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即刻啓程。”楚時朝将時眠收回劍鞘,指尖掠過劍穗兒,單手扶在劍柄上,“你與我同去。”
殷晚參收起白布,疊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塊,上前兩步塞進了楚時朝的腰帶間,笑道:“當然。”
楚時朝怔住,将布巾勾進手裏,不解地望着殷晚參走遠的身影,不知為何,他察覺到殷晚參的情緒不好,甚至說得上是惡劣。
本以為多日的相處已經摸清了殷晚參的脾性,沒想到還是時好時壞,一切憑心情來。
他無奈低笑,不緊不慢的跟着,心道殷師弟還是與孩童一般。
兩人出了林子,朝着最近的渡口走去。
就算要去欲曉天,楚時朝也并未急于一時。他仍是不露喜怒,沉穩自持,暗自計劃一切。
但是他錯估了一件事——殷晚參的性子。
從村子到渡口,殷晚參竟然都未與他說一句話!
楚時朝垂眸瞧殷晚參,見他神色如常,冷淡的眸子依舊沒有溫度,殷紅的唇微微抿起,許久不飲茶也依舊潤澤。肩上一縷墨發被風吹的揚起,此時恰好有朵樹上落下的海棠花挂在了上面。
他心頭一跳,回過神來時已經将那朵花捏在了手裏,與之同在的還有那縷柔順的墨發。
殷晚參被楚時朝突如其來的親昵吓了一跳,擡手撥開了他的手,反應過來後忍不住氣楚時朝:“師兄,有事?”
楚時朝咳了聲,負手而立,“無事。”
四目相對,殷晚參看着楚時朝坦坦蕩蕩的眸子,心道你再裝!
他哼了聲,不再理楚時朝。
楚時朝懸起的心緩緩落下,拈了拈指間的花瓣,一陣心猿意馬。此刻他的掌中還有那縷頭發滑過時的觸感,又涼又滑,好似一捧山間清澈的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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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兩人好不容易走到最近的渡口時,天已接近傍晚。
“用傳送符吧,”殷晚參冷冷道,“沒船。”
“不急,”楚時朝拒絕,“再等等。”
殷晚參雙手環臂,不加掩飾的打量着自家道侶。心裏一陣好笑,說要去欲曉天的人是他,此刻不急着走的人也是他。
此前他怎的沒發現這小子還有兩張臉。
“你是師兄,你說了算。”殷晚參在一旁的樁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你不急我也不急。”
楚時朝立在他身旁,擡手在殷晚參頭上點了點,故作嚴肅:“不許耍脾氣。”
殷晚參才不理他,望着水面兀自發呆。連楚時朝何時悄悄沒了身影都沒察覺。
正出神,肩膀倏地被拍了下。不等反手打回去,一串紅彤彤,泛着甜膩味兒的糖葫蘆橫在了他面前。
“喏,”楚時朝将糖葫蘆轉了圈,将餘出來的把手對着殷晚參,“給你。”
殷晚參愣了下,直勾勾盯着糖葫蘆,猶豫着接了過來。楚時朝甚至用一截布巾包着露出來的扇子,不讓他被糖髒了手。
“你把我當稚子?”殷晚參忽然想通楚時朝為何這樣做後更氣了,只想把糖葫蘆扔進水裏。
“不許扔,”楚時朝手疾眼快抓住他的手腕,低聲笑道,“扔了就罰你不許和我出任務。”
殷晚參一邊暗自道誰稀罕,一邊攥緊了糖葫蘆。
恰好這時船來了,楚時朝攜着殷晚參上了船。
殷晚參盤腿坐在船頭,背對着楚時朝,木頭人般舉着糖葫蘆一動不動。
楚時朝也不煩他,靠着船棚閉目養神。
傍晚水面上刮着的具是涼風,酸酸甜甜的味兒不時鑽進殷晚參鼻子裏,鬧的他心煩。
他瞅着糖葫蘆,惱怒的咬下一顆山楂,用力咀嚼着。脆脆的糖殼子在他唇齒間嘎嘣作響,紅色的山楂果肉迸發出來的酸讓他憋紅了眼眶。
真他娘的難吃!
殷晚參心底罵了聲,又咬了一顆。
他慢慢嚼着,心頭的火氣下去了些。
一路上他并非故意與楚時朝置氣,只是不合時宜的想起兩人相處的朝暮。他忘了有多久,沒在楚時朝的眸子裏看到如此鮮明的怒火。
他不怕楚時朝去欲曉天,卻怕去了欲曉天後,楚時朝發現他就是惡貫滿盈的殷晚參!
楚時朝的記憶恢複遙遙無期,一味的瞞着他終究不是個辦法,紙畢竟包不住火。當火蔓延出來時,又該如何收場?
殷晚參憤憤不平想罵天,那天不過是練功的功夫,他天下第一的道侶怎麽就不見了!
他又咬下一顆山楂,險些折了簽子。
事到如今想這些也沒用,還不如吩咐展四方到時把戲做的像一些,好讓他在楚時朝身旁多待些時日。
殷晚參嘆了口氣,将最後一顆山楂咬下,撐着下巴望天。此前他從不信天意,只這一次,請老天看在他不易的份上,早日把道侶還給他。
船在水上晃晃悠悠,畫出一條斜斜長長的線,蕩漾出的波紋好似天上的煙花映在了水裏。
楚時朝并未睡着,他忍不住偷偷瞧着殷晚參。
見他慢慢吃着糖葫蘆,山楂将他側臉撐的渾圓可愛,清冷的容貌也軟了幾分。
看了片刻,楚時朝眸中的光亮緩緩降了下去。他不知道為何,每每對上殷晚參,心頭便有難以抑制的,想要将他禁锢在懷中的沖/動,仿佛兩人曾有過萬般纏/綿。
但他明明只是自己的師弟,是同楚萬千一般的楚宗弟子。
如此的想法,他不該有。
楚時朝抱着時眠,耳旁傳來了腳步聲。殷晚參在他面前蹲下,把糖葫蘆簽子放進他手裏,嫌棄道:“又酸又澀,難吃死了,下次我要吃甜的。”
他愣了下,時眠又被殷晚參抽走,接着給劍穗兒編麻花。
“……好。”楚時朝凝視殷晚參垂下的眸子,在他鴉羽般的眼睫上掠過,“下次給你買最甜的。”
殷晚參本想裝冷淡,沒撐住,還是笑了。此刻他心情舒爽,管他之後如何,眼下愉悅就夠了。
返回清芳城的船似乎比來時慢了許多,殷晚參編完了劍穗兒,又翹首去看攬月洲上的海棠樹,昏昏欲睡時才堪堪到岸。
雖是夜晚了,渡口依舊人影攢動
船停泊時,殷晚參才發覺不對勁,他望着岸上人的衣裳,皺起了眉,“怎的大多是玉宗人?”
“大概出事了。”楚時朝扶着殷晚參下船,“先回客棧。”
一路上,兩人見了不少成隊的玉宗弟子往返街道,各個神情肅穆,見楚時朝腰間佩劍,便多看了兩眼。又見兩人身着楚宗宗服,遠遠行了一禮便快步走了。
“看他的衣裳,還是玉宗內門弟子,”殷晚參啧了聲,打趣道,“能使得動他們,莫不是玉宗的家傳寶貝讓人偷了。”
楚時朝拿他沒法,聽着他胡說八道。
待到進了客棧,殷晚參才發覺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客棧大堂裏坐滿了腰間佩劍,衣裳上繡着獅紋的玉宗內門弟子。
玉已星就坐在其中。
見到楚時朝,他瞬間亮了眸子,急匆匆走來行了一禮,“澄淵君。”
在場的玉宗弟子,有見過楚時朝的,也有沒見過的。但全都聽過他與殷晚參的事。聞言,齊刷刷的望了過來。
“出了何事?”楚時朝問道。
玉已星單手扶劍,溫和俊秀的臉皺在一起,嘆了聲:“燕錦被人重傷了!已經送回宗裏去了,宗主要我在此找到兇手。”
“重傷?”楚時朝挑眉,在椅子上坐下了,“醫師可看過了?”
“看過了,”玉已星神色尴尬,不知如何在楚時朝面前開口,“說是……”
殷晚參察環顧四周,心頭的疑慮越來越重,隐隐約約察覺有東西要砸到他頭上了。他立在楚時朝身旁,單手搭在他肩上,對玉已星直言道:“玉師兄,但說無妨。”
“好……”玉已星沉了口氣,“是魔界魔人所傷,沖着要燕錦的命來的。醫師說,再偏一點,燕錦的本命靈丹便不保。”
本命靈丹對修道之人來說有多重要不言而喻,靈丹破碎輕則成廢人,重則殒命。
“魔人?”殷晚參低低念了聲,“可有證據?”
“你什麽意思!”聞言,玉已星身旁的內門弟子拍桌而起,怒吼道:“說我們玉宗污蔑那罪該萬死的殷狗?!”
殷晚參冷冷盯着他,不等他開口,那名弟子忽然像被蛇咬了般,僵硬的立在原地,額頭上冒出了肉眼可見的汗。
“澄……澄淵君……”他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
“尚未查清,不應妄下定論。”楚時朝斂目沉聲,已有不悅之意。
殷晚參自然知道楚時朝的意思是要看證據,但此番舉動在其他人眼裏并非如此。
畢竟他們都知道楚時朝與殷晚參的關系。
玉已星連忙擋在那名弟子面前,硬着頭皮彎身行禮,“已星在此便是等澄淵君來,敵人狡猾,還請澄淵君出手相助。”
楚時朝将他扶起,“懲奸除惡乃我輩所為,我自不會袖手旁觀。”
“多謝澄淵君。”玉已星又行了一禮。
殷晚參倚在窗戶邊,不耐聽他們叽叽歪歪,用手逗着廊下鳥籠裏的鳥,心裏卻飛速過了遍最近魔界裏誰不安分。
玉燕錦是玉連天的兒子,殺了他,再嫁禍給欲曉天,以便挑起兩邊的矛盾……
他嗤了聲,又爛又臭的一步棋。不是聰慧之人能做出來的。
“阿殷。”楚時朝忽然叫了他一聲,殷晚參險些沒反應過來。
“嗯?”
“我與玉師弟去梁府一遭,你要與我同去麽。”楚時朝走過來,把晃來晃去的鳥籠扶正了。
“我不去。”殷晚參喜歡楚時朝叫他阿殷,勾唇一笑,“我累了。”
“好,你先回去休息。”楚時朝點頭,“明日見。”
殷晚參應了,送走楚時朝幾人,轉身回了廂房。
房裏漆黑一片,待他關上門,蠟燭瞬間燃了起來,映亮了展四方的臉。
“尊主。”展四方單膝跪下。
殷晚參并不詫異他在,泰若自然的在桌旁坐下,“你來了。”
笑道:“說說看,近日都有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