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明山竹死了,天階靈獸被殺,行進到一半的逢花宴自然開不下去了。所有宗門弟子一個時辰內撤離了秘境,只留玉、明兩宗長老收集可疑信息。
秘境只有一個入口,殷晚參就是在所有人的矚目下被楚時朝抱着出去的。
“……”
看來今日過後,修仙界就會傳遍他與楚時朝的“奸/情”。
殷晚參哼了聲,欲哭無淚。反觀楚時朝,一臉平靜,宛如無事人一般。
楚時朝擔心殷晚參的身體,雖有法器護身,畢竟不如自身靈氣好使。天階靈獸堕魔後靈力暴增,被它甩出去不是件小事。
兩人徑直回了休息院落,楚萬千好不容易趕上,正想問要不要請醫師,“嘭”的一聲被關在了門外。
他揉揉鼻子,切了聲,轉身拉着看熱鬧的楚宗弟子離開了。
屋內,楚時朝将殷晚參放在榻上,順手脫下了沾血的披風。
“師兄,”殷晚參向來冷靜的神情松了下,忙按住楚時朝的手腕,“我沒事。”
他知道楚時朝想用靈力幫他醫治,要如此做了,楚時朝必定會察覺到異樣。
“不許胡鬧。”披風被楚時朝扔到一旁,他在殷晚參面前單膝蹲下,拉過他的手腕,雙指搭在脈搏上,凝神細查。
指下的皮膚凝白嫩滑,卻有着與常人不同的冰涼。楚時朝垂眸瞧了一眼,袖子遮住的地方是一小片弧形陰影,淡淡的青色在手腕內測若隐若現。
勾起的指尖柔/軟無力,透着淡淡的粉色,好似桃花樹上初生的花骨朵,未經風霜,等待綻放。
楚時朝輕嘆口氣,握住殷晚參的手指,捏着食指尖撚了撚,“為何手總如此涼。”
殷晚參也收緊手指,輕輕晃了晃,“小時候病過一場,落了病根,比旁人更怕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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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更應好好調理身體。”楚時朝擡眸看他,右手中凝起一團瑩白靈力,順着兩人貼合的手掌,緩緩送進了殷晚參體內。
熟悉的溫熱順着手臂傳遍全身,殷晚參阖眸皺眉打了個寒顫。許久不曾溫熱的身體,乍一暖和,尚不适應。他鴉羽般的睫毛抖動,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寒氣。
楚時朝的靈力并未在他體內亂竄,正如他所言,只是醫治。
殷晚參眼眸睜開一絲縫隙,猝不及防對上楚時朝的目光,心中悸動。他緩緩附身,下巴擱在楚時朝肩頭,另一手攬住他的背,認命般嘆了口氣。
“師兄。”
“嗯?”
殷晚參閉上通紅的眸子,似有幾分委屈,“你真暖和。”
聞言,楚時朝不由失笑。如此聽話的阿殷讓他想起小時候吃過的奶糕,又軟又香。
等了會兒,懷裏的人沒了動靜。
楚時朝低低叫了兩聲,見他不應,輕手輕腳起身,将睡着的他抱在了懷裏。
他垂眸凝視殷晚參的睡臉,忽然一段從未見過的記憶強勢闖進腦海。
那是在一處采光極好的院落裏,院中的搖椅上一深一淺兩道人影交疊,他們湊的極近,隐隐有低語聲響起,好似午睡時的夢呓。
楚時朝看不清他們的長相,也聽不清那人到底說的什麽,只覺得無比熟悉。尤其是深色衣衫的男子,定與阿殷很像。
“阿殷。”楚時朝松開右手,指尖在殷晚參下颌滑過,低聲呢喃,向來清明的眸子裏染上從未出現過的疑惑,“是你麽。”
正想着,房門輕響。
“師兄,”楚萬千在門外低聲道,“玉宗主請您過去。”
“嗯。”楚時朝應了聲,将殷晚參平穩的裹進被子裏,離開了。
自楚時朝失憶後,殷晚參已經很久未曾好好睡一覺了。這一覺,直到快傍晚時才醒。
他怔怔望着帳頂,暗罵自己沒出息,被道侶抱着就睡過去了!又不是沒抱過,趁着這個機會更進一步多好!越想越氣,索性起身去找楚萬千,和他吵架解解氣。
整理好衣裳,殷晚參打開房門,沒見到楚萬千,倒是見到了熟人。
“玉師兄,”殷晚參雙手垂落身旁,眼神變幻莫測,“你來了。”
玉已星靜坐在院中涼亭裏,聞聲端起石桌上的靈藥朝殷晚參走來,“來給你送些藥。”
黑檀木盤上整整齊齊擺着幾罐白瓷瓶,殷晚參垂眸一掃,就已察覺出醇厚的靈力,是上好的藥。
“不必了。”他冷下聲,“師兄已經為我療養過了。況且……玉師兄的藥貴重,殷某無功不受祿,用不得。”
玉已星神情不似往日溫和,幾乎稱得上嚴肅。俊秀的眉皺起,眼中的疲憊快要溢了出來。
“只是些靈藥罷了,無妨。”
殷晚參大概猜到玉已星為何會來了。他餘光掃到其他楚宗弟子,想了想,後退一步讓玉已星進來了。
房門合上,殷晚參甩手點燃了蠟燭,暖色橘黃并未給他冰冷的眼眸填上一絲溫度。
兩人隔桌相對,僵持不下。
“玉大公子有話不妨直說。”殷晚參叩了叩桌子,心想楚時朝要回來了,讓他撞見可不好。
玉已星搭在桌上的手攥緊,望向殷晚參的目光探究中夾雜着疑惑,沉默半晌,低聲道:“你究竟是不是他。”
“他?”殷晚參佯裝沒聽懂,“誰?”
“魔尊。”玉已星一字一頓。
房中的氣氛忽的變了,殷晚參雙手環臂,垂眸凝視玉已星,殷紅的唇開合,偶爾能瞧見潔白的牙齒,他冷笑一聲:“哦?魔尊?”
“我以為……”殷晚參的聲音變得悠遠,“你更樂意叫殷狗。”
他沒心思和玉已星浪費口舌,既然玉連天等人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也不必瞞下去。不然……會顯得他玩不起,失了魔尊身份。
得到肯定答案,玉已星并未驚訝,反而松了口氣。
他這副模樣,殷晚參心底直呼有鬼。
“你為何要……”
“我只為時朝。”殷晚參眯起眼眸,周身氣勢一變,不再是楚宗不起眼的外門弟子,而是受萬魔朝拜的魔尊。
玉已星垂下眼眸,果然之前的傳聞屬實。殷晚參與澄淵君感情甚篤。
“你又為何與澄淵君解契?”玉已星不解。
“與你何幹。”殷晚參不耐,他要做什麽何時需要與旁人解釋。他是魔尊,想做就做!
玉已星默了,手握憐亂不知在想什麽。
“怎麽,要抓我出去?”殷晚參冷笑。
“不,”玉已星搖頭,“我只是……不信你真是魔尊。”
“我哪裏不像魔尊了?”殷晚參單手撐着下颌,指尖在側臉點了點,佯裝恍悟,“對,在你們眼中,我青面獠牙似鬼,嗜血殘暴,如何能是這副模樣。”
聞言,玉已星起身,佩劍撞到桌子發出沉悶聲響。
他道:“此地不是你應來的,能早走就早走。”
說道,轉身離開。
“慢着。”殷晚參給門上加了層禁锢,仍是淡淡的神色,“就這?我還以為你會問是不是我要殺玉燕錦,或者明山竹。”
玉已星腳步停頓,腰間佩劍嗡鳴,有動手的架勢。
殷晚參不急不緩又道:“你不問,我是否能認為,你知兇手并非是我。”
玉已星身體僵直,不出聲。
殷晚參挑眉,看來他真猜對了。
“不過,還是多謝你的勸告。”他笑道,“日後若有難事,可來欲曉天找我。”
“不必。”
“先別急着拒絕,”殷晚參打了個響指,房門應聲而開,“待我查明天坑秘境之事,以後再見面,就不該稱你玉師兄了。”
“喚你玉宗主……如何?”
玉已星握着劍柄的手青筋暴起,側首用餘光掃過殷晚參,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若有一日,你發覺身邊之人虛僞至極,還會留在欲曉天麽。”
說罷,徑直離開。
殷晚參慢悠悠給自己斟了盞茶,半盞茶下肚後,忽然低笑一聲,笑意盈盈的眸子望向擦黑的天,“我不僅會留在欲曉天,還要讓所有人跪下來求我。”
他嘆了口氣,靜靜等着楚時朝回來。
逢花宴結束,翌日一早,衆人本該各回各家,但因明山竹之事,各宗派的人要留在玉、明兩宗。
楚宗勢大,則可回宗休整後再前往折野宮議事。
從楚萬千嘴裏聽到這番話時,殷晚參正瞅着他收拾行李,手裏拿着楚時朝塞給他的桃子,上下抛着,“什麽屁話。”
楚萬千:“玉宗主說的。”
殷晚參啧了聲,左右無人,直言:“你不覺得很熟悉麽。”
“啊?”楚萬千将行李收進乾坤袋,想了想,遲鈍的點了點頭,“是熟。”
他壓低聲音:“他們玉宗會不會和明宗走的太近了?這次他們舉辦逢花宴,居然有這麽多人來!”
殷晚參一把将沒動的桃子塞進了楚萬千嘴裏,冷着一張臉轉身走了。
什麽玩意?就這還是與楚時朝關系最好的師弟!
楚萬千有苦不敢言,“咔嚓”咬了口桃子,甘甜的汁水在舌尖炸開,還挺甜!
一行人回到楚宗後,楚虞山已經知曉了這些事。
昙花閣裏,楚虞山和各位長老都在。
“這是請帖。”楚時朝将一封卷軸遞給楚虞山,“玉宗主請您前往折野宮議事。”
“議事?”楚三長老的大嗓門一嚷,整個昙花閣裏都是他粗犷的聲音,“他想得美!要議事,為何非要去他折野宮?!我蒼璧峰不行麽!”
殷晚參頭疼的捏了捏眉,他最讨厭聽楚三說話。
“此言差矣,”楚四長老撫着胡子嘆息,“這件事還是要看明宗主的意思,畢竟是他兒子死了。”
殷晚參心底暗笑,楚四說話更氣人。
“好了。”楚虞山打斷兩人,神色自若,“既然玉宗主邀請,我就去一趟。”
“時朝啊,”他擡手示意楚三別說話,“你與我同去。”
“是。”楚時朝擡手行禮。
殷晚參側身倚着扶手,聞言瞥向楚虞山,等待下文。
“我也去!”楚三又道,黢黑的臉上浮出一抹紅,孔武有力的手在大/腿上拍了下,“他玉連天說不定打什麽主意,咱們可不能聽他擺布!”
“不可。”楚虞山搖頭拒絕,“宗裏不可無人。你與四長老都留下。”
楚三還要争取,就見楚虞山擡手指向坐在角落的殷晚參,“你也留下。”
這個決定甚合殷晚參的心意,但他還是裝出茫然的模樣,首先看向了楚時朝,又轉向楚虞山,“我留下?”
“嗯。”楚虞山配合他,“你受了傷,不宜四處亂跑,就留在宗裏好好養傷。”
“聽師父的。”楚時朝替他應下,此去定然不平,阿殷留在宗裏也讓他安心些。
“……是。”殷晚參垂眸答應。
掃過楚三時,對方重重移開眼哼了聲,好歹沒說什麽。
楚時朝等人臨行前一日,殷晚參趁着楚時朝去了藏書閣,進了楚虞山的書閣。
“我已知曉是哪些事了。”楚虞山道。
“你就不怕真是我做的?”殷晚參笑道,心裏有些詫異,他竟然還有與正道修士心平氣和談話的一日。
楚虞山仿佛看透他了,沉穩道:“若真是你,你也就不會急着與時朝解契了。”
提起解契,殷晚參笑了,“只願他能快點醒過來,不然真要頂着這個身份和他過一輩子了。”
“不必着急,”楚虞山看的開,“時候到了,自然就想起來了。”
殷晚參暗自想了會兒,又沉了臉色。
“我總覺得這次架勢很熟悉,”他點了點額角,“上一次,如此大規模的宗門世家聚集,還是百年前圍剿魔尊。”
“是。”
“沒想到,前兩任魔尊沒享受到的,我到有幸親歷一次。”殷晚參打趣道。
“此事非同小可,你要想想如何處理。”
“不必擔心。”殷晚參道,“楚宗主只要替我看好時朝就可以了。”
“你也要讓他上欲曉天?”楚虞山皺眉揚聲。
“不想又如何。”殷晚參與他對視,“有些事他終歸要知曉,不是這次,也會是下次。”
楚虞山沉默片刻,“你想通便好。”
書閣靜了片刻,殷晚參忽道:“我如此做,是否太殘忍了。”
直到他離開書閣,都未能得到楚虞山的回答。
自上次之事後,殷晚參搬到了楚時朝的院子裏。
回去時,楚時朝已經回來了。
“師兄!”一見他,殷晚參所有的憂愁都不見了,只顧得上圍着楚時朝轉。
“嗯,”楚時朝正在廊下下棋,“去哪了。”
“無聊四處轉了轉,”殷晚參立在他身後,附身觀察棋盤,“師兄早回來了?”
“并未。”楚時朝落下白子,“才回。”
望着下了半盤的棋,殷晚參當然不信他的話。
“讓師兄久等了。”他熟練的将下巴擱在楚時朝肩頭,親昵的蹭了蹭。
楚時朝拈在指尖的白子一頓,“咣當”落在了棋盤上,震開了已經下好的黑子。
殷晚參裝模作樣“嘶”了聲,雙手得寸進尺從身後摟住楚時朝的脖頸,指尖在他下颌上蹭了蹭,“師兄莫不是病了?怎的拿不住棋子……”
話音未落,殷晚參只覺得天旋地轉,回過神來已經坐到了楚時朝懷裏。
“!!!”
這是……惱羞成怒?!
“這一盤,你陪我下。”
楚時朝說話時,胸膛的震顫傳到了殷晚參手臂上,酥酥麻麻,微微發癢。
殷晚參盯着他硬朗的下巴,喉結滑動,愣愣點頭。
楚時朝仍執白子,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殷晚參執黑子,顫着手落下黑子。
“錯了。”
殷晚參:“……”
錯就錯了!反正他最不會的就是下棋,重開一盤就好了。他伸長手,正要清理棋盤,手腕猛的被抓住,帶回了身畔。
“錯了,就要罰。”楚時朝垂眸看他,沉沉的目光讓殷晚參心頭一顫,手指已經攥緊了楚時朝的衣襟。
一只溫熱的手從下至上擡起他的下巴,背後撐着他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将他托起。幽深的眸子越來越近,溫熱的呼吸纏/綿緊繞,殷晚參忘了阖眸,就這麽直勾勾看着楚時朝。
許久未有的親熱讓他緊張,可眼前之人是楚時朝,他的道侶,緊張在他面前微不足道。
殷晚參嘗試着放松自己,迎接楚時朝。
帶着侵略目的的溫熱越來越近,殷晚參掌中少見的出了冷汗,将楚時朝的衣襟都揪出了褶皺。
就在他終于想起阖眸時,一聲尖銳的叫聲從院中響起,吓了殷晚參一激靈,猛的擡頭,額頭磕在了楚時朝下巴上。
又他娘的是哪個王八蛋!
殷晚參氣的要死,不顧楚時朝的安慰,從他懷裏掙紮出來,一眼就看到立在院子裏淚眼汪汪的小昭。
“你……你們!”殷晚參還沒說什麽,小昭嗚啊啊的跑了。
殷晚參:“……”
他還在氣頭上,忽聽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好了。”楚時朝攥住他的手腕,起身與他并肩而立,“這盤棋留着,等我回來再下。”
楚時朝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轉身進了正殿。
殷晚參望着他的背影,碰了碰額頭,極低的嘆了口氣。
翌日,楚時朝等人啓程,殷晚參親自将他送上飛行法器。
楚時朝并未與他多說什麽,與平時那般笑了下,進了飛行法器。待他們走遠,殷晚參深吸口氣,心底的不安隐隐作祟。
回到院落後,他用靈力護住了那半盤棋。指尖拈着白子來回揉/搓。
只怕再次見面,楚時朝不會與他下這盤棋了。
終是嘆了口氣,在小昭怯怯的目光下,化成一團霧離開了楚宗。
飛行法器上,楚時朝靜坐在窗前,手拿工具,細心磨着一塊泛紅光的玉。
“紅玉?”楚萬千湊了上來,好奇道,“師兄,這不是逢花宴你拿魔獸靈核兌的獎勵麽。”
“嗯。”
楚萬千看他專心打磨紅玉,不解道:“師兄,你這是要做何物?”
他師兄想要什麽沒有,為何要親自動手?
“耳墜。”楚時朝道。
耳墜?
楚萬千眯眼,後自後覺想起什麽。魔尊不就是愛戴耳墜麽!
一對臭道侶!
他趕忙讓開,不打擾楚時朝了。
楚時朝垂眸細細打磨,整整刻了兩個時辰。方狀的紅玉在他手中成了顆圓潤的珠子,上用銀絲墜着,在日光下晶瑩剔透,璀璨流光。
他又在耳墜上畫下數道聚集靈氣的符咒,才收手。
當初說過要送阿殷一枚耳墜,
等此次回去,就将此物送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