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35

35.

離驿站不遠的一處河谷,是交趾國境內頗富盛名的銷金窩。因着本國女子肌膚略黑,身材瘦小,不及中原女子雪肌似緞,故有本地商人借貿易之機,大量販賣中原窮苦女子至交趾或占城,或賣予有錢人家為妾為婢,或賣到妓竂大肆斂財。更有甚者,被朝廷高官買走,獻給國君亵玩。

在這裏,漢女的标價奇高,卻不乏揮金如土之人。

自昨夜起,有一漢女在河谷的入口處擺攤賣唱,引得交趾國的男子競相圍觀。不到一個時辰,漢女腳邊的小竹籃已被扔滿銅錢。

今日華燈初上,這名漢女又擺開陣勢,一把琵琶,一張矮凳,一個竹籃。身上仍是昨夜的素色羅裙,白底藍花,樸素淡雅,臉上的妝容卻是極精致妖豔,堕馬髻斜斜挽起,發間沒有任何的裝飾。極素與極豔的兩相融合,竟讓她看起來有一種禁欲般的魅惑。看着她那張臉,明明是紅唇如火,眼角勾人,可目光往下,竟是包得一絲不露的素色羅裙,頓時如百爪撓心,想一窺那與平常無異的羅裙下,包裹着的身體。

說也奇怪,座落在此處的幾處妓竂竟沒有向她出處,任由她繼續搶占最顯眼的位置,分得一杯羹。

席沐兒指尖輕撥,琵琶聲聲撩動人心。月色正好,清冷無邊,一曲“冬天寒”婉轉輕唱直上九霄。

冬天寒,雪以滿山。

為着君寒,阮那有為着君寒,于即會來到只。

杞郎你值去,袂得相見,阮袂得見君恁一面;豆寸耐秦于王,于國法可不是。

焚書輕儒,不如焚書輕于儒,又來創造只城池。

虧阮一身,于那虧得阮一身,到今旦,阮蔔得于尋起。

恨于煞秦王無道昏君,你掠阮夫主于抽來造于長城。

阮身于到只,今蔔姑誰通以訴起。

思憶于杞郎恩義重,思憶夫主恩情重。

于盤盡山嶺,阮盤盡山嶺,強企拖命亦蔔尋到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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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此曲為南管,唱詞部分為閩南語,“阮”=我)

一曲“冬天寒”将孟姜女千裏送寒衣給範杞郎,一路風雨兼程,到邊關所見凄涼景象之心情唱得如泣如訴。一曲終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腳邊的籃子已經盛滿銅錢。

她涼涼地瞥了一眼,心中盤算着這籃銅錢能否雇船遠航,能付得起幾日的房錢。

微調琴弦,久未彈奏的指尖早已是紅腫一片。

幼時席府有家戲班,她曾偷着學了幾日。一日家中設宴,為了博取長輩好感,上臺唱了一曲。結果被席老爺子破天荒地請了一次家法,打得她半個月沒有下床。席家書香門第,最重名聲,家班戲養在府中不過是為了平日宴會作樂,南下的宋外宗正司在各自府中皆是如此,哪裏容得下家中兒女學戲唱曲。

一頓痛打之後,席沐兒學乖了,再也不敢無故賣弄,私底下倒是學了個精透。卻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也會落得如此下場,以賣唱賺取回鄉的盤纏。若是席老爺子在天有靈,定然會傷肝動火,不再認她這個孫女。

強忍着指尖的痛感,席沐兒接連唱了三曲,額間細汗點點,手指麻木僵硬,明顯已到達極致。

她收了琵琶,微微朝圍觀的人群欠了欠身,展露清冷笑顏,引得人群中一陣喧嘩。

她也不多言,轉身将籃內的銅錢倒入布袋中,穿過人群施施然離去。

“澈也,我又賺到錢了。”她快步走向客棧,見小松澈也倚在門前榕樹下等她,一路小跑,揮舞手中的布袋,“都吓死我了,好怕被人搶走,說好來接我的,怎麽也不來。你真以為我是無所不能啊?不過,還得感謝你昨晚把那幾間妓竂的老板吓得夠嗆,今天沒人找我麻煩。”

沐兒不疑有他,“你怎麽不走,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小松澈也一動不動,目光幽幽投入她身後。

沐兒順着他的目光,回頭一望,笑意盡斂。

只見蒲師蘅隐于樹下陰影處,面容蕭瑟。月光當頭攏下,襯得他平整的肩線自兩端齊攏,在他精瘦的腰身處聚攏,仿佛從天而降的天神,一身光華奪目,碎了一地星光。那光芒自腰間截斷,碎碎鋪灑,袍裾随風飄展,遺世而**。

“六爺……”沐兒輕喊出聲,發現他面色不佳,遂咬住下唇不再言語。

蒲師蘅面沉如水,雙手負于身後緩緩邁步,經過她身邊時,停了下來,聲音低回,似怒非怒,似怨非怨,夾雜着一絲凄涼的無奈,“若是你想繼續留在這裏,我不會攔你。”

沐兒還沒反應過來,他又補了一句,“只是小松澈也将不再有存在的意義。”

“為什麽?”她脫口而出,目光轉向倚在樹上的小松。他臉色蒼白,唇邊留有幹透的血跡,“你對他做了什麽?”

“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對他做了什麽,讓他有膽子對我撒謊?”蒲師蘅聲音平穩,不怒而威,以他慣有的冷靜面對他摯愛的女子。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沐兒那番親昵的抱怨,他如何也不會相信,被他視作兄弟的小松澈也會對他撒謊。

他之所以将小松留下,完全是因為信任。他相信小松澈也會把她送回去,而不是任由她以身涉險,更不是為她的所作所為打掩護。

倘若他沒有改變主意,他們是不是打算一直留在這裏,相依相守……

“依六爺之見,你認識的沐兒會如何面對逆境?”沐兒迎向他陰鸷的目光,依舊是清冷的沉靜。

不管順境逆境,他認識的席沐兒永遠都是順從地接受,卻不表示她就此認輸服軟。

“我該痛哭流涕地乞求你的收留,乞求你不要抛下我,還是寸步不離地跟着你,祈盼你能轉身回眸看到我,想起你曾經欠我的未來,對我手下留情?”沐兒手腕一松,琵琶落地铿锵,回蕩在寒冷的冬夜。

“你口口聲聲說我放棄了你,可是我從未得到過,何來放棄……”她往側走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目光幽幽,隐隐含淚,“沐兒本就一無所有,并不想讓六爺跟沐兒一樣,連母親唯一的心願都無法完成,以至于抱憾終生。沐兒錯了嗎?”

是非對錯,誰又能說得清楚。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将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一一添加在天秤的兩端,重者為對,輕者為錯。怪只怪不能成為重要的那一端,屹立在天秤的至高點。

“六爺,這就是你我必須經歷的嗎?”她微阖雙眸,壓抑的淚水濕潤了眼角,“倘若這是必須的,我願意……”

這就是他無法忘懷的女子。她看得明明白白,知道他心中無法釋懷的症結,知道他所有的不得已,只能用拒絕來成全他對母親的承諾,用另一種方式陪他共同經歷,即便他用盡方法逼她遠離,她卻始終以順從的姿态诠釋她的不離,用她倔強的堅持證明着她的不棄。

她太懂事,太從容,所以不管他如何殘忍地對待她,她都能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的苦衷。也正是仗着這份了解,他才能肆無忌憚地冷落她。因為他一直相信,席沐兒是屬于他的,沒有人可以奪走。

可是,當他親耳聽到席沐兒與小松澈也那般親密的對話,他再也無法狀似冷靜地推開她。不管他願不願意,他都必須承認,如沐兒般乖巧懂事的女子,總是能吸引身邊的男子為她披荊斬棘。

那一刻,他都快要瘋了……

蒲師蘅雙拳緊握隐于廣袖之中,強忍擁抱她的沖動,沉聲道:“澈也受傷了,需要回船醫治,此時不宜久留,你也跟着上來,等到了占城再說。”

席沐兒淺淺地勾起嘴角,笑中帶淚,釋然地松了一口氣。

他終究還是心軟的。

船隊夜航,無邊的深海與夜色融為一體,将船舶吞沒。兩岸峭壁懸崖高聳,如同不可逾越的屏障,崴然屹立。北風穿過岩石縫隙,風聲破空,嘶吼肆虐。

船舶行駛在平靜的海面上,順風而下。

小松澈也的傷并無大礙,有程書澈在的地方,所有的傷病都能迎刃而解。

席沐兒放心不下,堅持要照顧他,被蒲師蘅嚴辭拒絕,勒令她回艙休息,免得遇寒受冷,拖累船隊的航程。

席沐兒不再堅持,提着她的包袱回到她最初的客艙。她推開門,前腳還沒邁進去,便被一股力道攔腰擄住。

“還想生病嗎?”他灼熱的氣息噴灑在耳後,“身子本就單薄,還不好好照顧自己。這裏是你能住的地方嗎?”

身後是他溫暖寬厚的胸膛,熟悉的氣息将她層層包圍,她耳後一熱,羞赧地低下頭,明知故問:“請教六爺,我該住哪?”

“你自己不知道嗎?”他的手臂收緊,将她抱在身前,如同失而複得的至寶,再也不願意松開分毫。鼻尖抵在她的頸側輕拱,尋找他記憶中癡迷的芬芳。那是大海、陽光、沙灘混雜的清爽,讓他的焦躁不安得到撫慰,平息。

“沐兒愚鈍,還請六爺明示。”他明明是說交趾國有危險,才暫時讓她上船的。這會兒又來示好,這人真是別扭。

可是又有什麽關系呢,只要能留下,與他風雨同舟,又何必在乎這些細枝末節。

在這艘船上,沒有蒲家,沒有清規戒律,只是一個女人想要留在她心愛的男人身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作者有話要說:卡文。。。。。。。求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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