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聚寶盆(九)
随着那二人的出現,空氣立刻變得劍拔弩張。
片刻沉默後,兩邊幾乎是同一時間動了起來。
騎着山羊的羌族人反向紮進樹林,宋弇拔腿便追。
黑衣人格桑向前猛沖,八寶銅鈴置于身側瘋狂搖動,鈴聲具有魅惑心智的效用,那無形的波紋往前一圈圈延伸,而目标正是謝似道!
謝似道現在靈力盡失,但對于戰鬥反應的素質還在,當即一個閃身躲入薛蘊之召喚的石頭人身後。石頭人受到八寶銅鈴的蠱惑,身體明顯僵了僵,半垂着兩只巨大無比的雙臂,不知該攻擊前方還是身後。
“蘊之,師父和狼耳交給你了。”謝止礿反手便飛出兩道雷符,格桑側身躲避。山間樹木繁多,雷便正好劈在樹上,頓時冒出火來。
“包在我身上!”薛蘊之一個提溜就把呆若木雞的狼耳拎到石頭人背後,讓他與謝似道乖乖呆在一處。狼耳與那歪着一邊嘴角的神偶大眼瞪小眼,耳邊淨是武器的锵锵聲。
幾支白羽箭從東南方向擦着謝止礿的發絲,他立刻傳聲給宋弇:“宋弇,那騎山羊的在東南方向。”
“我看到他了。”宋弇頓了頓,“保護好自己,打不過叫我。”
“放心,我心裏有數的。”謝止礿用宋弇之前的話回道,語調尾音有些上揚。
謝止礿聽到宋弇那邊似乎是輕輕笑了笑,剛還覺得心裏癢癢的,眼前立刻閃過一道黑影,下意識便用魂歸一擋。
“發,什麽呆?”
八寶銅鈴與魂歸相撞,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
格桑今日未穿長袍,而是一身黑色緊身短打,看着頗為幹練。
“你那面具我忘帶來了。”二人兵器相抵,四目只隔着一寸,謝止礿注視着他燒焦了半邊的臉說。
“送你。”八寶銅鈴變為權杖,格桑用力往前上方頂後迅速後撤一步,權杖尖刺“刷”地便朝謝止礿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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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你這臉是不能見人呢。”謝止礿側身躲避,指尖往魂歸劍身輕輕一抹,指尖血便落于左手黃符上。只見黃符金光一閃,格桑眼前立刻閃現一位赤面髯須,身着金色铠甲的靈官。
靈官是道教的護法尊神,毛發與臉皆為紅色,金色的眼睛似能噴火,嘴型又似兇獸,滿嘴細密的兇利獸牙。
靈官左手舉着燃着熊熊烈火的風火輪,右手拎着泛着冰冷金屬光澤的鋼鞭。它對格桑怒目而視,大喝着便如狂風般朝他揮砍。
格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狼狽躲閃間暗自驚詫。多日前交手,謝止礿靈力還未到能召喚出靈官的程度,沒想到這麽快靈力就漲了這麽多。
靈官的風火輪轉速極快,又帶着強勁的力道逼近格桑。熾熱的火焰幾乎将他烤熟,火輪上刺目的紅黃光又讓他想起被大火蠶食掉半邊臉的苦痛。
慘痛的回憶又被勾起來,格桑的面部忍不住抽動。
他內心一陣恨意泛上,牙關緊咬,用左手血肉直接格擋火輪,剛一沾上,火焰烤焦皮肉的味道便傳了出來。
“?!”謝止礿未想到這人竟對自己這麽狠,只見格桑以血肉為自己争取出了空擋,右手搖鈴,一陣熟悉的晃動節奏之後,謝止礿腦袋又開始劇痛。靈官的動作變得遲緩,咄咄逼人的氣勢頓時下去不少。
薛蘊之趕緊捂住狼耳的耳朵,捂了一會兒後突然想到自個兒耳朵還沒捂,連說了幾句去去去後,便抓着狼耳的手讓他自個兒捂着。
薛蘊之覺得自己像個奶娘,拉扯完小的還得詢問老的。于是他捂着耳朵問謝似道:“謝國師?”
謝似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一字未回,薛蘊之只好又将他放回籮筐。
得,又暈菜了。
傳聞中謝似道的靈官赤面獠牙,能統領百萬貔貅,亦能呼風喚雨,招來雷電。
不過,謝止礿的靈官顯然沒到這程度。
只能單體作戰的靈官,威懾力遠遠下降。
想到這,格桑便快速奔逃拉開距離躲避靈官攻擊,同時晃動着八寶銅鈴。猛然間,八寶銅鈴的五色片突然瘋狂伸長,如藤蔓般纏繞在靈官的手腕和腳踝處,讓其無法動彈。
“見過我臉的,死了,都。”
那騎着山羊的人一眨眼便隐入了山林,東躲西藏地像只狡猾的老鼠,時不時還從別的地方放兩只冷箭,看着厭煩得很。
宋弇拎着滅靈,不耐煩道:“給我滾出來。”
山風吹過,樹搖葉動。一支白羽箭“刷”地便從暗處偷襲過來,還未靠近宋弇,便被他一劍劈成兩半,滅靈之火将其燒得烏黑,大風刮過,被燒成灰燼的木箭便也随着風消散幹淨。
“懿王殿下火氣未免太重。你可要當心點,這四周全是木頭,別讓你的武器引起山火,到時候咱們一個都逃不掉。”
一直隐于暗中的家夥終于現身,宋弇冷冷地看着他,握着劍柄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
宋弇視線緊緊跟随着山羊人的行動軌跡。來人一身藏青色為底,五彩布條為裝飾的羌族服飾,頭上戴着的銀質頭飾也酷似山羊角。
他皮膚黝黑,看着又極為幹燥,不知是上了年紀還是因風吹日曬,臉上溝壑縱橫。只是多重皺紋圍着的那雙眼睛看着精光畢露。
聚寶盆被根繩子随意地挂在山羊的脖子前,好似是什麽無關緊要的物件,又或是在引誘着人的摘取。
宋弇持劍而立,左手指尖又捏着黃符。而對面人也張弓搭箭,半眯着一只眼睛看他。山羊踏着蹄子慢慢踱步,二人緊張對峙,嘴上卻像是在閑閑唠着家常。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丹增,是個被趕出羌族的‘大梁人’,老皇帝看我誠心歸化,就讓我呆在這嶲縣做個縣令了。”
宋弇冷眼打量他。丹增确實不像典型的羌族人,羌族人眼珠多為淺色,這人卻是黑色。且大部分羌族人講起大梁官話結結巴巴,而對面這人卻十分流利。要知道,在益州有很大一部分的大梁百姓也只是聽得懂官話,并不會說。
宋弇說:“我對死人名甚做甚并無興趣。”
丹增卻是失笑,像是失去興趣般将弓箭放了下來,摸着山羊脖子,慢慢慢慢地縷着它脖頸的毛,又摸了摸它脖頸挂着的聚寶盆:“你與你母親性格差太多了,可惜了你的這對琥珀眼,這本來是純種的羌族人才能擁有的眼睛。”
“你認識我母妃?”宋弇提着劍慢慢接近丹增。
山羊似被宋弇身上戾氣所呵退,雙目盯着他,四肢不住後退,卻被丹增扯着羊角又強行留在原地。
“你不是說你對死人的事情沒有興趣麽?”丹增擡眼銳利地看着他。
宋弇臉色微變。
但丹增一點也不像是處在危機之中的模樣,他像是用講故事一般的語調平穩開口:“我是羌族的叛徒,因為是我把你母妃親自護送到梁祀帝的手裏。”
“不是說和親……”
“那是羌族內部主和派的說法。很可惜,那時羌族的大巫,也就是你母親的父親,是主戰派。”
拐了羌族大巫的女兒送去給敵國的皇帝,可不是妥妥的叛徒麽。
“是麽,這與我又有何幹?”-S.a.k.u.r.a-
宋弇沒有生母的記憶,梁祀帝在他眼裏也只是一個昏庸無能的君主,親緣關系對他來說實在過于遙遠。他提着劍已經走至丹增面前,只要他擡手,就能連人帶羊一同斬死。
“是與你沒有什麽關系,”丹增低下頭,提起一邊嘴角,“可我也争取到了時間。”
宋弇心頭一震,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疾風。
他下意識矮身躲避武器,一轉身便見到尤謙滿目空洞,手裏拿着那把早已沾滿不同人鮮血的寶劍,毫無章法地朝宋弇劈砍而來。
宋弇拿滅靈格擋,從另一方向又傳來弓箭的“嗖嗖”兩聲。
“啧。”
兩方突然夾擊,饒是宋弇也有些顧此失彼。他擡腳将尤謙狠狠一踹,再躲閃弓箭卻已有些慢了,箭尖劃破臉頰,臉上頓時一陣刺痛。
“嗖嗖嗖嗖——”
又是四枚弓箭射出,極其有規律地成一條直線插入地面,宋弇立刻又被呵退幾步。
丹增五指夾着四支箭矢,嘴上噙着笑,卻不像是要取人性命的樣子。
宋弇拿手背往臉頰上擦了擦,果真有道嫣紅的血。他拿舌尖舔掉手背血,一邊腦內飛速運轉,丹增到底在盤算什麽。
為什麽将尤謙召喚到此處?
莫非?!
宋弇瞳孔大震,剛要踏前卻還是晚了一步。尤謙将地上沾着宋弇鮮血的木箭拔起來,對着自己的脖頸狠狠一插!
鮮血從尤謙脖頸噴湧而出,将山羊雪白的毛沾染上刺目的紅色。而那聚寶盆像突然有了生命般,發出心髒跳動的聲音。
“咚、咚、咚……”
突然間,聚寶盆脹大無數倍,像是有股巨大的吸力,将尤謙身上的血全部吸了進去。尤謙本來壯碩如牛,沒過一會兒竟然變成了幹瘦如柴的老人。
“術式已成,最後一個祭品的命和神魂颠倒之人的血我就收下了。”
聚寶盆內部充滿暗紅的液體,而盤踞在上的蟾蜍本是緊閉雙眼的模樣,在吸完尤謙身上的血後緩緩睜開了眼睛,瞳孔纖長且如血般鮮紅。
謝止礿額角冷汗滑落。
八寶銅鈴是外族人的武器,實在過于妖,本以為至多是迷惑人心魄的作用,卻未想到不光能變權杖,那像裝飾一般的五色布片還能不斷延伸,如有意識般将對手捆住。
謝止礿看格桑每次晃動八寶銅鈴的韻律聲皆不同,想來分別對應的招數也不同。
只是這八寶銅鈴雖然被格桑修補過,但看其法力只有原先的一半。
只有一半的靈力對付只有一半的法力的靈器,應當可以一戰。
謝止礿靈力皆彙于右手,灌注在魂歸上,魂歸嗡嗡作響,也似是在表示已準備好斬斷這無色布片。
“咚、咚、咚。”
地面突然開始劇烈晃動,猶如地震。
薛蘊之大驚:“怎麽回事,地震了嗎?”
“不,不是地震,這是上下晃動的……像是有什麽巨物。”謝止礿發現格桑已收走了五色布,并看向了某個方向。
于是他也循着格桑的視線方向,一看嘴巴都忍不住張大了。
“他娘的……”薛蘊之忍不住叫罵,“這是哪來的大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