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夜未眠,
天微亮,楚時朝起身時,殷晚參才裝模作樣閉上了雙眼。他察覺到楚時朝輕手輕腳給他蓋好被子,出門去了。
等到木門輕輕合上,殷晚參坐起身,手指在楚時朝碰過的地方撫過,哼笑了聲。不論何時,與楚時朝在一起他總能心情愉悅。
他翻身下床提上靴子,跟着出了門。
路上已經有農夫扛着鋤頭往地裏走了,見到悠悠哉哉的殷晚參,三五個湊在一起,偷偷打量他,嘴裏嘀咕些別人聽不懂的方言。
殷晚參才不理他們,他要去找楚時朝。每日清晨楚時朝都會習劍,那模樣少看一眼都是罪過!
當他順着小路在一片空地尋到楚時朝時,楚時朝正在練最後一式。
他眸上系着一條白布,身姿挺立,右手持劍。左手向地一震,一陣灰塵揚起,連帶着落下的樹葉,形成圓圈将他包圍在裏面。
不過剎那,楚時朝便随風而動。時眠劍所過之處,樹葉石子皆分成兩半,嘩嘩啦啦落了下去。他轉了一個圈,白色衣袂翻飛,好似混沌中的月。眸子上白色布帶長長的飄在身後,随風舞動,留下的殘影也讓人心馳神往。
殷晚參在不遠處看着,在楚時朝停下來的瞬間,将手裏的石子彈了過去。
楚時朝耳朵微動,回身用時眠将石子擋了出去。腳下使出步法,眨眼間到了殷晚參面前。他反手将劍身抵在胳膊下,輕佻的用劍柄撞了下殷晚參的胸口,揚起的劍穗兒恰好掃過了殷晚參的下巴。
殷晚參笑了聲,側身想躲,又被楚時朝伸手攔下,反複兩次,直接被他困在了樹幹前。
他雙手環臂,右側手臂旁就是插/進樹幹裏的時眠劍。他虛虛倚着時眠,惬意的瞧着楚時朝。白色布巾遮住了那雙如日光般耀眼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如刀刻出來的一般,再往下,是他吻過無數次的唇。
殷晚參盯着楚時朝微抿的唇角,心頭熱流湧動,若不是時機不對,他早吻過去了。
他深吸口氣,在楚時朝察覺前,收起了目光。
“師兄,”殷晚參擡手扯了下搭在楚時朝肩頭的布帶,“你可太欺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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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帶被他扯得松松垮垮,露出了楚時朝含笑的眸子。他負手而立,任由殷晚參将布帶收走。
他看着殷晚參殷紅的唇輕啓,咬住了布巾的一角,另一手靈活的把它纏在手上,心頭一緊,嗓音沙啞道:“這是考校你的功/法。”
“多謝師兄。”殷晚參後腦抵着樹幹,混不吝道,“那我過了你這關了麽。”
楚時朝貌似糾結,沉沉嘆了口氣,一把抽走殷晚參倚着的時眠,“不過,下次繼續。”
說罷,沿着來時路走去。
殷晚參卻還立在原地,獨自笑了會兒,才跟上楚時朝。
兩人回去後天已大亮,辭別了老人,朝着林子那頭去了。
林子中原本有連通兩個村子的小路,自從出了那檔子事,村民遮的遮,掩的掩,路早就作廢了,兩人不得不繞了一圈遠路。
“前面大概就是了。”殷晚參摩/挲着一塊立在路邊的石頭,上面刻着字樣。可經過風吹雨淋,看不大出寫的是何字了。
“嗯,”楚時朝應道,“昨日還有一事不曾問你。殷晚參為何殺了全村人?”
他對殷晚參的記憶全無,只隐約覺得這件事不對勁。就算殷晚參真的是喪心病狂,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也應該有緣由。
不然他為何要從欲曉天來到攬月洲,這之間的距離并不短。
殷晚參行走的步調一頓,回眸望着楚時朝,思量着到底要不要說真話。
以他對楚時朝的理解,不論說不說,楚時朝最終都會找他這個魔尊要個說法。不會單單因為這件事是不是應該的,而放他一馬。
反正這件事的真相,知道的人甚少,殷晚參也不為難自己,爽快的搖頭,“不清楚,所有人只知他在此殺了人,此後便說他是兇殘至極的魔頭。”
頓了頓,他又模棱兩可道:“或許,之前的你是知道的。”
聞言,楚時朝面露沉默,極力回想着,最終還是陰着臉搖頭,“我想不起來。”
殷晚參沒如往常那般寬慰他,只是撥開面前擋路的野草,繼續向前走去,“走吧。”
一刻鐘後,兩人才見到村子遺留下的斷壁殘垣。
殷晚參想起來了,當年他殺完人後,一把火燒了整個村子。
這座村子并不大,沒有老人說的百十戶,最多只有幾十戶人家。他們的房子建在一起,像是在防禦也似在攻擊。
總之,與平常人家不同。
楚時朝在村子裏轉了一圈,一眼看出了問題,“殷晚參手段殘忍,全村人屍骨無存。”
殷晚參點頭,他的雀烏的确會讓人化成灰。
“那要怎麽查?”他擡頭望天,見烏雲滾滾,“又要下雨了。”
楚時朝沉吟片刻,找了片空地,“引它出來。”
說着,一抹靈力從他眉間迸出,“吟風”使得靈力消散在空中奔向四野,極快的搜尋着異常的靈力。
殷晚參靠在一旁,冷眼打量着村子全貌,心頭一陣煩躁。死了的東西也不消停,不去投胎反而聚煞,他當初就不該手下留情!
過了片刻,楚時朝睜開了眼,面朝西邊,“在那裏。”
“我把他引過來,你要小心。”
“好。”殷晚參自覺後退兩步,不妨礙楚時朝,卻也在他能護着的範圍裏。
楚時朝單手抽出時眠,一劍插在身前土裏,雙手快速結印,迸出的靈力映亮了半天陰沉沉的天。強勁的靈力被他牢牢掌握在手裏,猛的拍進了地下。
“嘭”的一聲,兩人周身炸出一團白色霧氣,不遠處的地方驟然響起一聲刺耳的哀怨尖叫,并極快的朝兩人奔來。
楚時朝拔/出時眠,擋在殷晚參面前,在那團擰在一起的怨靈裹挾着怨氣要傷人時,腳尖一點,在空中轉了一圈,眨眼間将怨靈四分五裂了。
散開的怨靈從四面跑來,又聚在一起,尖叫聲快要刺透了殷晚參的耳朵。
他皺起眉,側身躲過想扒在他身上的怨靈,一腳将它踹得徹底灰飛煙滅。
“不對勁。”楚時朝殺了幾只怨靈,察覺出了問題,“他們不似一般的怨靈。”
“嗯?”殷晚參又躲過一只怨靈,楚時朝默契的一劍捅穿了它的胸膛,“哪裏不對。”
“他們生前不是普通百姓。”楚時朝一道劍風甩向怨靈,将它們逼退,“像是修士或者魔修。”
殷晚參心道不愧是他的道侶,這也能看出來。嘴上卻說:“怎麽看出來的?”
“他們屍骨無存,按理魂魄也會灰飛煙滅,”楚時朝眯起眸子又殺了只怨靈,終于找到了他要找的,“可他們不僅不散,還即将成煞,不是有人故意煉化,就是他們煉化了自身。”
殷晚參順着楚時朝的目光望過去,在一衆不忍直視的怨靈中,有個七八歲大的孩童正與他們對視,他大張着嘴,正咯咯地笑着。
“他便是中心。”楚時朝道。
見他們發現了自己,小孩笑得更歡了,揮一揮手,又有怨靈沖了上來。但是見楚時朝兩人穩穩朝他走來,他開始慌了,轉身就要遁地逃走,脖子猛的被一條白布纏住。
殷晚參放出裹挾着靈力的白布,将小孩扯了過來。
飛過來時,小孩在空中不停撲騰,眼中流出了血淚,嘴裏發出的是難聽的嘶吼,他的手指變得又細又長,撕扯着布巾,卻在殷晚參強大的靈壓下無能為力。
瞅準時機,楚時朝沒有用劍,而是左手甩出一道符咒打在它身上,徹徹底底将它打成了灰。
但在它消散的最後一刻,兩人皆察覺了不對勁。
周圍的天變了,仍是陰沉沉的,村子裏的房子卻還完好。
“這是他的記憶。”楚時朝沉默的收起劍,觀察着周邊。
殷晚參心道只怕是幻境。
忽然,一道尖銳的喊叫響起,兩個人從房中跑出來,不等跑遠,一柄通體漆黑,上刻紅色繁花的劍捅穿了兩個人的胸膛。
他們倒在地上,瞬間化成了粉末,也露出了房裏的人。
殷晚參冷眼看過去,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他身着黑色常服,面上覆蓋金色面具,手提着佩劍雀烏,渾身散發修羅氣息,宛如從地獄爬上來索命的惡鬼。
他看見自己殺了一個又一個,直到最後結印殺了個七八歲大的孩童。
殷晚參望向楚時朝,見他單手扶劍,手背青筋暴起,面色陰沉,眸裏閃過的是純粹的怒火。在他見到“殷晚參”拿起火把,燒了全村後轉身離開了孩童的記憶。
殷晚參還在原地,看着未完的記憶。
燒了村子後,展四方不知從冒了出來,單膝跪在“殷晚參”身旁,“尊主,您何必為了這群靠食人修煉的肮髒東西親自動手,交給我們做就行了。”
“殷晚參”細細的擦着手,無所謂道:“你殺我殺都一樣,他們是魔修,最後都是要被那群正道人士扣在我頭上的。”
燃起的火映亮了“殷晚參”的面具,他又道:“今日我留他們一魄在,能否轉世投胎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記憶到這裏戛然而止,殷晚參冷笑出聲,他一人看又有何用。随手一揮,讓它随風散了。
他甫一轉身,便與楚時朝對上了視線。只這一眼他就知道楚時朝在想什麽。
“你要去欲曉天?”
“是。”楚時朝眸色沉重,他知道事情不像看到的那般,他總要問個究竟。
殷晚參頓了下,笑了,“好,既然你想去。”
“那我們就去欲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