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分離亂
修葺一新的小偏院,院中絲瓜架下一排三色堇花開正豔,水井旁的空地上新種植的各色蔬果已冒出新芽,品種繁多,姿态各異。這是按照莫娘在世時的樣子,重新整理的,那些蔬果也是新栽不久。
兄妹二人并排坐在小庭院,和兒時每一次在大奶奶的眼皮子底子偷溜出來相聚一般,坐在專為他二人準備的竹椅上,吃着母親準備的時令鮮果,貪歡半日,惬意舒爽。
久別重逢的欣喜被濃濃的悲傷取代,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夕陽正好,斜鋪在兩張相似的側臉上,染了些許悲涼和遺憾。
“對不起。”席照雲攬住妹妹的肩,面色凝重,“我回來晚了。”離家五載,是自私地想要逃離,不曾想,回來時竟物是人非,連見母親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沐兒把頭輕輕擱在他的肩頭,望着遠處夕陽西下,慶幸道:“還好你不在府中。”
“十一,你說大奶奶現下會不會氣得想從黃泉路上沖回來?”沐兒眯眼苦笑,“她處心積慮地把你我趕出去,卻是救了我們。”
席照雲輕輕嘆了一口氣,“或許我們都該謝謝她。”
沐兒抿了抿嘴,不以為然道:“她對你向來不錯,你謝她是應該的。我就不必了,難道我要謝謝她八歲把我嫁了?”
席照雲輕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都過去了。”
“沒過去,也過不去。”沐兒神色凄凄,将這些年的遭遇向五年未見的兄長一一述說。面對至親的人,她才能如此任性地說出她的難過與不甘,才能不加掩飾地說出此刻心中的無奈與憤怒。
那些被置于清淡面容下的掙紮,再也不用壓抑。
月上中天,清輝遍地。
“十一,我們會一直活下去,對不對?”沐兒聲音哽咽,“不會像他們一樣死得不明不白,對不對?”
“放心吧,我會查清楚,不會讓席家一百來條性命白白枉死。”席照雲面色陰沉,仰望牆上探過枝頭的刺桐花,如紅霞般璀璨奪目。這是故鄉的顏色,五年來他不曾有一刻忘記過。如今,他回來了。留給他的是一座空蕩蕩的宅院和一個傷痕累累的妹妹,唯一不變的是牆上那抹刺桐紅,紅豔如初。
良久,沐兒才輕聲問道,“我能相信你嗎?十一。”不是不信,而是害怕。害怕一次次的離去,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舉目無親。
“傻妹妹,你不信我,還能信誰?”席照雲心下酸澀,擡手覆在她的頭頂輕揉幾下,“首先,把你從蒲家買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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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別人家十五歲的姑娘都在做什麽,至少不會像沐兒這般飽受流離之苦。他只是離開了五年,卻像是一輩子那般漫長。他逃了五年的責任,終是沉甸甸地壓在肩上。
蒲師蘅踩着一地清輝,如常來到席家,尋了幾處她平日常去的院落,都不見她的蹤影。
一陣淡淡的荷葉香味飄來,混雜着艾草燃盡後濃烈的熏味,他才想起明日是端午佳節,匆匆朝竈房行去。
方踏進存放柴火枯枝的小院,便看見炊煙袅袅,青燈攏月,心下淌過一陣暖流,一日來的焦躁終是斂去大半。思及屋內的人兒,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些,腳步也跟着加快。
“好吃嗎?”
“唔,米粒太軟,翻炒的時間也長了些,有淡淡的焦味。”
“那怎麽辦?”沐兒噘着小嘴,一副小女兒般的嬌嗔模樣。
“逗你的,很是不錯了。”
“哼,讨打啊你。”她作勢要打他。
席照雲不避不閃,俊雅的眉目皆是寵溺的笑意,“還好趕上端午,不然就吃不上粽子了。”
“今年吃不上,還有明年,後年……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席照雲噙着笑,眸底滾過一抹惆然的艱澀,“只希望一輩子不會太短。”
沐兒不語,握住他的手,眼含柔情,脈脈湧動。
立在竈房口的蒲師蘅進退兩難,腳底像生了根似的,不得動彈。她身邊的男子俊雅不凡,舉手投足間透着一股濃濃的書卷氣,他的目光清澈溫潤,滿滿皆是寵愛。而她自然随意,全然沒有平日裏周身萦繞的疏離淡漠。
這般笑意盈人、嬌弱柔媚的席沐兒,他從未見過……
“六爺。”沐兒似乎有所察覺,擡首望去,只見那人呆立在門口,深邃的眸子似蒙了一層清霧,幽遠而陰沉。
席照雲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旋即立起身将席沐兒護在身後,言語生冷,“這位就是蒲家六爺?失禮了。”
蒲師蘅抿了抿唇,終是未發一言,負手擡步,行了進去。
“在下席照雲,乃是十七的同胞兄長。”席照雲自報家門,卻沒有行禮,長身玉立,磊磊傲氣不加掩飾地溢了出來。
蒲師蘅愕然,望向藏在他身後只探出頭來的沐兒,虛懸的心緩緩落地,“久仰席兄大名。”
“久仰就不必了,席蒲兩家本就沒什麽交情,在下就把話挑明了。十七的典妾之期,在下願意以十倍的價錢買回。舍妹頑劣,性情乖張,實非順從聽話之人,為六爺家宅和樂着想,還望放了舍妹,席某不勝感激。”
被護在身後的沐兒緊張地揪住兄長的衣袖,不敢探出頭去看他此刻的表情。這一切太突然了,讓她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她沒有想到席照雲連客套都省略了去,張嘴便要贖人。
“席兄言重了。”蒲師蘅沉默半晌,終是悶悶地開口,“倘若沐兒願意,在下沒有意見。”
“六爺爽快。”席照雲原以為要費番唇舌,或是最終談崩,卻沒料到竟是這番順遂,随即從袖中掏出銀票,“這是八百兩。”
蒲師蘅沉眸一瞥,笑道:“席兄且慢。這典書還在府中存着,還有待回府查找。只是沐兒還有些東西還在府中,也需尋個時日收拾收拾。要不這樣,今日沐兒仍是随在下回府,明日掌燈時分,在下攜帶典書和沐兒一起完璧歸趙。”
“這……”席照雲垂眸沉思,并無意再讓沐兒離開,只是蒲師蘅言語真誠,并不半分推托之意,他若是強行阻止,不免有些小人之心。
沐兒揪着他的衣袖輕輕一扯,他回眸詢問,“如何?”
她點了點頭,“不急于一時。”
“好吧。”席照雲撫上她的發頂,“記住,你不再是一個人。天大的事,我替你擔着。”
“十一……”她鼻尖一酸,眼眶潮熱,那個清朗灑脫的少年已變成一個偉岸的男子,若是娘還在世,一定會感到欣慰。
蒲師蘅沒有騎馬,慢悠悠地走在回府的路上。涼風習習,夜色無邊。他卻無心欣賞,腳下的步子又慢了些。
席沐兒垂了頭,走在他身後一步之遙處。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仿佛較上勁似的,誰也沒有開口打破此時的僵持。
不知不覺,他往南朝蒲家相反的方向徑直走了過去,風吹起他的袍裾,揚起他束冠的鴉發,裹着他身上輕淺的沉香之氣,飄向身後。
“六爺。”沐兒叫住他,“城門已落鎖。”
“哦,我倒是忘了。”蒲師蘅止了步,轉過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越過她,繼續朝前走去。
“我走不動了。”沐兒不動,心中的怒意被激了出來,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僵直的背,“你這是在同我置氣嗎?”
“置氣?”蒲師蘅也停了步,卻沒有回頭,“你也知我心中有氣?你說,我該有氣嗎?該和誰置氣?是你嗎?”
“我……”沐兒語塞,咬着唇,眸中盈盈。
“不是,我怎舍得與你置氣。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氣罷了。”蒲師蘅心中苦澀,想留她,終是開不了口。留得住一時,又如何留她一世。他親手交付自己一生的幸福,只為求她一世安然。如今,席照雲回來了,他的沐兒不會再孤苦無依。
他擡腿要走,“走吧,回府去。時辰不早了。”
“我不走。”沐兒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