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離不開(補全)

29.

風未過,雨已至。狂風卷着雨絲肆虐橫行,噼哩啪啦織了一層密集的雨簾,豆大的雨點砸在海面上,頃刻間彌漫了天地間的混沌,蒼茫一片。

“你真的要走這一趟?”哲別撐着紙傘,半邊身子早已濕透,漆黑的眸子沉似深海。

席沐兒換了女裝,仍是素雅的淡綠小衫,眉頭緊鎖,是化不開的愁腸百結,“都打點好了?”

“等雨停了再去。”哲別心中懊悔萬千,恨自己為逞口舌之快将真相和盤托出,恨自己未及孟延愛她之切,恨自己只顧那點未曾得到的心癢難耐魯莽而為。

席沐兒搖搖頭,緩步下了中軍大船,登上早已備好的小船,目光篤定,“我等不了,只怕這一等便是一生。”

一生!哲別艱澀地彎了彎唇角,自嘲地笑了起來,“我不該帶你回來。”

“可你帶了,我也來了。”席沐兒向來是順從不争之人,面對強悍的敵人,她素來是低眉順從,從容應對。從明州回泉,一路上她不聞不問,存了心思表現出她的抗拒,可心底卻早已按捺不住歸家的渴望。

卻未曾想到,今日的泉州城已是兵臨城下,她一心寄挂的男人淪為階下之囚,任人宰割。他步步為營,只等着元軍殺回的那一日,可以功成身退,完成母親多年來的心願。

只有她,只有她不在他的全盤計劃之中。然而,也是她的出現,破壞了他原本手到擒到的成功。

今日的局面,皆因她而亂了棋局。

不知哲別答應張世傑什麽條件,總之,席沐兒通行無阻地進入宋軍大營,被兩名甲士引至馬廄旁的一間柴草房。

她咬唇垂眸,從容地鑽進那間昏暗的柴房,一股惡臭迎面而來,直叫她呼吸一窒。

蒲師蘅那人向來不拘小節,卻是最愛幹淨。記得當日他昏迷初醒,最最在乎的便是他多日不曾沐浴更衣,頤指氣使地與她交涉。可她卻偏偏不遂他所願,看着他不悅地蹙眉,別扭而霸道地提出要求,她的心中真是愉悅異常。彼時,他們生死相扶,禍福相依。

卻不知,從那時起,他已經是她無法放下的牽挂。她不曾直言心中喜惡,只因太多的變故割舍,讓她再也無法對心愛之物直言不諱。小心地珍藏,謹慎地追随,只想成為與他并肩而立之人,留待三年典期一過,能有幸成為他離不開的人。

須臾間,她适應屋內的昏暗,一眼便看到一身狼籍躺在地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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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爺。”她輕聲喚道,尾音卻止不住地輕顫。

蒲師蘅多日未曾進食,虛弱地低喘,微啓眸子一瞥。只聽得啪的一聲,那根緊繃的弦驟然斷開。

“你為何在此?”他生硬地質問,嗓音嘶啞低沉。

席沐兒仔細打量,發現他身上并未受傷,提着的心方沉了大半。

她松了一口氣,對他道:“六爺莫要忘了,你還欠沐兒一條命。沐兒今日前來,是提醒六爺。從今日起,一日未見六爺歸來,沐兒便禁食一日,直至六爺平安歸來。”

“十七,你這是何苦。”他強壓下伸手将她攬入懷中的沖動,阖了雙眸,雙拳緊握。

“這話該我問你。你以為用你一條命換來蒲家的認可,遠在東瀛的母親就會高興嗎?”席沐兒俯下身,撥開散落在他臉頰的鬓發,顫抖地撫上他的臉,“我不管你為何改變你最初的計劃,我只想告訴你,若是你以這樣的方式完成你母親的囑托,我會永遠看不起你……”

話音剛落,席沐兒頭也不回地離開,生怕自己心軟說不出狠話。

大雨一連下了兩日。第三日黎明,天方破曉,濃雲蔽日,傾盆的大雨仍舊沒有收斂的跡象,海天相接處似有濃煙滾滾蔓延,不多時,天色乍暗,如同黑夜。

蟄伏多日的元軍趁勢圍攻,痛打落水狗般将宋廷的餘部一舉殲滅,腥紅的血染紅這片滾滾流逝的深海,屍體飄浮在海面上,随着波濤起伏……

經此一役,宋廷的最後一擊以失敗而告終,張世傑趁亂逃離,下落不明。

禁食三日的席沐兒回到城中,雨勢收小,街市上積水頗深,已沒至半膝。奪城成功的元軍寒甲鐵衣悍然入城,與守城的軍士會合,重新布防。

席府

席照雲呆愣地望着那道消瘦的身影,随即挂上如三月春風般的笑容,“十七,怎麽回來了?”

“十一……”席沐兒眼前一黑,昏倒在雨中。

席照雲大驚失色,把妹妹抱進屋,忙叫人去請大夫。

夜裏,席沐兒幽幽轉醒,擡手撫上兄長擔憂的眉眼,“十一,我不能離開他。”

席照雲握上她冰冷的手,無言地握緊。

“他呢?”

“已經送回蒲家。”元軍攻城的前一夜,蒲師蘅已被小松澈也帶人救出,已送回蒲家養傷。

席沐兒安心地笑了起來,“兜兜轉轉,我還是離不開這裏。”

“十七,若是他日尋到席家的仇人,你會如何?”席照雲面沉如水,眼神複雜地望着她那抹清冽的笑容。

若是她知道真相,會不會後悔今日的留下……

“若真是席家欠他的,便是兩清。你我也休再提報仇之事,冤冤相報何時休!倘若不是,以你我之力,也要叫他感同身受。”

席照雲無奈地笑了,“好好休息吧,我為你守夜。”

感同身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不易。除非,她這一生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

一晃半月過去,秋菊盛放,灑了一地幽香,絲絲沁入心扉。涼風習習,帶落枯葉翩飛,和着凋零的花瓣,糾纏破碎。

席沐兒卻是無心觀賞秋意盎然的撩人,揣了一匹新紡出來的緞子,直奔席照雲的書房。

“十一,快來,方才高姨差人送來的緞子當真精巧,不輸予娘的手藝。”将養了半月,席沐兒已恢複往日忙碌,一心撲在重振席家布莊,絕口不提蒲家六爺。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回了城後,她胃口奇好,臉頰豐腴不少,白裏透紅,如同新摘的漿果。

席照雲一聽,不覺詫異,擱了手中墨毫,接過那匹雪色緞子,在書案上鋪展開來。

緞色明豔,雪絲無塵,讓人眼前倏地一亮,如同白雪皚皚的一馬平川,心也跟着敞亮起來。緞紋肌理細膩精致,提花栩栩,似浮在緞上,觸手撫去,竟是光滑平整,毫無粗糙之感。

席照雲不禁愣了一愣,眸中霧氣缭繞,恍惚莫名,“這是哪來的?”

“高姨的一個遠房親戚,原是不肯前來,說面目醜陋不宜見人,我才讓桑園将新收的蠶絲送過去,讓她在自家紡好。”席沐兒愛不釋手地撫上那方雪緞,“竟不知,城中還有如此巧手,堪與娘當日媲美。”

席照雲眸色深沉,若有所思地揉皺雪緞,掌心徐徐平攤,皺緞伸展,平展如昔,不見褶皺。

“十一,我們不妨請這位高人出山,全力紡造精品泉緞。”席沐兒心中雀躍,沒有瞧見兄長愈發深邃的目光中有一抹呼之欲出的急切。

“如此,我去尋高姨。”

“唉……回來……”席沐兒還沒回過神來,他已經推開門大步流星,門開半扇,不見蹤影。

“我只是想說明日再去。”席沐兒不悅地撇撇嘴,收起雪緞。

落日西沉,暮色四合,萬家燈火齊鳴,炊煙袅袅。又是一日終了,舉家相聚之時。

泉州城已趨太平,不複當日清冷陰霾。港口重開,最是興奮的莫過于滞留日久的蕃商,經歷過朝代更疊的血流成河,思鄉之情更切,恨不得插翅而回,一解經年憂慮。

然而,商人重利,豈可空手而歸。眼下已是九月末,秋涼冬寒,北風呼嘯而至,離揚帆遠航只剩月餘,除修整商舶之外,燃眉之急當屬購置回航貨物。

戰亂連連,商家不敢輕易囤積居奇,故而收不到心儀物品,未免心中唏噓,錯失回程大賺一筆的機會。

大抵蕃商至泉貿易,不外乎看中此地精美的絲綢、瓷器,若能載上一船平安回程,可謂是金銀滿懷,不虛此行。

以大食國為例。大食在泉之西北,番舶難以直達,自泉發船四十餘日,至藍裏博易住冬,次年再發,順風六十餘日方可至大食。路途遙遠艱苦,若是空船而回,豈不是得不償失。

因而,幾日來,城中的絲綢、瓷器價格節節攀升,市面上的此二種物品已被一掃而空,手中有貨的商鋪正靜觀其變,等待合适的價格出手。而席家正是持貨觀望的商家之一。

不得不說,蒲師蘅當日雄厚的資金,是席家得以囤積貨物的重要支撐。而席照雲的回歸,亦是身懷重金,連續收購幾處織造坊大肆紡布,為席家在此番收購戰中獲利奠定堅實的基礎。

但是席家兄妹在買家的選擇上,卻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席沐兒主張賣給蒲家,以還清蒲師蘅當日之恩。可席照雲卻要以低價抛出,廣斂客商,以此籠絡人心,決不趁機哄擡價格,壞了名聲。

二人僵持不下時,卻又為無法紡出當日的精品泉緞,而費盡思量。若是此時能有大批精緞,必能一舉奠定席家布莊的聲名。可惜,席沐兒少小離家,未能盡得母親真傳,席照雲雖能鑒別真僞,知其全程技藝,卻無紡造經驗。二人合力,亦是捉襟見肘,無功而返。

席沐兒不由地想起那人當日的提點,心下蠢蠢欲動,不敢貿然前往。今日,适逢高姨送來布匹,沐兒眼前一亮,心中卻湧上幾縷失落。若是這城中還有人會織這泉緞,那她還有什麽借口去見那人一面。

離不開,又見不得。相思刻骨,無法相忘。

“想什麽入神?”哲別一進庭院,便看到她坐在絲瓜架下抱膝發呆,身後一整排三色堇迎風綻放,襯得她素衣淨面如花般嬌豔。

他大步邁出,在她身前蹲下,仰起那張嚣悍張揚的臉與她對視,眸中滿滿皆是她的倩影,再無旁人。

“沒什麽。”席沐兒淡淡地回了一句,避開他的注視。

“是不是想這個?”哲別從懷中掏出一冊書箋,獻寶似地遞上前,眸光灼灼。

席沐兒定睛一看,泉緞織造技藝摘略,詫異道:“你如何會有?”

“搶來的。”哲別眯眼微笑,讨好的意味明顯。

“哼。”席沐兒翻開閱覽,墨香撲鼻,應是近日抄錄而成,一頁頁翻下去,她的眉間漸漸蹙起,揚眉道:“是他讓你送來的?”

“都說是爺搶來的。”哲別從容應付,眸中添了一抹怆然之色。僅憑一冊摘錄,她便能知曉抄錄之人,他煞費苦心如同獻寶,她卻視而不見。

“聽聞哲別大人不識漢字,如何能知這便是我要的呢?”席沐兒把書一合,美目染霜,口氣疏離,“大人請回吧,把這書一并帶回去。我不要。”

書中字字皆是出自那人手筆,銀鈎鐵劃,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好似那人不屈的脊背,每一個字都蒼勁方正。

哲別臉色一僵,心有不甘地低吼,“他明日便要娶妻,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沐兒福薄,不敢受此大恩。”席沐兒心中犯酸,正欲起身離去,卻被哲別團身擁住,動彈不得。

“相信我,這真是我搶的。”哲別抱着她,聲音壓得極低,仿若做錯事情的孩童,盡斂張揚霸道,“我去他府中,聽他說抄錄此書,趁他離開之時,我便偷偷取來。”

席沐兒無聲搖頭,“以他那般缜密的心思,在你面前提及此事,不過是順水推舟,知道你定會取來予我。你不過是被他利用了,還沾沾自喜。”

“那又如何?只要能幫你一臂之力,我委屈點又算什麽?”哲別不怒反喜,撫上她的臉,輕輕撫觸,如同至寶。

席沐兒艱難地別過臉,“哲別大人,沐兒不過是山野粗人,不值得大人如此傾心。”

“那他呢?”哲別大掌探至她的臉後,用力一托,強迫她轉過頭來,眸中水光盈盈,看得他凄苦莫名,“他什麽都給不了你,為何你還傾心至此?”

“大人自重。”席沐兒咬牙,掙紮着要起身。

哲別哪容她掙脫,手臂用力一收,腳間踮起轉身,奪了她的位置坐下,她整個人跌落在他的腿上,壓在她腦後的大掌不移分寸,低頭貼上她的唇。

“唔……”唇間的火熱讓席沐兒慌了起來,雙手在他胸前推搡。

她綿軟無力的推搡無異于火上加油,哲別發了狂似地吮吸她的唇,引得她吃痛啓唇,舌頭趁機擠進翻攪,感覺她的柔軟甜蜜。那種滋味,深深叫人沉迷,品嘗,吞噬。一如初見那一眼,情動如潮。

“沐兒,沐兒,我要你……”懷中柔軟的身體散發着不可思議的芬芳,粗砺的手掌在她身上探索游走,火熱的唇滑向她的脖頸。

平生從不知情愛艱澀的霸悍男子,終是無法控制一再被壓抑的洶湧**,撕開她單薄的衣襟,迫不及待地覆上他熱切的舌。

“不要……不要……”席沐兒被他的急切吓得失了神,扭動身子試圖脫離他的控制,只是她面前之人是身經百戰的悍将,怎麽容許獵物在他手中逃脫。

即便是強占又如何,只要能将她留在身邊,不管以後她是怨是恨,他都不會放手。第一眼見到她,他就已經被迷了心志。那般清冷涼薄,那般疏離淡然,不論他靠近或是遠離,她永遠是那樣從容不迫,不喜不悲。叫他癡迷成狂,不忍強行擄了她。在戰場上殺伐果決的他,在她面前如同一個無措的普通男子。

明州再見,他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渴望,執意将她帶回,好讓她看看她牽挂的男子不過是一個只會求死的懦夫。自古忠孝難兩全,如蒲師蘅那般精明缜密的男子,亦是無法雙全。他會讓沐兒知道,誰才知她的良配。

可是那一刻他才發現,他和蒲師蘅之間的不同。他輸得徹底,卻不甘心将她拱手相讓。蒲師蘅無法為她放棄的,他統統都可以舍棄。家族榮辱與他何幹,他只想攬她入懷,再無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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