶。其實你當時被先帝貶到益州來,也不全是老夫的錯。忠言逆耳,可先帝又是喜歡聽好話的,你直接與他說自古喜好丹藥修仙的皇帝命都不長,不是觸他黴頭麽,不貶你貶誰。”

薛蘊之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突然覺得宋弇這臭嘴說不定也是在謝似道這邊學到的。

胡靈果真被氣到了,怒發沖冠道:“我可不像某些人,妖言惑衆,奴顏媚骨。”

“啧,說你幾句還急上眼了,你怎麽可以同我一個死人置氣。”

“刷——”胡靈猛地站起身,背着手在客堂轉了兩圈,怒斥道:“謝似道,你不要太過分了。話已至此,你愛去不去!”

說完便拂了衣袖,甩着兩截寬大的袖口疾步而出。

宋弇交叉着雙臂看着在門口杵着的謝似道,閑閑道:“做什麽這麽氣他。”

“多日未見故人,有些許激動。”謝似道嘿嘿一笑,倚着門框眺望遠方,講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京城哪有益州自在呢,在京為官就是腦袋別褲腰。”

“你想着閑雲野鶴,別人指不定想建功立業。”

謝似道搖了搖頭:“老咯,我看胡老頭這兩年退的厲害。他這人雖然忠心耿耿,但有些冥頑不靈。”

謝止礿搶了一口宋弇的茶,好奇問道:“胡大人真的跟先帝說迷信修仙之人都短命啊,看着不像這麽蠢的人呀?”

“原話當然不是這麽說的,但大差不差。他洋洋灑灑列舉了各朝各代信奉仙法的皇帝,說若是仙法有用,這些皇帝怎麽還會這麽短命。先帝聽了可不覺得有道理,只覺得他在咒罵自己。”

“對啊,師父,神魂之術要是真對壽命有所裨益,怎麽還會這麽多短命皇帝。”謝止礿缺心眼地說。

“那當然是要看原本的肉身資質,先天不足,後天怎麽補也補不回來。”

謝止礿下意識地看了宋弇一眼,倏地又回想起師父說分陽壽一事要與其商量。

他直覺宋弇一定會非常生氣。

還是挑個花前月下,氛圍正好的日子再說吧。

宋弇自然察覺到對方奇奇怪怪的打量神情,警覺道:“怎麽?”

“沒有沒有,”謝止礿趕忙扯開話題,“只是覺得皇帝既然默認我們能收集師父的魂魄,那與羌族的黑衣人應當不是一夥的。”

宋弇沉吟:“此事還得再看。”

謝止礿懶的考慮這麽多,只得道:“罷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像胡大人說的,不管怎麽樣,我們都得把師父的魂魄收集完。”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謝止礿認定了一件事情那便會義無反顧地去做,等撞了南牆再說。

雖然本心出現了些迷惘,但對于收集完師父神魂這件事,他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辭。

天下萬物哪有一成不變的呢。

他以為山中蔥茏歲月可以長長久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多的時間讓自己靜心修煉,鑽研大道。

可他都未參透道法,一場大火便将所有的美夢吞噬。

原來災禍從來都不是自己招惹的,而是悄無聲息地摸上來,再打得人措手不及。

他不知為何人與人要互相殘害,明明各退一步,互相幫扶能讓彼此過得更為舒心。

他以為做錯事了,有些人便會有愧疚之心。但後來發現好像也不是這樣,做了錯事的人向來不會悔改,等到死到臨頭了落下的悔恨淚水也不是出于良心,而是出于對死亡的恐懼。

這種人,真的有必要救嗎?

謝止礿想到這,長長嘆了口氣:“我覺得我真的是個傻子。”

宋弇似聽懂了他在想什麽,直言道:“你很好,不用改。”

謝止礿納悶地看他:“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啊。”

薛蘊之不知道這倆人在打什麽啞謎,回頭一看高姝言已拎着包裹出來了,身後還跟着拿了個竹籃的桃枝。

“高姑娘,你這麽快要走啦?”薛蘊之頗為不舍。

“是啊。我爹這信不知送了多久,搞不好已經在路上準備抓人了。我得趕緊走了,免得連累你們。”高姝言讓桃枝将籃子遞過來,拿出裏面的兩個香囊,“喏,這香囊送你倆了,每個上面我都繡了兩只鴛鴦。”

謝止礿第一次收到香囊,手觸碰到光滑綢面時當即有些感動:“高姑娘,多謝。”

宋弇接過香囊,只見這兩只鴛鴦形狀看着有點像鴨,絲線還有些毛糙,針腳亦不平整。

他摸了摸繡面,嘲道:“你這繡工真是……摸着這麽凹凸不平。”

高姝言瞪他一眼:“本來就是緊趕慢趕趕出來的,我都要走啦,你都不說兩句好聽的話。”

說完她又拿起籃子裏的另一只木雕鴨,放到薛蘊之的手上:“那木雕喜鵲是真的很好看,我是做不了那麽精巧了,這只鴨子你湊和着看吧。”

薛蘊之有些淚眼汪汪:“高姑娘……”

“老夫呢,老夫可有什麽別禮?”謝似道從一旁竄出,踮着腳扒拉桃枝揣着的籃子。

“謝國師嘛……”高姝言撲哧一笑,“這籃子就給您做個窩吧。”

謝似道:“……”

高姝言分完禮物,終于了卻一樁心願。

走至大門後還回了下頭,盈盈一笑如夏日荷花:“真的很謝謝你們,咱們有緣再見。”

薛蘊之望着越走越遠的倩影,又回頭看了看這群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粗糙男人們,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陽盛陰衰,陽盛陰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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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胡靈被貶這件事參考了一下韓愈“谏迎佛骨”,遭唐憲宗貶谪的歷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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