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我作甚。”殷晚參沒好氣道,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清炒蝦仁。
楚時朝見他吃得香,又盛了碗湯放在他手邊,“殷師弟,你在家時也這般嬌縱?”
殷晚參脾氣大的驚人,偏偏生了張清冷淡漠的俊美面容,時常給人一種不沾人間煙火的錯覺。也難以想象他梗着脖子發怒的模樣。
“不。”殷晚參仗着楚時朝失憶,又胡說八道,“我家裏有個蠻橫不講理的兄長,日日欺負我。髒活累活都是我做,上哪嬌縱去。”
聞言,楚時朝眉頭一跳,忽覺肩膀沉甸甸的,宛如背了個瞧不見的簍子。他垂眸夾菜,目光恰好落在殷晚參拿筷子的手上。
這雙手膚嫩白皙,骨節分明,指尖泛着淡淡的紅,哪裏是做粗活的手,分明是小公子的手。若硬要說,也只有握劍磨出來的繭子能糊弄糊弄人。
楚時朝笑了,心道殷晚參果然嬌縱。恐怕不是他哥欺負他,反過來才對。
他才是活生生的小霸王。
用過膳,天已經晚了。楚時朝不再留,去隔壁廂房了。
他走時,殷晚參就倚着窗戶瞧他。見楚時朝不回頭,殷晚參罕見的嘆了聲。明明道侶就在眼前,他卻還要一人睡冷席!
待到夜濃黑時,門被輕輕敲了三下,緊接着一人偷偷摸摸鑽了進來。
“尊主。”展四方壓低聲音行禮。
“我讓你留在欲曉天,怎的跟來了。”殷晚參皺眉,對展四方自作主張很是不滿。
展四方直直跪下來,從懷裏摸出盛着紙張的錦盒,“屬下接到您的信時五烈恰好回來,我便将他留在宮裏,帶着密報尋來了。”
“還請尊主責罰。”
殷晚參墨發散落,一縷垂在胸/前,眸子冷淡無光,捏着束發的碧玉簪挑着蠟燭裏的芯子。跳動的光映在他臉上,更讓人不敢看這張美到不辨雌雄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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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殷晚參取過錦盒,垂眸掃過紙上的字跡,擡手放在燭火上燒了。
“查不出來……”殷晚參拿過帕子細細擦手,語氣平淡。
展四方額頭上卻出了冷汗。
殷晚參收起帕子,猛的把錦盒扔回展四方手裏,“我要你們有何用!”
“尊主。”
展四方額頭抵着地板,發起怒的殷晚參着實可怕。
房裏安靜片刻,殷晚參起身來到窗前,單手倚着窗框。清冷的月光聚在他如墨的發上,猶如潭水泛起漣漪。他道:“玉宗的人也在?”
“是。”展四方直起身,在原地跪的筆直,“玉宗大弟子和玉宗主的兒子都在場。”
“玉燕錦那個草包湊哪門子熱鬧。”
殷晚參最厭惡玉宗宗主的兒子玉燕錦,當年他與楚時朝結契時,玉燕錦逢人就罵,罵他就算了,罵楚時朝可不行。
“他是玉已星的跟屁蟲,有玉已星的地方肯定會有他。”展四方道,“說起來,他和澄淵君也是老相識了。”
殷晚參見過一次玉已星,當時他與楚時朝游玩到玉宗地界,恰好遇上玉已星帶人出任務。不過當時他站的遠,沒和他打照面,就算眼下遇見也絕認不出。
“他倆毫發無損?”殷晚參心裏不爽。
“是。”展四方點頭。
殷晚參指尖叩了兩下窗框,心裏盤算着怎麽弄玉燕錦兩人。他不舒坦,誰也別想好過。
“四方。”
展四方應聲擡頭,就見殷晚參清亮的眸子不懷好意轉了圈,眯起來的模樣像只活了百八十年的老狐貍,滿滿的全是算計。
“尊主您寬心,”展四方會心一笑,他別的或許不行,猜殷晚參心思一猜一個準,“咱們上次搜集到的東西還沒用上。送給玉宗主,他絕對喜歡。”
殷晚參笑了,“起來吧。”
“哎。”展四方起身拍了拍衣衫下擺的土,又道,“晚膳時我見您與澄淵君相處甚歡,是仙君好些了?”
殷晚參餘光掠過空蕩凄冷的床,啧了聲,“并未,仍是老樣子。”
展四方只得安慰兩句,便告退了。
殷晚參惆悵難眠,轉身望月,才聽展四方打開房門,倏地察覺到了危險。猛的回過身時親眼瞧着展四方被人當胸一腳踹了回來。
“嘶……尊主小心!”
展四方反應不及,猝不及防仰倒在地,幸好護住了心脈,不至于斃命。
那人踢完就跑,并不留戀。
殷晚參堂堂魔尊,從未有人膽敢在他面前放肆。這人竟然傷了他的手下,簡直吃了熊心豹子膽!他越過展四方,身形如鬼魅,跟着那人出了客棧。
展四方心道不好,趕忙跟了上去,可還是晚了一步。
夜色深重,無人走動。客棧為剩燈油錢,只點了一盞燈籠。一陣風掠過,這點僅剩的光也沒了。
那黑影的功/法雖好,在殷晚參眼裏卻是孩童把戲,不值一提。他微微阖眸,不出三個呼吸,敏銳察覺到黑影在哪。
出了客棧,右走幾步便是濃密的林子。是個藏人的絕佳之地。
他緩步上前,面色陰沉如水。
先不論黑影是何人,傷了他的人就該受死。遑論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必是做些見不得人之事
殷晚參右手垂在身旁,手掌彎曲,一柄貼身軟劍落在掌中。
黑靴踩在石子上,發出些細微聲響。偶爾鳴叫的鳥兒此刻也啞了喉嚨,藏在窩裏,睜着豆子大的眼警惕的盯着暗處。
殷晚參屏住呼吸,慢慢上前。催動靈丹感知周身靈力波動。這一探,還真探出了東西。
這片小小竹林裏,除去他,竟還有兩股靈力波動。一弱一強,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而且身後的在靠近。
殷晚參停下來,裝作不知該去哪兒的模樣。實則渾身緊繃,伺機給那人致命一擊。
那人越來越近,靈力感知也更為清晰。
殷晚參清晰察覺到,這人很強。表現出來的不過是一層淺淺的水窪,暗裏湧動的則是江河。
不過……
來不及細思,身後那人忽然動了手。
殷晚參側身躲過,一把桎梏那人的手臂。相距太近,不宜用劍。他猛的發力想将身後那人摔到身前,再用膝蓋跪斷他的脖子。
可世事不如人願,那人似乎察覺到他的意圖。另一手摟住他的腰,生生把他固定在了懷裏。
殷晚參愣住,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被這樣對待。
“別動。”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驟然在耳際炸開,來人竟然是楚時朝。
殷晚參呆愣片刻,随即怒上心頭。
“楚時朝!你……”
不等他罵完,楚時朝娴熟的掙開他的桎梏,順手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唇。
“噓……”楚時朝輕聲,“殷師弟別怕。擡頭看。”
殷晚參掙了兩下沒掙開,索性随楚時朝去了。
聞言,他擡眸向上看。
巡視片刻,在月亮漏下來的星星點點光亮中,瞅到了一棵樹上團起的黑影。
黑影周身散發着飄渺的霧氣,不仔細看就會将它與黑暗視作一體。殷晚參對它并不陌生,正是魔氣。
殷晚參瞧了兩眼就沒了興趣,眼下他只想着楚時朝。
楚時朝身材高大,胸膛抵着他的後背,扣在腰間的手規規矩矩,沉穩的呼吸聲落在他的頭頂,惹得他一陣心猿意馬。自家道侶就在身後,偏偏什麽都不能做。
殷晚參輕顫一下,察覺到楚時朝別在腰間的佩劍正頂着他後腰,生疼。
“澄淵君,”他嘟哝了聲,“你硌着我了。”
“別出聲。”楚時朝帶着他退到一棵樹後,側身探查。他不忘分心垂眸瞧殷晚參一眼。
殷晚參呼出的氣全落在他掌心上,又熱又癢。
“鬧什麽。”楚時朝忍了片刻,沒忍住,認輸般放開手了。
有樹遮擋,殷晚參回手推了楚時朝一下,怒氣沖沖:“都說你的破劍硌着我了!”
楚時朝低頭看了眼被罵的佩劍時眠,又氣又好笑。
殷晚參氣歸氣,好歹沒忘了正事。
“你為何會在這裏。”
“追着他來的。”楚時朝沒隐瞞,“夜間我睡不着,便去附近查勘,回來時恰好看到他偷溜進客棧。還沒進去,又見他往這邊來。然後你便來了。”
殷晚參沉吟,楚時朝這番話挑不出錯處。
“你又為何來?”楚時朝垂眸凝視殷晚參。
殷晚參更是随口就來,“我睡不着,聽到有動靜就追出來了。”
“動靜?”
殷晚參半點不心虛,“他打傷了店小二,動靜不小。”
兩人視線相接,楚時朝在這雙眸子裏找不出半點可疑。他總覺得哪兒不對勁,明明兩人皆是楚宗弟子,殷三總讓他有種錯覺。
這人看樂子的興趣比救人的興趣大。
若殷晚參知曉他的想法,必定會感嘆,最了解他的人果然還是楚時朝。
“先回去吧。”楚時朝後退一步,與殷晚參拉開距離,“那人跑了,咱們從長計議。”
殷晚參再去看黑影,果然那棵樹上空空蕩蕩,連個毛都沒有。他心中不快,若不是楚時朝,他早殺了那人了。
楚時朝走在他左側,劍穗兒不時掃到殷晚參身上。殷晚參指尖随意碰了碰,纏住了指節。
楚時朝道:“我懷疑黑影與我們要查的案子有關。”
“不無可能。”殷晚參到,“咱們白日才到,夜裏就出事。就算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
那縷魔氣,他和楚時朝都是看到了的。
“不宜耽擱,明日一早就去王家。”楚時朝道。
“嗯。”
待到兩人離去,展四方鬼魅般從不遠處露出半個腦袋。沉吟片刻,催動靈力,朝着感知到的魔氣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