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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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個時辰,蒲師蘅遇襲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但凡由蒲家商號代理的物貨價格全面飙升。蒲壽庚任職京中,蒲師文遠洋在外,蒲師武是個武癡,對蒲氏的事務從未涉足,蒲師蘅遇襲,致使蒲家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
沐兒仍将蒲師蘅安置在雅園,那是屬于他的地盤,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就算是他那二房妻室,也沒有膽子輕易踏足雅園。
“夫人,城中的大夫都不在……”奉命去請大夫的影衛急忙來報。
沐兒眸光微沉,“不在?”
“是的,據他們的家眷說,前些日子有人請這些大夫出外游玩,至今未歸。”
“原來如此……”沐兒了然,和當年一樣,又是沒有大夫醫治的狀況。
她經歷過一次生死存亡,如今想來心有餘悸,卻不再有當日的慌亂與無措,“備轎,随我去哲別将軍府。”
她不相信,連哲別府中的軍醫也都一并消失。
可事實往往殘酷得讓人難以招架,當你以為可以掌控一切意料之外時,卻總是有那麽一些無法預料的橫生枝節攔于路中,防不勝防。
哲別不在府中,主持中軍的是哲別的副将,他說軍醫已随哲別回京述職,大抵年後會返。
沐兒不信,闖入內堂尋找哲別,卻沒想到小牧端坐堂上,端着茶盞慢條斯理地飲着,擡眸瞧見她進來,只是淡淡一笑,卻不起身相迎。
“我要見哲別。”沐兒心下詫異,自三佛齊回來後,小牧與哲別可謂是形影不離,哲別到哪都帶着她,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寶貝得不行。可副将說哲別回京,又怎麽把小牧當在此處數月不理。
小牧放下茶盞,作勢理了理裙裾,“他不在。”
“當真?”
“是真是假又如何?大小姐說會救我時,又是真是假呢?”小牧冷哼一聲,眸中閃過一抹仇恨,額上的青筋因一再的克制而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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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兒蹙眉看她,心中似有想法成形,“你記恨我?”
“小牧怎敢?”她垂眸冷笑,唇邊盡染苦澀。
“是以,今日我想見哲別,便是見不到了?”沐兒終是明白,今日果昨日的因,今日種種皆是她當日步步為營走出來的。
原來,舉頭三尺有神靈,善恨到頭終有報。
她親手斷送小牧的幸福和未來,便要猜到今日的傾身相求,不過是一種無謂的掙紮。她甚至忘了,小牧深愛的那個人是席照雲,而席照雲卻用她換來那個一身狼籍的女子。
小牧笑着起身,新置的羅裙襯得她嬌小的身子玲珑有致,細致的臉龐寒到極點,“沒錯,你誰也指望不到,只能靠你自己。你也嘗一嘗我當日孤立無援的處境。”
沐兒沒有再做糾纏,随意在醫館找了一位學徒回府,為蒲師蘅清理傷口。而後,馬不停蹄地趕到程書澈的住處。
程書澈陪他家娘子回嶺南過年,一時半會回不來,她只能寄希望于他素日裏飼養的信鴿,希望能在蒲師蘅還剩下一口氣的時候,他能趕回來。
安頓好一切,沐兒沒有再回雅園。
席照雲得到消息趕回府中,發現沐兒竟不在家中,問遍府中的下人,沒人知道她的下落。
他急得團團轉,生怕沐兒幹出什麽傻事。
一夜北風突至,又是一年寒冬時。落葉飄零,百花俱殘,一街之隔的開元寺梵音缭繞,透牆而過的桑蓮仍是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十一,去找沐兒抓回來。”莫娘從後門進府,滿臉的疲憊。
席照雲一夜未眠,胡渣叢生,也是一臉的倦意,“娘,你知道沐兒在哪?”
“她在佛前跪了一夜,滴水未進,我怎麽勸都沒有用。”莫娘嘆氣。
沐兒的性子有多倔,她不是不知道,現下蒲師蘅生命垂危,她又豈會撒手不管。她雖決計與他分道揚镳,卻并不代表她的心中不再有他。正因為心中有他,才會如此執拗地用另一種方式祈求他的平安無事。
當所有的路被封死,她只有寄希望于神靈的庇護。
當日種種是她欠下的業障,她願意一人承擔,只求上天不要降罪于他。
“十七,你當真要長跪于此?”席照雲只身前來,并不打算将她強行帶回。
沐兒沒有回頭,雙手在胸前合十,垂眸斂目,神情肅穆,眉眼染了霜意,猶如寒冬初霜,寒意徹骨。
“他沒有醒來之前,我不會起來。”
席照雲氣結,“十七,你何至如此愚昧?你要找的是大夫,而不是做無謂的禱告。”
“倘若可以,我願意此生放棄和他在一起,只願他能一生平安。無愛無求,無欲無念。只求他再無災禍,平安此生。”沐兒終是看透了這一場愛恨癡纏,愛又如何,恨又如何,他都仍在那裏,她只需一個擡眸的瞬間,便能輕易在人群中找到他。他是好是壞,始終牽動她的每一根神經,輕則身心煎熬,重則傷筋動骨,每一次都是一次浩劫。
或許當年大奶奶說得對,她就是一個不祥之人,她深愛的東西都會漸行漸遠,或消失,或毀壞,不會再屬于她。
席照雲恨不得扇她一記耳光,把她徹底打醒,“席沐兒,你當真如此窩囊,連愛都不敢嗎?就算他當日對席家做的種種,也早已過去,人在俗世漂泊,每一步不無是為自己打算籌謀。會遇上誰,是命中注定的緣份。你和他既已相識相愛,又何必為家仇國恨而牽絆。”
“沒錯,我和娘是反對你和他在一起。只因席家滅門,不無是他之過。我們亦怕你對他怨恨過深,而囚禁自己。可終究,你仍是愛他,不管他做過什麽,你的愛不減反增。你的退守,不過是你的不自信,你不相信會有一個人,會一直陪你到老。你相信幼時的詛咒,你相信你是一個不祥的人,你相信你深愛的一切都會遠離你。所以,在他遠離之前,你寧願先轉身離去。”
“十一,你說什麽都沒有用。”沐兒心平氣和,不再有任何幹擾,一心向佛,心無雜念。唯有如此,心誠才會靈。
七日後,程書澈快馬趕回,将生命垂危的蒲師蘅救回。
也就在那一日,沐兒叩開邱家大門,願意履行與邱少卿的婚約。
“我想好了,你我自幼定親,青梅竹馬,相互扶持,雖然你已有心愛之人,但我卻不能令席家失信于人。席家百年書香,以誠待人,斷不可因我而毀了家聲。”沐兒一身素淨,清絕的臉上只看到一片死灰般的沉寂,不喜不嗔,不怒不怨,仿若一具可以行走的稻草人,了無生趣。
邱少卿呆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眼前眉眼如畫,卻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女子,心被針刺般疼痛難忍,“你的意思是……要與我履行婚約。”
“嗯,少卿哥哥可願收留沐兒?”她的眼中沒有光采,一味地盯着邱少卿那張熟悉的臉,話語沒有任何的情感,仿若背戲文一般生硬。
“沐兒,我這裏不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地方。你要嫁,我便娶。只是這一輩子,你只能是我邱少卿的人,不能反悔。”邱少卿放了狠話,讓自己狠心,也讓她明白,有些事可以随意為之,有些事卻不能,譬如成親。
沐兒僵硬地點頭,“我既然來了,就不會反悔。你盡快找人到席家提親,十一那邊有我。”
沐兒木讷地走回家,沿途飄落的刺桐花鮮紅如血,鋪了一地紅映,分外喜慶,她卻一眼帶過,生生逼回即将奪眶的淚水,不再掙紮,不再癡纏。
一夜寒雨忽至,院中的三色堇和入泥土,不複盛放的妖嬈,絲瓜架子藤蔓散落,浸透雨水,橫亘在地。
一地狼籍,滿院淩亂。
沐兒支了把傘坐在庭院中,身後游廊下是日漸恢複的官錦言,一身绛紫羅裙,裹着她單薄的身子。
“沐兒,我不是來勸你的。”官錦言向來話少,和人獨處時更是寡言,可偏偏與沐兒極是投緣,二人可獨處一室終日無言,各忙各的。
沐兒坐在那不動,看着雨絲纏綿,落入土壤,斜風細雨之中,絲絲涼意打在臉上,她卻感受不到寒意。
“當年,十一毀婚,遠走他鄉,我被家人唾棄,随意找了個人家嫁過去。嫁過去的當日,那人飲酒過多摔了一跤,腦袋撞上水缸,一命嗚呼。發喪那日,元軍破城,盡殺城中男子,女子抓進軍中充當軍妓,我亦不能幸免。三年來,迎來送往,我已經麻木,可我不想死,我只想活着問十一一句話,為何要舍我而去?”官錦言倚在廊下,面帶微笑,“再見那日,我終于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不必去問為何,只因你們緣份未到,勢必要在滾滾紅塵中經受痛苦,才能明白相聚的意義。”
“若你問我恨不恨十一,我可以告訴你,我恨。但是,我還是會選擇在他身邊,因為我想看着他痛苦的樣子。這樣,才能彌補這些年我受到的傷害。你知道嗎?看着他痛苦,我很快樂。”官錦言仰天大笑,面容扭曲,“我不明白你所謂的愛,對我來說愛太難,恨更容易一些。”
“你對我說這些,是想問我,既然我愛得如此艱難,為何還要選擇放棄?”沐兒心思細膩,一語道破個中真締。官錦言今日的扭曲,是十一當日種下的苦果。是受是離,只有他自己決定。
官錦言搖頭,“我想知道,究竟愛是什麽樣的感覺,能讓你奮不顧身,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其實我也無法告訴你。”沐兒終于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我只知道,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只有他一直陪着我。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席沐兒。席沐兒身上的每一條經脈,都有他刻上的印記,永世不滅。”
三日後,邱少卿到席家下聘,席照雲雖是千般不願,卻不敢說半個不字。兩家選好日子,就在正月初十那日迎娶。
時間緊迫,席照雲特地給繡娘們加了工錢,讓她們日夜趕工,趕制嫁衣。
蒲師蘅醒後,得知一切已成定局,帶傷來到席家,懇求席沐兒回心轉意。
那一日,陰雨綿綿,北風如刀,擦着臉頰滾過,席沐兒坐在繡架着忙碌,見到他來,頭也不擡,只當他是個透明人,置之不理。
“我求你,別嫁。”他的聲音沙啞,像被車輪輾過般支離破碎。
席沐兒手中稍頓,擡眸看他,“六爺,到時候來喝杯水酒,熱鬧一下,也不枉我曾伺候過你。”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他倚在門邊,身子搖搖欲墜,胸前的衣料被血水浸透,鮮紅的顏色讓人無法直視。
“到時我會讓少卿給你發請柬的,請務必賞光。”席沐兒盡力不去看他,手中的繡針穿梭,紮進手指裏,她也渾然不覺。
曾經那麽驕傲的男子,聲聲乞求,輾轉糾纏。
他放棄了本該屬于自己的幸福,只為保她一世安樂。她又有什麽資格看着他失去生命,而自私地留住他。
愛已至此,又何來擁有。
作者有話要說:結局寫得太憋屈,一直不想寫出來。唉,我終究是個親媽啊。
看得難受的親來看我的新文吧,輕松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