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34

34.

席沐兒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的這些計劃都必須在見到交趾國國君,才能付諸實施。而蒲師蘅早已将她撇下,她縱然有千般能耐,也無法施展。

她俨然忘了,只有當蒲師蘅願意把她留下時,她才會被需要。否則,她做再多的事情都是徒勞無功的。

這一刻,她終于感受到那人的冷酷和無情。

“澈也,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坐在客棧陰暗的房間裏,席沐兒無計可施,臉上愁雲密布。

沐兒的性子向來寡淡沉靜,凡遇突變皆是順從應對,不急不緩,兵來将來,水來土掩。似乎在她這些年的際遇中,一慣如此。從娘家到邱家,再從邱家到蒲家,她不會強硬地抗拒或一走了之。她迎難而上,險中求變。

女子的命數向來是倚仗身邊的男子,少卿對她無疑是疼惜的,但那時候的她太小,僅把他當成和席照雲一般的兄長看待。也正是仗着邱少卿的這份疼惜,她才能入蕃學。可惜,他走得太快,在她還沒學會**行走時,便撒開相扶的手。

還好她遇到了尹瑞。他亦師亦友,帶她入行,教她如何與人周旋,如何從客商和商鋪的手裏拿到傭金。認識尹瑞無疑是她早有預謀的,因着此人是最好的牙人,亦是謙謙君子。她便肆無忌憚地仗着他眼底的那抹未曾道破的情愫,公然揮霍他的信任。對尹瑞,她是有愧的。他落到今時今日的光景,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自私如她,已沒有太多的心思留給他人。

入了蒲府,她也沒存別的心思,總歸是被典了進來,安然渡過三年的典期是再好不過的。她從沒想過會飛上枝頭變鳳凰,畢竟蒲家是大食回回人,清規戒律數不勝數,家規更是嚴明。

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席家滅門,家業飄搖,她不忍見祖上産業從此落敗,便應了六爺的提議,用三年的典期換回席家,更換得她堂堂正正做人的機會。這份誘惑對她來說,無法抗拒。可她沒有想到的是,無法抗拒的還有她從不曾觸及的情愛。

向來寡淡順從的她,竟不知所措起來。若是按她以往的性子,六爺趕她,她自然是會一走了之。如同那日他叫她滾,她亦是決然地走出他的視線,離開這座生養她的城。也因為那日的出走,她明白了世間還有另一樣無法抗拒叫思念。那就像是爬牆的藤蔓,經年累月地滋生蔓延,不生不息,即便是狠下心剪掉多餘的分枝,仍是勢頭不減,癡纏瘋長。那是她不足以抵抗的洶湧,直叫她放棄驕傲尋他而至,被他棄之不顧後,仍是想着如何留在他身邊。

小松澈也默默立在門邊,探手捏了捏包袱裏的銀兩,“不只沒有辦法讓少主回心轉意,我這邊的銀兩也是不多,撐不了多少時日。”

蒲師蘅雖把他留下照顧沐兒,卻一心把她送回泉州,臨下船時,特地叮囑同行的船工和客商,不得将銀兩借給他。若是被他發現有人敢私自資助,便不必再登船。

他何嘗不知少主此舉的用意,可眼前的女子似乎越挫越勇,絲毫不把少主的威脅放在眼裏,沉靜的眸子中盛放倔強的堅持和驕傲。

在這場兩敗俱傷的僵持中,誰也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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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月上中天,夜幕墨染,清輝遍地。

驿站的屋頂上,程書澈摟着自家娘子坐看異鄉月明。

“程小三,為何沒有星星?”程家娘子名喚顧紫烈,幹過幾年镖師,扮過幾年俠盜,最終卻埋首于百草之中,鑽研醫術。這趟出來,便是她要看看香料的生長過程。

程書澈懶懶地擡了擡眼皮,“這事你該問老天爺,別問我。”

顧紫烈不樂意了,拍開他橫在腰間的手,“我忙着呢,你去問。”

“娘子……”程書澈嗚咽一聲,裝死睡去。

她倏地立起身來,活動活動雙腿,眸光幽深,“你再裝,我把你一腳踹下去。”

“那正好,不用走了。”程書澈這人極懶,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絕不坐着,一件衣裳穿上十天半個月都不換。還好他有一張極妖孽的皮相,就算是顏色莫辯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能穿出別樣風情。

顧紫烈撇了撇嘴,往下探去,眸子骨碌一轉,“哇,好标致的人兒……”

“哪呢哪呢?”程書澈睡意全無,掙紮地往下看去。

程家小娘子似已見慣自家相公這副好奇的模樣,拎着他的衣襟,蓮足輕點,悄無聲息地落地,随性地坐在驿站的臺階上。

幽暗的驿站門前,立着一位身着素色羅裙的女子,被風吹亂地發髻落下幾縷鬓發,貼在她妝容精致的嬌顏上,如楊柳拂岸,水光粼粼。她眸色清冷,與她精心雕琢的豔麗妝容極不相襯。

“這不是小沐兒嗎?”顧紫烈仔細瞧了瞧,“蒲六爺真打算把她扔在這裏?”

程書澈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似乎在他離開的這段時日發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他真舍得啊?這麽個如花似玉的丫頭,說扔就扔。啧啧啧……”顧紫烈搖頭嘆息,“這要是有個萬一,恐怕就回不去了。”

程書澈托腮沉思,半晌才道:“說不定遇上好人家了呢。”

“我倒不這麽認為。人家眼巴巴地跟上船,才出海就被扔了,心中必定是萬般不甘千般不願。定會做出些驚人之舉。”顧紫烈到底是女兒家,自然也更了解女兒家的心思。

“驚人?”程書澈反問,“如何驚人?”

“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顧紫烈下颌輕揚,指了指她轉身離去的身影。

二人相視一笑,緩步跟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蒲師蘅帶了随行的牙人去見交趾國君,并帶了上好的緞子和瓷器以示交好。

交趾國君年邁,卻獨愛美色環繞,小小的宮殿內各色美女衣着暴露地穿行其間,任君采撷。高坐于正殿之上的老國君左擁右抱,兩名近侍的美人袒胸露乳,玉體橫陳,任由國君布滿皺紋的枯骨手指在嬌嫩的肌膚上愛撫,溝壑縱橫的老臉貼着美人的光潔的臉蛋啃得不停。

蒲師蘅饒是早有預料,也被眼前的陣勢驚得蹙起眉頭,放下貢品與主事的官員寒暄幾句,便出了宮門。

宮門口處,從民間新選的美女由宮人們例行檢查,粗暴地扯開身上的衣裳,任由宮人在她們年輕而嬌嫩的身子上摸來摸去。

早有傳聞交趾國君荒淫,竟是如此縱情聲色,沒有半分羞恥之心。

此等角色無須刻意攏絡,若是按歲納貢亦是可取。

出了交趾皇宮,蒲師蘅去了此地最繁華的集市,與留居此地的代理客商相談。

蒲家是香料大商,每歲發回的香料去除部分為蕃商來港貿易之外,大部分為各地的代理客商采買發回。而這些代理人,都是蒲師蘅一手挑選的,有些是當年游歷時結識的,有些是流冰臺的暗人。

這些代理人除了采買貨物之外,還會定時将各地見聞按時發回,以便掌握各類貨物的第一手信息,從中取利。

回到驿站時,已是日暮時分。

晚霞映紅江面,忙碌的船工正在緩緩升帆,如同展翅的大鳥,揮動羽翼,迎向落日餘晖。

水流平穩,風力不大,是個利于啓航的好時日。

“六爺,可以啓航了。”船帆已高高立起,船工朝六爺揮手示意,其他盛載貨物的商船也已整裝待發。

蒲師蘅望着平靜的江面半晌不語,直至夜幕降臨,點點星光灑向水面,夜風微寒從耳邊滾過,船工一聲高唱,他才如夢方醒,褐眸微眯,唇邊浮現一抹自嘲的苦澀。

臨行前,他退縮了。試圖用冷漠和殘忍掩飾的不安,正在一點一點地擴散,淌向四肢百骸。

最初的憤怒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心底最深的那份慌亂與無助。他怎麽舍得扔下她,他怎麽舍得……

口口聲聲說着遠離,說着放棄,說着忘記一切。可當她如此真實地出現在他面前,臉色慘白,嬌小的身軀縮起一團,如同一只被遺棄在街角小貓兒,可憐地祈求收留。他只能倉皇而逃,隔着分艙的木板,伸長手臂,一筆一劃地描繪她顫抖的身形。那一刻,他只想擁她入懷,用他的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身軀,為她遮風擋雨,掩她一世風霜。

可他什麽都沒有做。他用最殘忍的話語拒絕她,傷害她,用最激烈的手段告訴她,他們之間再無可能。

她一定傷透了心!

她跑上船随他出海,早已置女兒家的名節于不顧。他又何等殘忍,狠狠地将她打入地獄。

他撩袍轉身,在棧道上狂奔,踩碎一地星輝,帶起一江春水。

“她人呢?”他趕到與驿站一街相隔的客棧,沖小松澈也低吼。

小松澈也欲言又止,默默地垂下頭,膝蓋一彎跪了下去,“屬下辦事不力,求少主責罰。”

“她去哪了?”他眸光驟冷,深邃的五官如同霜染,凜凜發寒。

“她昨夜出去後,至今仍未歸……”

蒲師蘅擡腿将他踹倒在地,一腳踩在他的腹腔處,眸中淬火,用力踏了下去。冷風過境,可以清晰地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響,分外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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