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不歸路(補全)

30.

“砰”的一聲,哲別只覺得腦後一沉,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轉過頭去,一簇黑影朝他襲了過來。

“野蠻人,放開我家小姐。”小牧仍是粗布男裝,手持丈許的木棍,猛劈向他的前額。

哲別躲閃不及,照頭就是一棒,一股熱流順着鼻梁滴落,他垂頭看去,目露兇光,“你竟敢偷襲爺。”

席沐兒趁機掙紮,從他身上滾落,躲到小牧身後。

“小姐,快跑,去找大公子。”小牧虛張聲勢地揮舞木棍,心中暗自叫苦。哲別身形魁梧,胳膊都比她的大腿粗,要是真打起來,還不如先跑再說。

席沐兒被吓得不輕,見哲別兇神惡煞地撲了過來,臉色煞白,轉身逃離。

“別過來,再過來我可打了。”小牧聲音發顫,仍是毫不示弱。

哲別被打了兩下,一時的意亂迷情徹底清醒,心中懊惱不已,卻被這臭小子打得頭破血流,狠勁勃發,握住她揮舞的木棍一把甩開,“你敢打爺,你活得不耐煩了。”

“蠻子,野獸,你欺負我家小姐,我還與你講道理不成。”小牧沒了武器,心虛地往後退開,趁他擦拭傷口之際,一溜煙跑開了。

哲別扶着傷口,用力揮出木棍,眸中陰鸷駭人,追着小牧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席沐兒終于停了下來,背靠着牆用力喘息,卻不知自己身處何地。方才只顧拼命地奔跑,竟忘了是往哪個方向。

天已黑了下來,繁星點點遙挂天邊,月色無華,明亮皎潔。她四下觀望,長街深巷,人跡罕至,許是哪戶人家的偏門。

她回頭望去,不禁愣住……

那不正是蒲府的偏門,她平日都從此門出入,省卻不少的麻煩。她還記得,即使是入夜時分,這扇門仍是不曾闩上,可供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府中。

她苦笑,方向莫辨之時,她竟管不住自己的腿,尋着記憶回到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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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前輕輕一推,門應聲而開,前面是一片開闊的青石板地,許是清洗不久,水漬斑斑,映出門外兩盞大紅燈籠,燦如春陽。

她不置可否地彎了彎唇,似乎沒有看見遠處飛檐之下盞盞紅燈連成一片,璀璨奪目。她垂眸半晌,終是擡腿向雅園的方向走去。

雅園寂靜無聲,與遠處主屋的華彩耀目相比,更顯蕭瑟。庭院內的草木久未打理,枯萎凋零。幾株盆栽常青不敗,卻蒙了一層淡淡的灰,好似烏雲蔽了月華,不見清輝。

榆樹掩映下的空地上,兩張藤椅靜靜地擺放在原處,看似寂寥清冷,卻又是相互為伴,成雙成對。

她還記得,那時鬧着要出府時,她常常在藤椅上枯坐,不願與他交談。見他回來,亦是板着一張臉面無表情。可他也不生氣,偶爾會陪她一起坐着,沐浴在同一片星空下,不發一言。

她走過去坐下,找到最舒适的姿勢仰面躺下,繁星浩渺一如往昔。最初的驚慌失措在拼命狂奔中被抛之腦後,熟悉的庭院彌漫着令人眷戀的氣息,秋風蕭瑟,拂面而過,她疲憊地微阖雙眼……

小松澈也暗自從酒席上退了下來,朝來報的暗衛小聲叮囑幾句,神情端肅,仍是萬年不變的生硬。

嫣然的死似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誰也不曾猜到,他親手了斷嫣然的生命,看着她死在自己的懷裏。

那是他身為小松家家奴的使命和責任,親手了斷她的生命,是他唯一可以為她做的事情。十幾載相依為命的歲月,忠誠已然滲入骨血,即便是心愛的女子,他亦不曾有過動搖。或許這是他第一次動情,也是最後一次……

保護席沐兒的暗衛來報方才之事,小松澈也不敢上前禀告。若是席沐兒安然最好,少主的心也會跟着安定。可哲別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犯渾,雖是未能得逞,但若是讓少主知曉,不知又會如何發怒煎熬。

可是知曉又能如何,明日便是大婚,他必須履行身為蒲家子孫應盡的責任,成家立業,受族人認可。

不如不知,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酒席未散,蒲師蘅找了借口出來醒酒,見小松呆立廊下,釋然地搖了搖頭,“澈也,你下去休息吧。”

“少主,”小松澈也忙回過神來,忐忑地垂眸。

蒲師蘅拍拍他的肩膀,往前行出數步,負手站立,“心裏可曾怪我?”嫣然的劫殺令是他親手下的,只因她和澈也之間不會有結果,又何必給他希望。沒想到,澈也竟不假他人之手,親手殺了她。

“屬下失職,不怪別人。”能怪誰,只能怪他的出身。可是,人沒有選擇自己出身的權利。

“澈也,你跟了我這麽多年,也是該成家了。”他有些寂寥地笑了笑,“此番出海回來,你便回東瀛去吧。挑個合适的女子,生幾個孩子,平安渡日。”

“少主……屬下不會再出差錯,請少主不要送澈也回去。”被送回去等于是承認自己無能保護少主,他還有何顏面茍活于世。

“差錯?這不是差錯,澈也。”夜風微涼,散了不少酒意,“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遇見了,便無法逃離。愛了就是愛了,何言對錯。若能選擇,我定然随她而去,縱然此生貧寒,亦是無悔無憾。只是,平淡如水的日子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要平安地活着,她要堂堂正正地做人,他統統都可以給她,只要他活着一日,便不會讓她再受一點委屈。只是不知道明日之後,他還有沒有機會擁有她。

“少主,要不要回雅園看看?”小松澈也面色如常,心卻凍結不化。

蒲師蘅蹙眉,酒意陣陣襲來,混沌難耐,“也好,我去散散酒氣。”

小松澈也支開他,腳步匆匆,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夜涼如水,清冽的草木香氣随風拂來,混沌的思緒被一一撫平,躁動不安的心也跟着平靜下來。蒲師蘅緩步走進雅園,望着空蕩蕩的庭院,唇邊掠過一絲無奈的酸楚。

初見她時,也是在這樣的深夜,只當她是又一個被送來的女子,滿心厭惡惱怒。卻不知為何心軟将她留下,或許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相遇,深陷,放棄。發生得太快,也結束得太快,以至于他仍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昔日樹下藤椅上那道清冷嬌弱的身影,如同每一次和他置氣時,見他歸來也不起身相迎,翻個身把後背留給他。

是夢嗎?他邁開腳步,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在另一張藤椅上坐下,阖了眼放松下來。良久,他側過頭,眯了眼凝視着那個瘦弱的背影,喃喃自語:“十七,我回來了,肚子餓了吧,吃飯好不好?”

說完,他又微阖雙眼,自嘲地笑起。思念之深,竟是産生了幻覺。

遠處幾盞燈籠搖曳閃爍,人頭攢動,“六爺,六爺……”

蒲師蘅赫然起身,甩開腦海中的幻影,迎向尋他的下人。

似乎感覺到什麽似的,沉沉睡去的沐兒倏地醒了過來,下意識地轉過身,隔壁那張藤椅上在月光下似染了一層凄冷的清輝,空無一人。

她揉了揉微僵的臉,幡然醒悟适才一晃而過的熟悉嗓音,不過是一場未完的夢。夢醒,遠處華燈迷離,是觸不可及的真實。

“禮畢……送入洞房……”

蒲師蘅恍然回神,彎起唇露出應付的笑意,面對滿堂賓客。

這是他的大喜日子,他卻沒有一點身為新郎的喜悅和激動。紅綢的另一端,是即将和他共渡此生的女子,是他一生的責任。從這一刻起,他将永遠地失去愛另一個人的權利,只能放在心底,妥帖保管,用餘生去緬懷這一段相互扶持的美好時光。

紅燭搖曳照亮洞房喜慶,大紅的喜字随處可見,鴛鴦雙枕、龍鳳喜被,灑在床榻上的紅棗、蓮子。還有坐在床沿盼郎歸的新娘子,喜帕遮面,霞帔豔麗端莊,唯一露在外面的纖纖柔荑,抓住裙褂的邊緣,許時過于緊張的緣故,骨節分明而蒼白。

兩個酒杯靜靜地站立在桌案上,紋絲未動。一杆喜秤置于酒杯之間,只等新郎的到來。

酒席已經散去,各房的親戚朋友都各自回院繼續把酒言歡,只剩下收拾殘局的丫鬟忙碌穿梭。

退敵之後城中最熱鬧的喜事漸漸落下帷幕,兩大富商的強強聯姻為人津津樂道,為利或為情,已無人關注。雙方的聘禮、嫁妝之浮華奢侈,已足夠後世子孫口耳相傳。

對蒲家而言,這不過是蒲家六爺第一個娶進門的妻子而已。而他甚至不願意在以母親名字命名的宅院裏娶她進門,足可見這位施家大小姐在六爺心中的份量。

夜已深沉,新房內仍只有新娘枯坐等待,送嫁的婆子丫鬟守候在門外,焦慮地觀望。

而位于蒲家西北角的戒堂廊下,一身大紅喜袍的蒲師蘅正對酒當歌,邀月共飲……

戒堂內伸手不見五指,只見他從門側的地上抽出一張草席,貪婪地汲取席上殘留的氣息,如獲至寶般緊抱在懷中。

隔日清晨,打掃偏院的下人在戒堂外找到失蹤一整夜的新郎。他一身喜服淩亂地睡在冰冷的地上,懷裏抱着一張未展的草席,唇角勾引,笑意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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