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自一月前小兒子被擄走後,遠青鎮富戶王家整日大門緊閉,不見人進出,死氣沉沉如同一座死宅。
殷晚參二人一大早在王家門外敲了足足一炷香的門,也沒等到人來應。
“怪了,”殷晚參倚着朱紅柱子,雙手環胸,“莫不是屋裏沒活人?”
他不是在罵人,而是單純懷疑。
楚時朝靈識掃過王家,随即搖頭,“家中有人。”
殷晚參了然,兒子被擄走,生死不明,任誰都會萎靡不振,不見外人在情理之中。
沉默片刻,楚時朝再次敲響大門,沉聲道:“我是楚宗弟子,奉命來查案,想詢問一些情況。”
不久,大門“吱呀”一聲敞開了。
門後是個怯生生的仆人,小心翼翼打量兩人,見他們身着純白衣衫,腰帶上繡着花紋,腰間佩劍,氣勢不凡,飄然若仙,忽然眼眶發紅,朝門內喊了聲:“老爺,真的是仙師!”
殷晚參和楚時朝就這麽被恭恭敬敬請了進去。
“兩位仙師不知,”家主王老爺苦笑,“自打出事以來,日日有人登門,說能為我找回兒子。可……都是些招搖撞騙的!銀子花了,人也沒找回來。”
他手心拍手背,長長嘆了口氣。
“您二位不一樣,”王老爺抹了把眼角,将所有期望寄托在兩人身上,“我一眼就瞧出兩位是有本事的真仙家,定能找回我兒子!”
殷晚參坐在楚時朝下首,擡眸打量王老爺。見他面色蒼白,唇幹嘴裂,雙目發紅,穿着的衣裳松松垮垮,看來是心如死灰,瘦脫了相。
王家小兒子已然找不回來了,這無可争議。但他向來不會安慰人,索性不開口,讓楚時朝來說。
楚時朝眉頭微蹙,溫聲道:“我們會找到兇手。但令郎恐怕兇多吉少,還需有所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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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王老爺痛絕了的閉上眼,兩行淚落了下來。他心中知曉楚時朝說的是實話,可他還是抱有一絲希冀,萬一他那三歲的小兒子還活着呢。
“就算是屍骨,我也要找回來将他安葬。”王老爺抽噎道。
楚時朝靜了一瞬,忽而偏頭看向殷晚參。見他垂着眸子,手指絞着外杉玩。心頭微動,難得見他如此安靜。
“可否說說那日的情景?”楚時朝問王老爺。
“那天夜裏,我與夫人正哄孩子入睡,忽然刮來一陣狂風,吹開了門窗。蠟燭被吹滅了,屋裏黑的什麽也瞧不見。孩子剛受了風寒,夫人起身關門窗,我忙着點蠟。”王老爺道,“等我點了蠟燭,孩子就不見了。”
“可有其他異象?”楚時朝問,“或者有東西留下。”
“沒。”王老爺搖頭,“什麽都沒有。”
“王夫人呢?”殷晚參問道。
“孩子丢了,她也一病不起。”王老爺面目愁容,“在屋裏躺着。”
王家是鎮上的富戶,往日家裏十幾個仆人伺候,如今就只剩兩個端茶倒水的。冷冷清清,陰風陣陣,不似活人住的地方。
了解完情況,兩人不再久留,出了王家。
臨走,殷晚參落後一步。趁着楚時朝不注意,将一個瓷瓶給了王老爺,輕聲道:“瓶裏的藥丸給王夫人三日一服。”
說罷,三步并作兩步跟上了楚時朝。
王老爺捏緊瓷瓶,望着二人遠去的身影,鼻頭酸澀,轉身去後院尋王夫人去了。
時辰尚早,兩人順路去屠戶家。
“你給了他丹藥?”楚時朝放慢腳步,與殷晚參并肩而行。
“尋常療傷藥丸而已,”殷晚參不以為意,“靈氣微弱,我用不到,留着也是留着,給他正好。”
這次殷晚參倒是沒胡說,他身為魔尊,随身帶的丹藥都是最好的,給未修煉的人服用并不合适。送出去的那瓶則是為了糊弄楚時朝,随手從楚宗拿的。
“殷師弟有心了。”楚時朝淺笑。
殷晚參撇嘴,以前這種事他絕不會做。但與楚時朝相識後,耳濡目染,也成了種習慣。
他扯了扯楚時朝的劍穗兒,皮笑肉不笑,“是楚師兄教的好。”
楚時朝知他又在笑自己,也不惱,只覺得新奇,“這五年我們交集很多?”
他常常不在宗裏,每次來去匆匆,走得近的同門只有楚萬千一人。若他失去的五年記憶裏有殷師弟的身影,足以讓他惋惜。
殷晚參不合時宜的想起與楚時朝結契的一年時光,嗓子堵得慌,不想回答,又習慣性嘴硬,“不多。你是人人敬仰的澄淵君,我不過是外門弟子。”
察覺他不對勁,楚時朝沒再問下去,心裏盤算着有時間一定要問問楚萬千。
他總覺得,他和殷晚參有很多交集。
殷晚參最怕楚時朝沉默,擡頭瞅了眼,果然見他眸子裏有精光劃過。每當楚時朝如此,絕沒好事發生。
他哼了聲,擡手虛虛指向前方,“就是那兒了。”
前面正是屠戶鋪子,隔着半條街,都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兒。新鮮割下的豬肉一條條擺在木板上,一個高大粗壯的人正揮着屠刀忙碌着。
殷晚參掃過地上的血水,又看了眼楚時朝白淨的靴子,心裏有些不快。他最喜歡楚時朝幹幹淨淨,不染塵埃的模樣。
沾了血水,就髒了。
他眸色一暗,跟着楚時朝走近。
“要哪塊肉?”屠戶頭也不擡,麻木的問了句,見來人不出聲,才不耐煩的擡眸。
“我們是來查案的,”楚時朝聲音不大,單手扶在佩劍上,“想……”
“走開走開,別擋我做生意。”
誰知屠戶突然變了臉色,狠狠瞪了眼楚時朝。
楚時朝神色未變,顯然不止一次遇到過這種情況。
“我們是楚宗弟子,不是……”
“你們是誰和我有甚關系,我只知曉我女兒被妖魔害了!若我能找到兇手,定把他碎屍萬段!”
他高高舉起屠刀,重重砍斷了一根豬骨,骨頭碎裂聲聽的人頭皮發麻。
他不願說,楚時朝只好離開,“打擾了。”
他與殷晚參走出沒兩步,便聽屠戶高聲說道:“你們修道之人最可恨,成不了仙,就來迫/害百姓,與那喪盡天良的殷狗無異!”
殷狗?
殷晚參無奈,怎麽又能扯上他!
不過他抓到了屠戶的前半句話,“修道之人?王家說那夜狂風帶走了他家小兒子,你見到的不是?”
屠戶哼了聲,一勺豬血潑到地上。
楚時朝手疾眼快把殷晚參擋在身後,星星點點的紅梅在他衣衫下擺綻開。
剎那間,殷晚參紅了眼眶。若有熟知他的人在場,都清楚他這是生氣了。
“打扮與我們相同?”楚時朝追問道。
“對,”屠戶恨道,“腰間佩劍,錯不了!”
尋常百姓不會佩劍,只有修道之人才會佩劍出行。
“衣裳上可有紋路?”楚時朝又問。
每個宗門的宗徽不同,可以此尋找兇手。
屠戶粗聲粗氣吼了聲,“他什麽都沒留下,只帶走了我女兒!”
吼過之後,屠戶沒了力氣,屠刀“咣當”一聲摔在案板上,滿是血污的大手覆住面孔,流動的血水如淚般從他硬朗的下巴上滴落。
一個頂天立地的粗壯男人,就這麽衆目睽睽之下落淚了。
“打擾了。”楚時朝沉默,“我們會盡快找到兇手。”
說罷,攜着殷晚參回了客棧。
“看來是咱們大意了。”殷晚參目光有意無意落在楚時朝衣衫下擺,“你先去換身衣裳。”
“不急。”楚時朝道,“兇手明目張膽在屠戶面前現身,用的未必是真容。在王家的風,極有可能是障眼法。”
“還有幾戶人家。”殷晚參登上客棧臺階,“下午再去問問。”
這個案子線索太少,兩家人說辭也不同,只能再打探消息。
楚時朝回房換衣裳,殷晚參則在大堂飲茶。
展四方在旁伺候。
“找到了?”殷晚參低聲問。
“沒,”展四方搖頭,“他很狡猾,把我甩開了。”
“功力比你高?”
殷晚參挑眉,展四方身為他的護/法,功力已是上乘。
展四方再次搖頭,“是他的靈力不見了。我跟他出了鎮子,才進西邊林子就察覺不到了。仿佛憑空消失了般。”
殷晚參捏着茶杯思量,此人身上有魔氣,還能隐藏靈力,絕不是一般人。魔界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數,他粗粗想了一圈,這些人裏哪個都不符合。
“我已經将魔界各位長老的近況放在您枕頭底下了,”展四方對殷晚參的想法了如指掌,“這段日子,就連二殿下也很老實。”
殷晚參嫌惡的皺起眉,“他老實才不對勁。”
魔界二殿下,是殷晚參的堂弟,殷回逐。向來與殷晚參不合。
“難不成憑空跑出個高手來?”殷晚參疑惑,毫無頭緒,正要吩咐展四方再查,就見他狗腿子似的給他倒茶,“客官,您想吃點兒啥?我們店裏都有。”
殷晚參心領神會,知道楚時朝在他身後,裝模作樣點了兩個菜。
楚時朝在他對面坐下,又添了兩個菜。
“好嘞,”展四方笑眯眯道,“馬上就給您端上來!”
待他走後,楚時朝随口說了句:“你似乎與小二頗有緣分,他總是來找你。”
“有也是孽緣。”殷晚參嗤道,“他來是為了我?分明是為了我兜裏的銀子。”
楚時朝無可奈何笑了,“孩童性子,真論起來,銀子都是我花的,他來也是為我而來。”
殷晚參說不過他,氣呼呼的喝茶。
不明就裏的展四方來上菜時,平白無故被殷晚參瞪了好幾眼。他滿腦子霧水,思量想去也想不通哪惹到尊主大人了。
後來一琢磨,八成又是他們那尊主夫人氣到一生要強的尊主了。
展四方笑了,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