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紅顏禍
席家桑園燈火通明,訓練有素的流冰臺暗衛高舉火把,在黑夜的桑林之間穿行。找了三個時辰,仍是一無所獲。除了泥地裏雜亂的腳印外,什麽都沒有找到。
小松澈也緊了緊手中的佩劍,返回蒲府複命。
清風朗月,星河璀璨,灑落一地清輝。
“少主。”小松澈也艱澀地開口,打破滿園靜谧。
蒲師蘅倚在藤椅上,仰望新月如鈎,月色朦胧,眸中輕霧聚攏,半晌才道:“沒找到?”
“可能夫人提前離開,婆子們沒有瞧見。”小松澈也大膽假設,不期然與少主的目光相遇,棕眸寒光一凜,他堪堪垂眸抿唇。
“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你認為何人能做到?”
“流冰臺的暗衛。”
蒲師蘅略一挑眉,“除了他們呢?”
“少主是說……”小松澈也不是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可是那人行事向來嚣張狠戾,從不知低調為何物。
“備馬。”蒲師蘅神色一冷,赫然起身,撩開袍裾大步向外行去。
小松澈也不敢阻攔,緊随其後躍馬狂奔,向城外疾馳而去。
過了三更天,城外蒙軍大營一片寂靜,一隊執夜的軍士在營帳外往回巡查,被挑暗的篝火在帷帷天幕下格外明亮。四周靜得只聽見蟲鳴聲聲,風吹樹搖。
這時,緊閉的城門大開,兩匹馬一前一後沖了出來。
少頃,二人在蒙軍大營外,迎風勒馬,蒲師蘅面容肅穆,隐隐含怒。□駿馬噴着鼻息,低聲嘶吼,撕破春夜寂靜,攪了營中将士未完的春夢。
一時間騷動四起,火光四起,從睡夢中驚醒的士兵們手持兵器,紛紛沖出營帳,滿臉怒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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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什麽呢?”哲別光着上身從中軍大帳走了出去,眉頭不悅地擰在一起,擡頭望去,只見蒲師蘅面無表情地立在馬背上,一雙寒眸眯起,眸中火光點點。
“孟延兄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知深夜來訪,有何指教?”哲別粗犷的眉眼嚣張地揚起,越過一臉防備的部下,走到營外,一手拉住馬缰,一手輕輕撫過馬頸,動作輕柔,如同對待與他歡好的女子一般。
蒲師蘅撩袍下地,面沉如水,“你今日可見過沐兒?”
“這個嘛……”哲別擡手一揮,示意部下都回營安睡,“見是見過,只是孟延兄何意?”
“不知你們都聊了些什麽?”蒲師蘅不急不躁,沉穩發問。
哲別聳了聳肩,強壯的肌肉微微繃起,臉上卻是微瀾不驚的堆起淡笑,“見了沐兒,我自然是百般殷勤,欲搏美人一笑。若是能說動美人與爺一夜**,那就不虛此行了。”
“可她拒絕了你。”蒲師蘅穩如泰山,不為所動地直戳要害。席沐兒現下是他的人,又怎會投入別人懷抱,更別說是蒙古人了。
哲別一怔,旋即毫不在乎地笑了起來,“你錯了,她答應了,她很爽快地答應了。”
“是嗎?”蒲師蘅胸口猛地一窒,許是馬上奔波的關系,尚未痊愈的傷口隐隐作痛,沉聲道:“既然如此,她現下應是在你營中了?不妨叫她出來相見。”
哲別這才明白他的來意,不動聲色地退開半步,“孟延兄這是來跟我要人?”
“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賣關子。”蒙古人的強取豪奪已是不争的事實,哲別早已撂下狠話欲奪沐兒。以他的性子,到嘴的肥肉焉有不吃的道理。蒲師蘅怒火攻心,已然忘了沐兒那寡淡的性子下藏着不易馴服的傲骨。
“孟延兄,不過是個女人罷了。何必傷了兄弟義氣?”哲別玩味地看着他,唇邊滾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自相識以來,有哪一次他不是被蒲師蘅算計着出手,借他的刀鏟除攔路虎,而他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我不想重複第二遍。”蒲師蘅面容鐵青,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起。
哲別是喜歡沐兒的,向來他看上的女子即便是強迫又有何妨,但在沐兒面前,他卻一點法子都用不上,只能丢盔棄甲。只是,他甚是好奇,以她這般清冷剛烈的性子,為何會留在蒲師蘅身邊,當一個連丫鬟都不如的典妾。
“你把她弄丢了,還來管爺要人?”哲別好整以暇地往地上一坐,絲毫不在意一身精壯的肌肉在月光下暴曬,“爺沒有帶她走,是因為爺真的喜歡她。但是,倘若你放開她,爺一定會把她藏起來。既然你弄丢了她,那就別怪爺不念兄弟義氣了。”
在哲別面前一向穩操勝券的蒲師蘅反被将了一軍,心下煩亂,“她是蒲家的典妾,白紙黑字,銀貨兩訖……”這是他的籌碼,仿佛有了那張典書,他就能無所畏懼。可是,此刻的他卻有些茫然……
倘若那一日送到他園中的典妾是別人,會不會有所不同?
“你能給點新鮮的嗎?”哲別很不屑地打斷他,“爺能娶她,你能嗎?爺能給她名分,你能嗎?”
蒲師蘅的臉色陡然一變,雙唇緊抿。
“哲別大人,你別越說越過分。”始終保持沉默的小松澈也忍不住出言制止。這樣的少主是他不曾見過的,似乎在他受傷清醒之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雖然他和席沐兒之間如同陌生人般疏離,但是小松澈也知道,倘若少主不在乎那個人,是斷斷不會縱容她的傲氣,任她恣意而為,甚至在背後為她鋪平道路,打點一切。而今夜他貿然出城之舉,實屬下下之策。只是少主尚未發現而已。這似乎是所謂的關心則亂吧。
“怎麽?想打一架?”哲別挑釁道。
“那就得罪了。”小松澈也持刀橫握,腳尖點地,向他襲來。
隔日一早,駐紮在泉州城外半年之久的蒙軍突然拔營離去,不見蹤影。城中有人謠傳,哲別與蒲師蘅為一女子大動肝火,哲別趁主帥唆都回京述職之機,與蒲家徹底決裂,故而頒師回京。
紅顏禍水,兄弟阋牆,本就不是什麽新鮮的戲碼。然而,蒲壽庚獻城投元的一番苦心,就這樣被他最器重的兒子攪成一窩渾水,前功盡棄。這位蒲八官人終是被氣得卧床不起,連稱小兒魯莽,閉門謝客。
如此過了三日,席沐兒仍是沒有半點消息,仿佛憑空消失一般,芳蹤難覓。
四月芳菲,繁花似錦,城中刺桐花開正盛,片片鮮紅染遍城牆內外,如同朝霞騰空,火燒連營,舉城皆燃。
這日午後,一位面貌醜陋的老妪上門求見蒲府六爺,口口聲聲說席沐兒拖欠婆子們的工錢,要六爺出面主持。
“工錢?”蒲師蘅端坐廳前,垂眸沉思,問道:“桑園婆子的工錢,你不是已經處理妥當了嗎?”
小松澈也亦是奇怪,“會不會是借機鬧事的?要不,打發了吧?”
“等等。”蒲師蘅棕眸全開,眸中有火,“請她進來。”
老妪步履蹒跚,衣衫褴褛,左邊臉頰上有一道被火燒傷的痕跡,傷痕紫黑粗糙,仿若蜈蚣攀附在臉頰。
“你說席沐兒欠你工錢?”蒲師蘅疲憊地阖了雙眼,按捺心中燃起的火苗,“可有字據?”
“不曾。”老妪态度謙和,舉止不卑不亢,“姑娘說,有事可到蒲府找六爺。于是,老身這就來了。”
“哦?”他揉了揉多日未休息的眸子,眸底血絲盡現,“她如何說?”
“她說,她是六爺的人,若是桑園出了什麽事,六爺自會出面解決,讓婆子們都放寬了心,好生做事。”老妪垂了眸,微側過臉,把受傷的臉頰隐于暗處。
蒲師蘅眉心一蹙,淡淡地掃過她那半邊毫無傷痕的臉,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在眼前閃過,卻又想不起究竟何時見過。
他搖了搖頭,“澈也,取十兩銀子。”
小松澈也拿了一碇銀子遞給她,被她搖頭拒絕,“只一兩足矣。”
“給她一兩。”
小松澈也摸出一兩碎銀,她笑着收了起來,“六爺有空可到席府多走動走動。宅子空久了,連老鼠都餓得荒,總是拿門窗磨牙,添點人氣總是好的。”
老妪拘禮告辭,慢悠悠地出了蒲府。
“澈也,去席府。”蒲師蘅面色一凜,撩袍擡步,帶着小松澈也匆忙離去。
席府空置已久,門窗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久未修葺的庭院雜草叢生,落葉鋪了一地。府□有六處院落,東西各有兩處廂房,東側為書房,西側為琴室,府後有四處偏院分別為竈房和下人居所。
蒲師蘅一處處查探,不見灰塵掉落,鋪滿落葉的地上平整光潔,沒有被人踩踏過的痕跡。
“少主,那婆子興許真的是來讨工錢的?”
“未必。”蒲師蘅不敢怠慢,“若是來讨銀子,為何她只取走一兩而已。桑園雖與席府相通,但另辟有一門方便出入,而不至于擾了府中清靜。她又為何與我談及席府中的老鼠?再說,像席沐兒那般玲珑剔透的人兒,怎麽會把她和蒲家的關系告訴旁人。”
“這裏又怎會有老鼠出沒?有也早就餓死了。”小松澈也不免喪氣,這前後宅院他不是沒有搜過,卻是一無所獲。
“也不盡然。老鼠最喜油米,這……”蒲師蘅恍然大悟,“去竈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