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聚寶盆(三)
世上最尴尬的事便是吹牛吹到正主面前。
謝止礿擡頭望天,只想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你,你不要信口……”
梁良好不容易狐假虎威一把,怎麽甘心被人當衆拆臺。他下意識地便想戳穿那粗犷之人的謊言,可待看清來人的穿着打扮後,便如被掐住脖子的雞,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那狀若黑牛的人,打扮卻足以用珠光寶氣形容。江南絲綢外衣,金色腰帶,金色的靴子,就連腰間別的那把寶刀的刀柄刀鞘也是金子打造,上面還鑲嵌着綠色與紅色的寶石。
跟這位金光閃閃的人比起來,宋弇那身低調素雅的裝扮就顯得沒那麽夠格了。
俗話說的好,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便是夥夫。
這大黑牛一定是如假包換的玄清觀弟子。
梁良冷汗直流,眼睛左轉右轉,想着該怎麽圓下去。
宋弇聽罷卻是巋然不動,面色如常道:“玄清觀這麽多人,你還能一個個見過來?你不認識我,可我也不認識你。你這暴發戶似的打扮,不知道的還以為從波斯晃了一圈回來。”
謝止礿瞪大眼睛看宋弇,心道這人扯起謊來真是一點都不心虛,還能倒打一耙。
大黑牛鼻子都氣歪了,“叮”地一聲把刀拔了出來,震聲道:“那我自報家門好了!我姓尤,單名謙,是張田真長老名下第一百零二號弟子,你們又是哪位長老的弟子?”
頗有一種“敢回答不上來,就要拿金子做的刀削了你們腦袋”的氣勢。
謝止礿覺得這名字确實“名如其人”,剛想随便報上一個名號,就聽謝似道傳聲給他:“就說師從葛澹長老。”
“咳,我們師從葛澹長老。”
“什麽……”尤謙大驚,“葛澹長老不是在外游歷多年麽,什麽時候收了你們做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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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蘊之立刻跳出來,完全融入了小厮角色,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有眼不識泰山。都說我們家公子是玄清觀的了,只不過葛澹長老一直沒回來過,你不認識多正常。”
謝止礿趁機傳聲問他師父:“你什麽時候認識玄清觀的葛澹長老的?”
“別跟我提他,上次與他麻将,他輸了我好幾兩銀子。現在我人都死了,錢還沒見着。”
“……”
衆人可沒興趣看他們掰扯玄清觀不玄清觀的,當即不耐煩道:“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反正你們知道聚寶盆在哪對吧,還不快帶路。”
謝止礿剛想闡述此行兇多吉少,卻被宋弇拉住了手。
只聽宋弇道:“有些人上趕着送死,我們也沒必要攔着。他們不親眼看看是不會相信的。”
謝止礿看着宋弇,嘴唇動了動,終是未發出聲音。
“謝止礿,你救不了所有人的。”宋弇不悲不喜。
自梁良發現了尤謙這麽一個金光閃閃的大哥,也不再巴結宋弇他們了,只是在後面對着尤謙噓寒問暖。
尤謙當然也很受用,一路享受着梁良的馬屁,一邊還跟他裝模作樣地傳授些神魂知識。
“我覺得這個聚寶盆呢,定是什麽精怪所化,吐出的金幣是它這個……它的修為。就像鲛人,鲛人落淚成珍珠,就是這麽個道理。”尤謙胡扯道。
“尤公子真是見識非凡!”
“不是的。”謝止礿果斷否認。
薛蘊之聽這兩家夥胡扯早就聽得快吐了,聽到謝止礿打斷,內心一陣激動。
來了來了,謝止礿極具本人特色的大實話。
果真,就聽謝止礿在那邊一五一十地說:“萬物有靈。可聚寶盆并非鲛人這種情況。鲛人之名重在人,意味着它生來便具有完整的三魂七魄。聚寶盆我雖未完整窺其貌,可它既然憑空出世,那定是後天被人附靈。”
尤謙被他這麽一通教訓,面子上自然覺得不好看,立刻垮下臉:“你說得就一定對嗎,神魂一說本就無完整體系,唯一敢說窺得萬物運行之理的,天下就一謝似道。你以為你是謝似道傳人嗎,還說得這麽言之鑿鑿。”
“對啊,你們怎麽說也得叫尤公子一聲師兄吧,怎可如此無禮。”
謝止礿奇怪道:“這與我是不是謝似道徒弟有什麽關系,與你是否是我師兄又有什麽關系。神魂師若是理論知識不紮實,後天修煉容易走上歧途。我只是好心糾正你們的錯誤概念,怎麽就變成我無禮了?”
宋弇也終于開始發力,立刻煽風點火道:“朽木不可雕也,你對牛彈琴有什麽好彈的。”
尤謙和梁良被他們一激,皆氣得臉色發綠,故意落下他們一截,不想再與他們多說任何一字。
薛蘊之屁颠颠跑過來,翹着拇指道:“小謝,牛啊。”
謝止礿困惑地撓了撓頭。
謝止礿是真不明白話語之間的關竅,不知為何這兩人就跟吞了辣椒似的氣得火冒三丈。
之前在天機觀時,師弟們也經常跟他講着講着便不歡而散。
致使他大部分時候只能與宋弇一塊兒玩耍。
宋弇這人嘴毒他是知道的,是個壞心眼的家夥。但自己明明只是在講大實話,不知怎麽就跟宋弇獲得了一樣遭人白眼的待遇。
謝止礿忍不住問薛蘊之:“我講話很氣人嗎?”
薛蘊之被這靈魂拷問問住了,又怕說實話傷到謝止礿的自尊心。于是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道:“是,也不是?其實都是些大實話。”
謝止礿也點點頭:“我之前問宋弇,他也是這麽說的。”
薛蘊之有些不祥的預感:“他怎麽說的?”
宋弇在前方回道:“我與他說,能被你實話氣到的,本就是做賊心虛之人,有什麽可交往的。你看我就不會被你的實話氣到,皆因我對你都是真心。”
薛蘊之:“……”
慣,你就慣着他吧。
難怪謝止礿這麽多年都沒變,合着是有個人一直在以毒攻毒,将他煉成跟自己一樣的毒蘑菇。
薛蘊之不敢想象山中那朝夕相處的十幾年歲月,這兩毒人互相對話,最終煉成了怎樣的毒性。
宋弇還雲淡風輕地補充道:“當人自身足夠強大,就不需要說場面話了。”
狂,這人是真的狂。
薛蘊之對着背後竹筐裏的謝似道拉低嗓音道:“謝國師,你教神魂之術時,有教他們為人處事的道理嗎?”
謝似道也不知是暈了過去還是故意裝沒聽見,回都未回。
薛蘊之默認謝似道放任這一行為,立刻幽幽地嘆了口氣。
這一行人裏,竟然只有自己是正常人!
那邪氣聚集之處位于距離嶲縣更遠更深的山裏。
衆人不知被領着穿過多少樹林,淌過多少條溪水,又跨過多少座小瀑布,臉上皆布滿疲憊。
謝止礿與宋弇二人其實已故意放慢了腳步,但後面跟着的那些浩浩蕩蕩的菜鳥神魂師們還是累得氣喘籲籲。
尤謙臉上的汗水尤其多。
就因他穿金戴銀,出個任務像是去典當鋪,叮鈴當啷的東西挂了一身,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似的。
他喘着氣道:“你們行不行,是不是故意将我們帶錯路啊?”
宋弇冷冷瞥他:“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滾,哪來這麽多廢話。”
尤謙家裏闊綽,自小便被巴結慣了,哪個人跟他講話不是畢恭畢敬的,還是第一次遇上這種刺頭,當即氣得眼鼻歪斜:“你到底是哪根蔥,敢跟我這麽講話。你知道我家在揚州是做什麽的嗎?”
“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
人群中自然也有看不慣宋弇講話的人,本來就累得心情煩躁,被他這種說話态度激得邪火竄上心頭,罵罵咧咧聲立刻響徹一片。
“你什麽東西,沒這個金剛鑽就被攔這個瓷器活。”
“我看你們一直在帶着我們在這個山裏打轉,來尋我們開心是吧?”
“我就說,這景色怎麽似曾相識,合着方才來過!”
“玄清觀了不起是吧,誰不知道玄清觀的人都是些什麽貨色。天機觀出來的也沒你們這麽拽的二五八萬的。”
這句話倒是把尤謙一起罵了進去。
宋弇嗤笑:“玄清觀确實都是些酒囊飯袋之徒。”
“他娘的——”
尤謙拔出金光閃閃的寶刀,就要與宋弇幹架。倏地聽天空中傳來一聲嘹亮尖銳的鷹唳。
樹林頓時籠罩在一片昏暗中。
衆人擡頭一看,無數的鷹将日光遮蔽,道道鷹唳回響在山谷,狠厲又充滿兇性。
菜雞們“叮零铛啷”地紛紛拔出自己的武器,抖着手不住地看着天上的鷹。
這群半吊子的神魂師們,見過最厲害的可能就是一些因執念遲遲徘徊于人間不肯走的常人怨魂。
鷹是猛禽,又多出沒于高原深山,他們哪裏應付過。在看到群鷹俯沖的那刻便丢盔棄甲,吓得抱頭鼠竄。
“啊!”
尤謙半睜着眼揮着他那中看不中用的刀,破綻百出,立刻被老鷹掀翻在地。
刀上寶石也被鷹爪搶了去,只聽“嘶啦嘶啦”幾聲,那昂貴絲綢衣物被扯成了幾縷碎片。
他驚恐在地上爬蹿,頭“咚”地一下與另一硬物撞在一起。
“啊,痛死了!”梁良捂着額角,睜眼便與尤謙四目相對。
“嗖——”一只黑體白脖的大鷹立刻滑翔而來,爪子鋒利如刀。
尤謙立刻抓着梁良領子,要将他當成肉盾抵擋。梁良又哪肯,也拽着尤謙領子朝鷹沖去。
二人滑稽地互拎着領子往老鷹方向沖。
尤謙絕望閉眼。
“叮——”
眼前白光劃過,一柄通體白色的長劍立于二人與鷹之間。
謝止礿雙手握劍,抵着老鷹八只利爪。
梁良看着那發着熒光白的劍身,失聲叫道:“這……這是謝似道的魂歸?!”
尤謙自然也看到這劍,不可置信道:“不,不可能!魂歸在,滅靈怎麽不在?這是假的,我不信。”
“噗——”
尤謙猝不及防地被濺了一臉鷹血,攔于前方的鷹被活生生劈成兩瓣,幽藍色火舌自一柄通體黑色的長劍中迸發,貪婪地吞噬着老鷹的碎肉與魂魄。
梁良嗓子都喊啞了:“滅……滅靈!”
宋弇皺眉:“吵死了。”
尤謙腦袋嗡嗡作響,一想到方才好像得罪這兩人得罪的狠了,腿便軟得站不起來,只敢抖着聲音問道:“你們,你們與謝似道是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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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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