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聚寶盆(四)

尤謙很快便意識到自己問了句廢話。

魂歸白如雪,滅靈黑如漆。一個溫潤如玉,一個磨牙吮血。

謝似道的兩柄劍,沒有一個神魂師會不認識。能拿到這兩把劍的也只可能是他的親傳弟子。

雄鷹前赴後繼地俯沖過來,在菜鳥神魂師們鬼哭狼嚎的哀嚎中,尤謙抱住謝止礿大腿,閉着眼叫道:“公子,道長,大俠,我有眼不識泰山,在祖宗面前班門弄斧,求求你們救我!”

謝止礿被他抱着大腿,難以施展招式,為難道:“你先放開我。”

聽到兇禽的尖利叫聲,尤謙抱着謝止礿腿的手箍得更緊了。

宋弇惡言惡語出聲警告:“你再不放開,我就把你胳膊砍了。”

尤謙立刻放開,臉煞白。

謝止礿腿上沒了禁锢,立刻橫跨一步,眯眼看向頂上盤旋的群鷹。

回旋的氣流由內向外層層迸發,地上落葉揚起,如蝴蝶翩跹。

魂歸爆發出刺目白光,尖嘯直插雲霄。

四處逃竄的神魂師們突然發現追趕他們的老鷹皆停滞不動了,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牽制住,卡在了半空,然後撲棱棱地飛速下落。

地上瞬時倒了大片的老鷹,翅膀與爪子抽動幾下後又被壓制住,發出輕微的悲鳴。

衆人愣愣地看向宋謝二人方向,心中震顫不已。

不是說天機觀已滅門了嗎,這二人又是從何而來?

謝似道親傳弟子都來搶奪聚寶盆,他們還能有什麽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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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方才這麽挑釁他們,不會給自己惹來殺生之禍吧?

衆人現在想讨好謝止礿二人,已經有些遲了。一時皆愣在原地不敢動彈,空氣中有些尴尬的凝滞。

謝止礿也聞到了空氣中這滞澀的感覺,不過他當然不是感應到衆人的态度變得微妙,而是真實聞到了那有些詭谲的異香。

地上的老鷹們突然騰空而起,直往青天白雲處飛去,像是突然放棄了捕獵計劃。

事出反常必有妖。

山中突然揚起白茫茫的大霧,周圍靜得厲害,蟲鳴鳥獸叫聲戛然而止,唯有落木蕭蕭之聲。

謝止礿心中狂跳,短短一瞬,眼前只剩白茫一片。

山水林澗,飛禽走獸皆隐入層層霧霭中。那些神魂師不見了,薛蘊之與師父不見了,就連宋弇……

謝止礿只能看見腳下那小小一寸泥土,心中慌亂無比。

“宋弇……”

“我在。”

厚霧中宋弇抓住他的手腕,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自個兒纏了上來。謝止礿被宋弇輕輕一拉,便清楚看到那人熟悉的面容。

“我們好像入迷陣裏了,設這迷陣的人有點本事。”宋弇從抓着他手腕自然地變為握住他手指的動作,“我們暫且這麽走吧,別走散了。”

謝止礿盯着二人交握的雙手,低低道:“不知道薛蘊之和師父怎麽樣了。”

“有師父在沒事的,薛蘊之也不是廢物。”

宋弇牽着他的手溫熱又幹燥,其實很溫柔,但指尖又帶着不容拒絕的力道,好像生怕謝止礿逃走。

其實謝止礿不想問這個,但看到二人牽着的手,突然又回想起了在天機觀的那段日子。

小時候的宋弇體弱多病,但謝似道給他們定的每日體魄訓練便是圍着天機山跑圈。

每次跑到最後,宋弇便是氣喘籲籲,一副體力不支的樣子。

然後謝止礿就會回過頭,伸出手,拽着宋弇一起跑完這段路。

他都忘了宋弇是什麽時候開始能單獨跑完謝似道的體魄任務,只是很習慣在抵達終點前的那段路對着宋弇張開手,笑嘻嘻地說:“來,我帶你跑完最後一段。”

現在在前面帶着他的人變成了宋弇。

謝止礿失笑一聲,卻被前面這人敏銳地捕捉到了。

宋弇在前方問他:“你在笑什麽?”

“沒有,只是想起了天機觀的日子。”

他感到宋弇抓着他的力道變大了些,有些好笑道:“你不用抓着麽緊,我又不會跑。”

“是嗎,”宋弇的聲音有點幹澀,“我總感覺你哪時候便會一不留神跑掉了。”

謝止礿找不到句子反駁他。因為兩年前,站在宋弇的角度看,他就是不聲不吭地跑掉了。

“對不起,我不會再跑了。”謝止礿想了想,補充道,“我這麽喜歡你,我不會跑了。”說完後,他自己都覺得這句話有些蒼白無力。

宋弇的呼吸亂了一寸,似乎因為這茫茫白霧,二人都變得坦誠了起來。宋弇也難得在他面前剖出自己的弱點:“謝止礿,你自己分得清對我的喜歡和對世人的喜歡有什麽不同嗎?”

宋弇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痛苦:“我其實不太相信你的喜歡,不過我不是在怪你,我其實是……自我厭棄。”

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許多年以前,在謝止礿更加沒心沒肺的時候,更加愛黏着宋弇玩。

因為宋弇體寒,他便喜歡夏天與他擠同一張榻子。半夜宋弇因神魂颠倒硬生生痛醒時,他也會趕忙趕過來,渡靈給他扭正神魂。他覺得宋弇好可憐,恨不得能替他分擔所有的痛苦。

他覺得山中有宋弇有師父有師弟,便是最逍遙快活的日子。于是他對宋弇說,我們倆要是永遠在一起就好了。

每當這時,宋弇便會将那本來就臭的臉,拉得不能再臭,冷冰冰地說:“你不要老說這種令人費解的話。”

不過謝止礿知道宋弇這人就是別扭,雖然嘴巴老壞,但微挑的眉梢明明顯示出他很高興。

後來有一天,謝止礿随口提了一嘴:“我的梳子壞了,你送我把梳子吧。”

他記得當時宋弇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紛呈。為此謝止礿心裏還嘀咕了一下,宋弇這人真小氣,送把梳子至于這樣麽。

過了許久,連謝止礿都忘了這回事,正準備拿手指随便紮頭的時候,宋弇将梳子插在了他的頭上,輕柔地梳着他的頭發,低聲道:“結發同心,以梳為禮。你可知我的意思?”

謝止礿已經忘了當時自己回得什麽,只記得當時心亂如麻,對上了宋弇混合着憤怒與失落的表情,頭腦一片空白。

宋弇只留下一句:“是我唐突了。”便扔下梳子匆匆走了。

宋弇為此生了很大很大的氣,好幾天一見到他就甩袖子走人。弄得連向來不怎麽關注弟子之間矛盾,一味放養的謝似道都問了一句:“你和弇兒吵架了?”

謝止礿半張着嘴,傻愣愣道:“啊,好像是。”

“你快些去道歉吧。”謝似道直接來了這麽一句。

謝止礿有些郁悶:“師父,你怎麽知道是我的問題?”

“雖然弇兒對待旁人脾氣是差了點,但你倆吵架哪回不是他忍着。你個木頭,肯定是你越雷池了。”

既然師父都這麽說了,那肯定是自己有問題了。

謝止礿搞不懂,腦子一片混沌。覺得男人心海底針,比那神魂之術還要複雜。

他兜兜轉轉了許久,終于在天機山的一棵桃樹下找到了宋弇。

宋弇阖着眼倚靠在桃樹樹幹上。黑發未束,散亂地垂在身側,上面還掉落了好幾瓣粉紅的桃花瓣。

謝止礿蹑手蹑腳地走了過去,将一朵桃花花瓣拿了下來,對面人毫無睡醒跡象。

他看宋弇拿着經書的手就放在身前,偷偷笑了一下。

肯定是覺得佶屈聱牙,無聊發困。

謝止礿撐着腦袋看這人,覺得畫中仙也不過如此。宋弇有着大梁男子少有的高鼻深目,又長又密的眼睫像把絨扇,半圓弧型又似蝴蝶翅膀。

謝止礿看得有點癡了,鬼使神差地探出身子,在宋弇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宋弇眉毛皺了皺,但還是沒醒。

謝止礿胸中突然泛上一股又酸又澀又甜的感覺,像是偷偷吃了蜜。

謝止礿不是不懂,他也看過很多話本,知道男女之間的事情是怎麽樣。只是他從未想過會發生在自己和宋弇的身上。

照理說不會呀,他與師父一同修大道。大道即是無情道,不會對一個人有特殊之情的。

謝止礿第一次對自己修的道産生了迷茫。

難道是自己大道還未修成,道心不穩的緣故?

但謝止礿很快便将大道抛于腦後,因為他此刻盯上了宋弇的另一樣東西。

他用眼光描摹着宋弇的面部輪廓,從天庭到眉眼,從鼻梁一直到唇。

眼睛都甜得這麽不可思議了,那唇是什麽感覺呢?

謝止礿腦袋未轉明白,身體便已經動了起來。他将自個兒的唇貼于宋弇唇上,內心充盈飽滿到不可思議。

宋弇的唇柔軟微熱,跟他人一點兒也不一樣。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宋弇堅硬冰冷外殼下包裹着的本來就是這麽一個柔軟溫暖的內心。

謝止礿從宋弇唇上移開,倏地對上那雙晶瑩剔透的琥珀眼。

宋弇半垂着眼簾看他,謝止礿突然有一種被抓包的羞愧感。

他急忙後退,手卻被宋弇抓住了。

二人天旋地轉間便換了個方位,謝止礿後背被抵在桃樹上,桃花花瓣落了二人一身。

宋弇啞聲問他:“你知道普通同門之間是不可以做這件事的嗎?”

謝止礿心跳如雷:“……我當然知道。”

宋弇的臉離他更近,眼睫毛刮着他的臉,弄得他癢癢的:“你只想與我做這件事,對嗎?”

謝止礿呼吸一滞,艱難開口:“……對。”

然後帶着桃花味兒的吻便越過唇齒浸了進來,摻雜着宋弇獨有的清冽茶茗香味兒。

一陣微涼的風吹起地上的桃花花瓣,将謝止礿本就躁動不安的心吹得更亂。

唇舌交纏如吻花蕊如嘗花蜜,宋弇吻他的力道輕慢又溫柔,他聽見宋弇退出來時哄着他似的說:“不要與其他人做件事,好嗎?”

“好。”

宋弇滿意地笑了笑,回吻了他的眼睛。

謝止礿回憶完畢,在彌天大霧中望着空落落的手,悵然若失。

怎麽抓這麽緊了還能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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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是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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