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四方!”秦五烈興沖沖跑進不苦殿,滿頭大汗,喘着粗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來。
被粗犷的聲音一吓,展四方握筆的手硬生生顫了下,在卷軸上留下個醜陋的墨點。他啧了聲,不悅地瞅着秦五烈,嫌棄道:“又怎麽了!慌慌張張的。”
秦五烈擡手,一只通體雪白的鳥兒從他袖中鑽出來,落在書桌上,昂着頭對展四方叽叽喳喳。
展四方拄着臉,面目陰沉的看着鳥兒。它說什麽他一句都聽不懂,但是!
他一把抓起鳥兒,目眦欲裂的瞪着滿滿是鳥爪印的卷軸,掐死秦五烈的心都有了。
“你知不知這是我要交給尊主的!”展四方将鳥兒摔回秦五烈懷裏,撸起袖子就想和他幹一架。
“你別急,”秦五烈将鳥兒舉到他面前,一臉焦急,“再聽聽!”
鳥兒豆大的黑眼睛滴溜溜的盯着展四方,頭頂柔/軟雪白的羽毛垂了下來,小小的腦袋歪向一旁,委委屈屈的啾了兩聲
展四方:“……”
他一把接過鳥兒,将它放在肩頭,手腳麻利的收拾木桌,還有些時辰,他能再寫一份。
可聽着聽着,他手下的動作停了,眉頭越皺越深,最後直接捏斷了手中的筆,筆頭在桌上滾了一圈,掉在他衣裳上,留下了一團醜陋的墨跡。
“豈有此理!”殷晚參咒罵,“這群正道畜生!”
秦五烈神情好看不到哪去,一拳錘在桌上,“若不是尊主攔着,我現在就去把他們的腦袋揪下來給小白當食盆!”
小白就是那只鳥,聞言挺起胸膛羽毛,張大嘴用力叫了兩聲。
“不嫌髒麽。”
清冷的聲音忽的出現在殿中,殷晚參和秦五烈一愣,轉身看向高臺的座椅,一個深色身影不知何時出現了,他正倚着扶手,另一手逗着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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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主!”展四方兩人行禮。
殷晚參逗了會兒小白,才将它還給秦五烈。
“怎的就你們兩個,春秋長老呢。”
“這不晌午了麽,”展四方撇撇嘴,“春秋長老回家用膳去了。”
殷晚參頓了下,艱澀道:“他不是辟谷了麽。”
“是啊是啊!”秦五烈憤憤不平,“但是他說,道侶做的飯就是香,一頓不吃就難受得慌。”
如此明目張膽的秀道侶,若是以前,殷晚參必定和他比着來,可今時不同往日,他道侶忘了他了。
殷晚參羨慕的牙癢癢,暗自咬緊後槽牙,“方才看你生氣,怎的了。”
提到正事,展四方收起笑嘻嘻的模樣,一本正經回道:“聽到了小白的情報,衆世家齊聚折野宮,預謀圍剿欲曉天。”
殷晚參颔首,淡色指尖點了點桌面,并無異色,“我已知曉。”
“那我們……”展四方直起身,眼裏湧動着好戰的光。
若那群正道修士真敢來,他舍棄一身修為也勢要将他們拖進地獄!
殷晚參從座椅起身,衣擺掃過鞋面,站到兩人面前。神色晦暗不明,既不憤怒,更不怨恨,真要深究,反而參雜着無奈。
“有我在,欲曉天不會出事。”殷晚參越過兩人,望着殿外的天,“他們還未強到在我眼皮底下生事。”
“更何況,他們的目的可能只是我。”
“您?”展四方與秦五烈對視一眼,不解,“為何是您?”
殷晚參不答反問:“你們找到殷回逐了麽。”
“并未。”秦五烈如實道,“整個魔界都沒有他的身影,鳥兒已經飛向整個修仙界,必定會将他找出來。”
聞言,殷晚參看他一眼,笑了。朝他伸出食指,小白立刻乖巧地落了上去,頭頂的羽毛支棱的有模有樣。
“那你可知,”殷晚參捏着鳥食逗小白,“它已經見過殷回逐了。”
秦五烈睜大眼睛,不可置信:“不可能!若是小白真見過,怎的……”
小白同樣瞪大眼睛,小爪子緊緊抓住殷晚參的手指,腦袋搖了兩下,“啾啾!”
它絕對沒有說謊!
“那你在玉連天身旁見過一名男子麽。”殷晚參安撫的摸了摸它,“一身淡青色衣衫,面上風輕雲淡,總有點笑模樣的。”
靜了片刻,秦五烈見小白不出聲,便知是真的見過。
“我這就去把他抓回來!”
“慢着。”殷晚參擋住他,“事已至此,不必抓他了。”
“您的意思是……等他回來?”展四方再次明白了殷晚參所想。
只要殷回逐現身,他們就有無數辦法戳穿他,而玉連天等人也會因為與魔境中人勾結而失去衆人的信任。
“那您怎會确定,他一定回來?”
殷晚參:“我在這裏,他一定會來。”
“他與玉連天聯手,無非是為了這個位置。以他的性格,不會不來看最後一場好戲。”殷晚參放走小白,召出紙扇,撫/摸着扇面上的桃花,“時朝在場,這場戲只會更精彩。”
若玉連天能将他拿下,魔尊之位必定落在殷回逐頭上。再之後的事,不用說便能想通。
三人靜默片刻,一陣拖沓綿長的腳步聲從殿外響起,夾雜不着調的聲音,短短幾百步,殷晚參已經知曉春秋長老中午吃的什麽了。
“尊主!”春秋長老拍着肚子,見到殷晚參後快走幾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晃了晃,“好久不見!”
殷晚參皺眉瞅着眼前與他同歲,英俊倜傥,活的卻像七老八十的春秋長老,嫌棄的抽出手,譏諷道:“不過幾月未見,本尊不知春秋長老竟如此想我。”
“一點點。”春秋哈哈笑了兩聲,自顧自沏茶,“道侶做的午膳有些鹹了,喝口茶緩緩。”
展四方咳了聲,“尊主,要不我也給您做點?”
殷晚參瞥他一眼,捏着紙扇好懸氣出聲。
“玉連天他們啥時候來?”春秋咕咚咕咚喝了兩杯茶,“我還想和道侶出海逛一圈,別耽誤太久。”
“暫且不知。”殷晚參沉聲道,“左不過半月。”
“這段時日我都會留在宮中,不必跟着我。”殷晚參擡手止住展四方兩人。
待他走遠,展四方不贊同的看向春秋,“明知澄淵君不在,你還如此說,太過了些。”
春秋捏着茶杯,輕哼一聲,俊秀的眉毛挑起,“非也,依我看,澄淵君人在與不在,尊主都不會難過。”
“為何?”展四方不明白。
“等你們有道侶就知曉了。”春秋起身,在他們二人肩上一一拍過,垂眸捧心,“不過現在告訴你們也無妨。”
“因為……道侶二人的心貼在一起。”
展四方明明白白翻了個白眼,抱起卷軸走了。秦五烈懵懵懂懂,想着給小白再做個窩,也走了。
獨留下的春秋哼了聲,晃着步子出了不苦殿。
在欲曉天裏,只有三個地方不能擅自進入。
一是不苦殿,二是地牢,三是魔尊寝殿後的無名小閣。
殷晚參推開不透光的木門,這才有一絲光闖了進來。日光下,騰起的塵埃也異常顯眼。
他卻沒心思在意,指尖燃起一團火,點亮了屋中已經落灰的蠟燭。
殷晚參垂眸望着眼前的牌位,毫無敬畏之心地嗤了聲。不論多少年過去,心中的怒火依舊洶湧。
他取出三根香,随意點燃,單手插/進香爐裏,插斜了也毫不在意。
“我都想不到,這麽多年了,還是放不下。”殷晚參自嘲,宛如自言自語。
“老尊主死了才幾年,”春秋吊兒郎當倚在門框上,“放不下很正常。”
殷晚參盯着面前刻着“慈父”的牌位,只覺得諷刺。他閉了閉眼,又轉向另一個木牌。
“你在後悔當年心軟了?”春秋相似看透了他一般,“不該答應他留下殷回逐?”
冰冷的指尖撫過牌位上“殷珀”兩個字,殷晚參嗤了聲,“後悔有何用。我這位堂兄,就是算準死了也不讓我安生。”
殷珀活着的時候就不是省油的燈,若不是死了,魔尊之位就落到他身上了。
“放心,”春秋笑了,“他們很快就能團聚了。”
“為何?”
“別告訴我你不殺殷回逐,”春秋啧了聲,“他害你和澄淵君到今日這個地步,我猜你早想活剮了他。”
殷晚參只說:“我道侶說不許我胡亂殺人。”
春秋啧了聲,抓住門鎖準備鎖門。
殷晚參與他擦肩而過時,卻又低聲道:“不被他知道,大概無所謂。”
“他那麽信任你,做隐秘點,沒關系的。”春秋善解人意道,“這方面你得信我。道侶不讓我喝酒,我就偷偷喝一點,他知道了從不說什麽。”
不想聽他說道侶,殷晚參岔開了話頭,“之前我讓你查的東西怎麽樣了。”
“查不到。”春秋坦誠,“不過可以确定,當年殷珀手中也有鳳凰令。”
鳳凰令能調動魔尊親衛,落在任何人手裏都是隐患。
“殷回逐既然有這種東西,還能忍這麽多年沒殺了你,也是個可塑之才。”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殷晚參在院中木橋上停下,“抓到殷回逐後,你來動手。”
四目相對,一雙冰冷,一雙暗含笑意,片刻後默契地錯開。
殷晚參不再久留,邁步離開。
春秋望着他的身影,笑吟吟道:“冬日到了,你池中的錦鯉給我罷,我道侶做魚可好吃了!”
殷晚參腳步不停,擡手一揮,水面應聲結冰。
凍住也不給!
玉宗折野宮裏,衆人正因此次圍剿欲曉天吵鬧不已。
有的宗門提前與玉宗通過氣,有的則是方才知曉。
楚時朝穩站在楚虞山身後,垂眸深思,并不言語。
玉連天等人鐵了心要上欲曉天,就算他不贊同也無用。
果然,有人拍桌起哄:“人家澄淵君都沒開口,你們争什麽争!”
“澄淵君?”立刻有人看向楚時朝,“他都與魔尊解契了,必定是站在咱們這邊的!澄淵君,您說是罷。”
此言一出,殿裏衆人紛紛轉過來,七嘴八舌問他有何想法。
楚時朝擰眉,負手而立,指尖拈着紅玉耳墜,“楚某認為,眼下證據并不足以證明兇手是殷晚參。”
話音落下,殿裏靜了一瞬,吵的更歡了。什麽“一日夫妻百日恩”之類的話都出來了。
楚虞山輕咳一聲,威壓傳遍整個大殿,衆人瞬間如同被卡住脖子的雞,怯怯望着他。
“時朝所言并非無理,”楚虞山轉向玉連天,“議事三日,玉宗主并未有證據證明殷晚參就是兇手。”
玉連天端坐主位,聞言嘆了口氣,“若沒有證據,玉某也不會請各位來此。”
他從袖中摸出一枚鳳凰令,“這是什麽,想必各位都知曉。明宗主獨子死時,身旁就有此物!”
話落,他又從袖中摸出了另一枚鳳凰令,“這是預謀殺害犬子的魔修身上所攜帶的。”
“這兩枚大家都是知道的。”玉連天視線掃過楚時朝,衆目睽睽之下,又取出了一枚鳳凰令。
“這又是……”當即有人發問。
“想必各位都知曉,團花島岳門滿門被滅之事。”玉連天嘆氣,“這枚鳳凰令就是在岳門找到的!也正是岳鴻門主獨子,天蘭賢侄親手交給我的。”
聞言,楚時朝眸色倏地沉了下去。
楚虞山神色也不好看,此行他們來的确帶上了岳天蘭。
有了這三枚鳳凰令,殿中人的神情已經從猶豫變為了堅定。
他們堅信,這些事的兇手,就是高坐于欲曉天,殘暴無道的殷晚參!
“所以!玉某借逢花宴之名,将衆位聚在一起。”玉連天起身,負手而立,“就是為了以正道之名,向魔宮讨個公道!”
“正邪兩道百年未起争端,正道世家更是不越雷池半步!而他魔宮,屢屢犯戒,殺我正道中人。”玉連天深吸震聲,“玉宗與在座各位,皆有守護修仙界安定之責!”
“因此,我玉連天在此請諸位與我共擔此任,取他殷晚參項上人頭,以換修仙界世代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