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普姆達瓦(三)

宋弇沉默半晌,低聲道:“多久以後?”

“收集完師父的魂魄,将他……送走以後,你打算做什麽?”謝止礿趴在宋弇身上,聽着他的心跳聲。

“謝止礿,或許有別的辦法,讓師父留下來。”宋弇慢慢摸着謝止礿的頭發,像是摸一只貓咪。

謝止礿搖頭:“師父說不可逆天道而為,要留一個人下來,必定要付出同樣的代價。”說到這,謝止礿便開始緊張,連心跳聲都快了不少。

然後他說:“你先告訴我,你之後打算什麽?”

“你在哪我便在哪,”宋弇合上眼,手搭在謝止礿後背,“只是不知道還能陪你多久……不知是不是離卡木珍近了的關系,總覺得近來每日修煉扭正神魂變得更困難了些,哪天可能就扭正不回來了。”

說完他又警告道:“你不能再默不作聲一個人跑了。”

謝止礿前面還聽得十分難過,後面被警告後就是一陣心虛,剛想說的話又吞到了肚子裏。

明日再将一命換一命的事情告訴他吧。

他只能又換了一種說辭:“可是我要修大道怎麽辦?”

“那你就修呗……這陣我也考慮了很多,如果你想修無情道,我便陪着你修。愛與不愛的,都無所謂,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無論是親情或是愛情,早已都分不清了。所以只要你在我身邊,這就夠了。”

謝止礿鼻子發酸,心裏更酸,像是被人反複擰着:“宋弇,我不修了吧……不修大道了。”

宋弇呼吸一窒,摟着他的手也緊了緊:“你願意哄我,我自然高興。但你其實根本沒想好,自小到大你有多想繼承師父的衣缽,我都看在眼裏……我也不想做這自私自利的人。”

謝止礿沉默:“明天我們去看看吧,在去找神樹之前,去放花燈,去點天燈。屆時我有話要與你說。”

“什麽話還搞的神神秘秘的。”宋弇吻了吻他的額頭,一個側身便變成了兩人共同躺在床上,然後将他圈在懷裏的姿勢,“修大道的事情不急,你慢慢考慮,現在先陪我睡一會兒。”

說完沒一會兒呼吸便緩了下來。

謝止礿被宋弇抱着,沒一會兒也睡着了。

然後他又做夢了,夢見了在天機觀的日子,大多都是很美好很溫暖的記憶片段。

想想簡直虛假得不可思議。

二人從傍晚開始睡,醒來時竟然已日上三竿。

薛蘊之看到他們後自然陰陽怪氣道:“二位昨日睡得不錯啊,看來确實是‘累’着了。”

還強調了一聲“累”字。

謝止礿不好意思道:“你昨日有過來睡嗎?”

薛蘊之哎喲喂了一聲:“我哪敢啊,進來不得被剝了一層皮。”

“你知道就好。”宋弇輕輕飄過,毫無愧疚道,“老神棍呢?”

“院子裏呢,在和次松弟弟玩跳房子,一把年紀了。”

“嗯?師父醒啦?”

謝止礿高興地沖到門外,果真見謝似道與次松弟弟一塊在玩鬧。

次松弟弟智力有問題也有些好處,他完全不覺得謝似道有什麽問題,将它當成了正常玩意兒,一起跳房子跳得滿頭大汗。

謝似道見謝止礿過來,便樂呵呵道:“徒兒早上好啊。”

謝止礿眼淚湧出來:“我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什麽傻話,為師神魂穩固,好着呢。”他說完又伸了個懶腰,“那臭肺沒問題,合為一體後,又精神許多。”

“那便好。”謝止礿點點頭。

“似道,快來玩呀!”次松弟弟喊道。

衆人:“……”

這天底下怕是只有次松弟弟敢這麽喊謝似道。

怪刺激的。

“師父,今天祭典的第一天,我與宋弇出去玩一玩。”謝止礿說。

謝似道揮了揮手:“去吧。我早就想說說你們了,成天苦大仇深的做什麽,年輕人就要好好去玩玩。”

說完又轉頭問薛蘊之:“小薛,你要一起去麽?”

薛蘊之頭也不回:“不去,我去做那第三者做什麽。我自個兒逛逛,說不定還能遇上個什麽絕美女子,成就一段佳話。”

宋弇道:“算你有些眼色。不過別忘了正事,今晚子時,咱們在可達布見。”

“知道啦。”

謝止礿許久未好好玩鬧,此時竟覺得有些興奮。

今日整座姻河村都被裝點成了熱熱鬧鬧的模樣。五色的布條紮在樹與樹、房屋與房屋之間,黑白與彩色相織,漂亮非凡。

他在集市上買了好些東西,都是他覺得可以用來附靈驅除邪祟的。

二人一路閑逛,不知不覺竟然也已近天黑。

傍晚霞光如黃色漿果與紫色桑椹打翻,兩片雲霞交相輝映,構成了濃墨重彩的一幅畫。

謝止礿與宋弇到了村頭的布拉爾河旁,這裏的小販都在販賣自家制作的花燈。

街上人摩肩接踵,大多是青年男女,手拉着手挑選花燈。

河面上已經有陸陸續續的幾盞花燈,雖然形狀樣式不一,卻也生動好看。

謝止礿選了盞蓮花做的花燈,在紙上寫下一行字,便又塞進燈裏。接着他蹲下,将花燈放入布拉爾河中。

花燈帶着明黃色的光,順着水流一路流向丹水縣的方向。

宋弇問他:“你寫了什麽?”

謝止礿不肯說,只是神秘笑道:“這不能說,說出來大概就不靈驗了。”

宋弇哼了一聲,說:“我大概也能猜到你說的什麽,無非就是與在蘭芳寺那樣,說要收集完師父魂魄雲雲。”

謝止礿看着他放的那盞花燈,沉默不言。

其實他這次只給宋弇寫了,他寫了“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莊子雲,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便是說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人一旦超脫凡俗之外,便可取得永生。

謝似道對他說,人死後魂歸于天,魄歸于地。死不過是換了一種存活方式,會變成山川,變成河海。

可他永遠無法将死置之度外,他覺得自己應當是沒那資格修大道了。

所以他說“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宋弇也拿了盞花燈,拿完後猶豫片刻,又放了回去。

謝止礿看他花燈在攤位上拿了又放,放完便再也不看一眼,便問道:

“你怎麽把燈又放了回去?”

宋弇答:“我想了一下,我所求之事并非能夠通過祈禱獲得,那便不求了。再者,我又不是信這些之人,不誠心的事做了也無用處。”

在他認識的人裏,此話有且只有宋弇會說,謝止礿聽到後便笑了,覺得對方十年如一日,十分坦蕩又有種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氣勢,不由得越看越歡喜。

河流裏的花燈越來越多,街邊的居民們又皆說着他們聽不懂的語言,吆喝聲嬉笑聲鬧成一片。

宋弇在這喧鬧裏問道:“你不是有話要與我說麽?”

“不急,等我們放完天燈吧。”

“……”

然後将一個山羊臉的面具戴在了宋弇臉上,自個兒也戴上它。

戴面具是點天燈時姻河村的村民第一步要做的事情。說是河神的信徒們都要戴上一樣的面具,穿着羌族服飾,手上再舉個火把,一路沿着布拉爾河,從村頭走向村尾,再将火把扔向村尾設立的祭壇裏面,便算點上了天燈。

他和宋弇戴着面具,又穿着同樣的羌族服飾,十分自然地隐在了姻河村的人群中。

姻河村地處高勢,現又入了秋,一到晚上就十分寒涼。雖然舉着火把,四周又皆是人,但寒冷的風還是刮得人臉生疼。

布拉爾河是雪山融化雪水彙成,一路流淌至姻河村村尾的山上,再綿延千裏。他們要走至布拉爾河在姻河村的源頭,從村頭走至村尾,便要爬上高坡。

謝止礿光明正大地與宋弇牽着手,看人群皆舉着火把,紅黃色的火光猶如大地綻開朵朵紅蓮,一路延伸,如給山腰鑲上火紅裙邊。

沒人領頭,銀河村村民卻能齊整地唱着歌,将他們對河神的信仰之情唱進歌裏。

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他們終于走到山上。

山上有座巨大的青銅鼎,中間有個圓孔,方便人将火把扔進去。裏面大火熊熊燃燒,遠遠看就便真像天空中亮起了燈。

怪不得叫點天燈。

已經有陸陸續續的村民放置完火把下山,邊走臉上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宋謝二人将火把扔進鼎裏,便算完成了這個儀式。

他們遠離下山的大部隊,另辟蹊徑,往黑暗的樹林走,想着如何掩人耳目地尋找神樹。

“如果是白天,找那最高的樹便是了,現在黑漆漆的還真不好找。”謝止礿拿劍柄撥開了地上的矮灌木叢。

宋弇被他牽着走在後面,摩挲着對方指腹,心裏已隐隐不安。

“謝止礿,你今天繞來繞去的,到底想與我說什麽?”

山坡另一邊火光滔天,人聲嘈雜。

這一邊卻只有隐隐月光,寂寥無聲。

銀色月輝撒了宋弇一身,謝止礿望着他舔了舔下唇,說:“宋弇,我們來接吻吧。”

他将宋弇與自己臉上的面具揭開,在心如擂鼓中踮起腳,将溫暖的唇貼着對方。

宋弇眼睫輕顫,稍退一寸後啞聲道:“你想與我說的就是這個嗎?”

“不是,我想與你說兩句話。”謝止礿勾上他的脖子,“第一句話是,我不修大道了,因為我覺得你比大道重要。”

謝止礿說完這句話,身體便一輕,後背便貼上了樹幹。

二人雙唇相貼,宋弇将清冷月光一同渡了進來,唇舌相交,耳鬓厮磨,肌膚相貼的地方如點着烈火。

宋弇喘着氣,吸吮着他的脖頸,後埋在他頸肩低聲道:“你會後悔的。”

謝止礿身體微微顫抖,環繞着宋弇的胳膊緊了緊:“不會的,因為我心悅于你,無論你要我說多少遍。”

“其實你不一定要放棄大道,你等我死後再修吧。”宋弇抱着謝止礿的力氣幾乎勒得他疼。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的。”謝止礿捧着宋弇的臉,“宋弇,你想要我嗎?”

謝止礿話音剛落,宋弇便又吻上了他,像狂風暴雨般侵襲,一點點摧毀着他的城池。

他感覺腰臀被對方的手托着又往上頂了一下,二人皆發着抖,壓抑許久的情感洶湧而出。

謝止礿被吻得眼角泛紅,他睜開眼,亦對上宋弇布滿欲望的琥珀色眼眸。

心跳快得要跳出嗓子眼。

宋弇用手将他眼睛捂上:“聽話,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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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烏龍茶:

然後就真的閉眼了。謝止礿要說的第二句話……宋弇聽到可能會氣瘋。

珍惜這一章。

(抱歉,來晚了,被拖去加班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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