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梁家在殷晚參眼中是小門小派,但在修仙界中也是名門。他們背靠楚宗,與玉宗交好,世代駐居清芳城,財力不容小觑。
故而今日梁家家主生辰,來賀壽的人只多不少。
殷晚參與楚時朝登門時,隔着老遠就聽到梁家管家在高唱收到的賀禮。
殷晚參聽了一耳朵,不由得皺眉,這一會兒的賀禮都趕上楚時朝一年的吃穿用度了。他放慢腳步,扯了扯楚時朝的袖子,低聲問:“師兄,梁家如此有錢?”
楚時朝垂眸見殷晚參滿臉算計,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輕輕從他手裏收回袖子,溫聲道:“梁家與兩宗交好,家中也有販賣靈獸生意,日子是好過的。”
販賣靈獸的确是賺錢買賣,殷晚參想起鳥都不飛的欲曉天,臉沉了下來。或許讓展四方養些靈獸賣也不錯。自給自銷,肯定比梁家賺錢。
他這邊小算盤打的啪啪響,兩人也登上了梁家家門。
梁家家主梁崇寅正與來客寒暄,見楚時朝親自來了,臉上的笑瞬間扯到了後腦勺,快走幾步停在楚時朝面前行了一禮,“澄淵君,勞您大駕光臨!”
楚時朝不露喜怒,微微颔首,“叨擾了。”
殷晚參跟在他身後,從上到下打量着梁崇寅。他年紀約莫三十左右,身量不低,相貌周正,下巴上長着半指長的胡子,腰間配着一柄不知名的靈劍。穿着一身喜慶的紅衣裳,神似年節時街頭雜耍的賣藝人。
梁崇寅摸着胡子嘿嘿笑了兩聲,側身讓出路,親自引楚時朝兩人進院子,“您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咱們可是足足有一年未見了,前幾次我去宗裏拜訪楚宗主,您可是都不在,一會兒我得敬您兩杯!”
楚時朝與他并肩而行,單手扶劍,“還有要事在身,飲酒就不必了。”
梁崇寅頓了下,想起那件事來了。按着楚時朝的手腕,見左右沒別人,湊近他輕聲道:“等我見過賓客,咱們細談。”
“好。”
梁崇寅将兩人帶到一處清雅別致的院子,裏面擺着上好材料的桌椅,已有不少賓客落座了。見三人進來,若有若無的打量着。
殷晚參視線掃過一圈,将他們的神色全部納入眼底。有人認出了楚時朝,想上前露個臉,又想起什麽來,只能不尴不尬的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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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想到了什麽……
殷晚參心道無非是楚時朝與他結契的事。
當年他與楚時朝結契鬧得沸沸揚揚,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修仙界,也讓那些看好楚時朝的人,瞬間把他打上了叛徒的名號。
這些自诩正派的名門修士準是被家裏思想頑固的長輩耳提面命,不要靠近楚時朝,否則也會和他一樣被魔道之人蠱惑!
殷晚參眼中閃過一抹晦澀,不悅的抿起唇角。好在楚宗認楚時朝,楚時朝也不将這些事放在心上,仍如往常那般懲惡揚善。那些個刺耳的言論才慢慢壓了下去。
但他清楚,這就是根紮在手指上的刺,無事時還好,有朝一日不幸打翻了碗,首先怪的就是這根刺。
他擡眸看了眼楚時朝,見他面色如常,與梁崇寅偶爾低語,心不由的一陣陣抽疼。若他不是魔尊……
梁崇寅人精似的,自然也察覺到了院中的氛圍。他心頭有些火氣上來,但又不敢表露。楚時朝再怎樣也是楚宗的人,是他的依仗,在場的修士捏在一起都比不過個楚時朝!
他仍舊笑嘻嘻的帶着楚時朝兩人往房中走,“您與這位……”
楚時朝垂眸看向殷晚參,自然而然道:“我的師弟,姓殷。”
“啊……啊?”梁崇寅的聲調忽然揚起來,顫顫巍巍的看殷晚參一眼,他知道魔尊姓殷,卻不知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殷晚參。
畢竟他沒見過真人!
但是轉頭一想,楚時朝帶道侶來也不是不無可能。思來想去,他的腿瞬間軟了大半,正猶豫時,殷晚參開口了。
“我是外門弟子,平日不進內門。”殷晚參道,“梁家主認不得情有可原。”
聞言,梁崇寅鎮定了些,見殷晚參身着楚宗宗服,腰間未佩劍,看起來功力不高的模樣,稍稍放下了心。大概姓“殷”只是巧合罷了。
他松了口氣,經此一遭,更不敢提殷晚參的事了。
楚時朝已然察覺他不對勁,卻按下不提,和殷晚參坐到了桌旁。
梁崇寅轉身忙活去了,好半天不見人影。
殷晚參坐着也不老實,拉着楚時朝低聲耳語。兩人正說着,兩道人影進了廳堂。
“師兄,我聽聞眼下攬月洲的海棠可都……”
“澄淵君!”一道溫和的聲音插/進來,打斷了殷晚參的話。
殷晚參不滿的皺眉,心道玉已星真他娘的沒眼色。
楚時朝也心有不悅,在殷晚參手腕上按了下,對上了玉已星。
出了昨日的事,今日玉已星沒臉湊上來。匆匆問了楚時朝好便帶着玉燕錦坐到了另一桌上。許是被玉已星訓斥了,玉燕錦面色陰沉,抱着胳膊不出聲。
殷晚參瞅了眼,心道正好不用聽狗吠,樂得清閑。
生辰宴乏善可陳,楚時朝與殷晚參不飲酒只喝茶,因為辟谷桌上精致的飯菜一口也沒碰。與他們同桌的人,吃的也戰戰兢兢,生怕惹着楚時朝。
好在梁崇寅不是沒眼色的蠢貨,待到宴席過半時,帶着兩人去了書房。
書房裏,殷晚參倚在窗戶旁,用撿來的樹枝逗鳥籠裏的鳥,時不時吹個口哨學鳥叫。
楚時朝見此,無奈低笑,由他去了。
梁崇寅從抽屜中拿出一封信,恭恭敬敬交到楚時朝手中,“攬月洲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沒死過人,但是擾民。洲上的百姓不堪其擾,這才向我遞了信。我一看,第二日便找了楚宗主。”
楚時朝看了信,順手放進了法器,沉聲問:“初步探查了?”
“查了,”梁崇寅嘆道,“是一群怨靈。聚而不散,已經要成煞了。”
殷晚參聽了稀奇,“攬月洲怎會有如此大的怨氣?”
“這……”梁崇寅愣了下,餘光瞥過楚時朝,明智的推開話頭,“我也不知情。”
“既如此,我們即刻前往攬月洲。”楚時朝起身,“到時一問便知。”
梁崇寅緊跟着兩人,“這就要走?明日再去也不遲。”
楚時朝卻搖頭,擡手示意梁崇寅止步,“怨氣成煞必要傷人,我們早去一日或可救下一人。”
聞言,梁崇寅不好再攔,将兩人送出府門便折回去了。邊走還在納悶,摸不清見到的到底是不是殷晚參。若是,楚時朝怎會大搖大擺帶人出來呢……
他啧了聲,搞不懂。
攬月洲與清芳城隔水相望,洲土似彎月,四面綠水合迎,故名攬月洲。
修仙之人可用法器或禦劍飛行到洲上,但攬月洲上長滿海棠樹,此時正是海棠花開的時節。最好的方式反而是乘船渡水。
殷晚參立在船頭,漂亮的眸子望着越來越近的攬月洲,一陣熱流直湧心頭,連帶着素來清冷的眸子軟了幾分。
這裏是他與楚時朝初識的地方。
自那之後,還是第一次來攬月洲。
楚時朝見他看的入神,以為他從未來過攬月洲,上前與他并肩而立,擡手虛虛指了指遠處的一顆繁茂的海棠樹,“那是世間最大的海棠樹,聽聞它在此生長了上千年,是先有它,才有了攬月洲。”
“還有人說,對它許願很靈驗。”
殷晚參望過去,那顆枝繁葉茂的海棠恰好長在洲土的下弧處,好似被一輪明月護在了懷裏。不受風霜,不沾雨雪。
見他看的出神,楚時朝心頭一動,來到船夫身旁輕聲說了幾句。
船夫聞言,瞅瞅他又瞧瞧殷晚參,笑了兩聲。手下收力又用力,船頭微微偏了方向,朝着那顆海棠樹去了。
“不從渡口上岸?”殷晚參道。
“那裏也有渡口,”楚時朝不假思索,“更近些。”
殷晚參故作明白應了聲,已經猜出了楚時朝要做什麽,肯定是要帶他去看海棠!
他在心底暗笑,又不能表露出來,憋的怪難受,只能借着楚時朝不看他時勾起唇角笑一笑。
船在水面上劃出一道斜斜長長的痕跡,終于停在了楚時朝說的渡口。
還未上岸殷晚參就聞到了海棠花香,上岸後,這香味更是如影随形。
大海棠離渡口不遠,楚時朝順水推舟說要帶殷晚參過去看看,海棠樹下人很多,男男女/女,耄耋孩童。或坐或立,到處是嬉鬧聲。
殷晚參停在入口處,仰頭望着高大繁茂,花開如海的海棠樹。他從未在魔境見過開的如此燦爛的花,與楚時朝也不曾來過這裏。
察覺到他的踯躅,楚時朝在他背上輕輕一拍,“來都來了,許個願再走。”
殷晚參任由楚時朝牽着他的手腕,朝着海棠樹走去。他腳下是掉落的海棠花瓣,身側是來來往往的人,眸中卻只有眼前的楚時朝。
楚時朝帶着他穿過人群,在幾十人才能合抱的海棠樹下停下。
“師兄。”
“嗯?”楚時朝松開他,掌心朝上接住一片從天而落的花瓣,放進殷晚參的手中,低聲教他,“握着花瓣許願,之後張開手,花瓣若能飛的又高又遠,願望就會實現。”
說罷,又接了片花瓣,阖眸許願。
殷晚參滿心滿眼瞧着他,從俊朗的眉眼到高挺的鼻梁,又到不顯多情的唇。忽然想起,他第一眼見楚時朝時,楚時朝也站在海棠樹下。
海棠花落滿肩頭,沾在了他的墨發上。
恰在此時,一道風吹過,簌簌落下的海棠花沾在了楚時朝的發上。
殷晚參輕輕捏一片下來,緊緊握在手中。目含留戀,不舍的閉上雙眼。就算此刻楚時朝不記得他,他也願陪在他身邊。
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
似是道侶間的情感共連,楚時朝睜開了眼。滿目柔情,極其克制地瞧着虔誠許願的殷晚參,心頭的情緒難以描繪。
他只好張開手掌,微微聚起一團靈氣将花瓣送上了又高又遠的天。
恰逢風吹起,又送了它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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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問:楚時朝到底許了什麽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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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出自晏殊《訴衷情·海棠珠綴一重重》
海棠珠綴一重重,清曉近簾栊。胭脂誰與勻淡,偏向臉邊濃。
看葉嫩,惜花紅,意無窮。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