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岳天恒本不愛哭,可一瞧見殷晚參,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師父在世的時候他都不曾如此,偏偏在殷晚參面前哭的厲害。

他就像沒了父母的幼獸,找到一處倚靠不自覺放下了心房,全然不顧對方到底是猛獸還是天敵。

抽抽噎噎的哭聲在寝殿裏響了好一會兒,岳天恒的聲音才弱下去。

楚萬千看的嘆為觀止,若是他師兄若是見到這一幕,那就好玩了。

殷晚參已經喝光了一盞茶,晃了晃腿,衣裳下擺跟着動了,他促狹道:“哭夠了?”

岳天恒自知失态,盤腿坐在地上不敢擡頭,捂着肚子讷讷道:“嗯。”

“接着哭。”殷晚參被他鬧的心煩,說話沒個好氣,腳尖還在岳天恒膝蓋上踢了踢,“別停。”

他越如此,岳天恒紮的越低,腦袋都快掉□□裏了。

“不哭了……”他嗫嚅,怯怯擡首看殷晚參。

多日未見,殷師兄一襲黑衣,腰間佩劍,墨發被同色玉冠束起。白皙的臉上煥發精神,眉眼更亮,好似尋到了世間難得的珍寶。

殷晚參輕哼一聲,換了個姿勢,懶懶倚着靠背,不耐道:“再哭一聲我就把你舌/頭割了。”

楚萬千:“……”

岳天恒也愣住了,連忙爬起來給殷晚參行了一禮,“殷師兄息怒,天恒不哭了。”

明明十七八的少年,不似同齡人那般活潑,眉間盡是憂愁。殷晚參不喜他這副模樣,卻也理解。畢竟岳天恒沒了師父和師兄弟。

“你為何不與岳天蘭同去折野宮?”殷晚參把/玩茶杯,暗暗打量着他,“他不是你的少主麽。”

殷晚參才不信眼前只見過一面的少年會為了陪他而抛下岳天蘭不管,不論從哪方面來說都很勉強。唯一能說通的就是岳天恒拿他當靶子。

Advertisement

“是……”岳天恒偷偷掃了眼楚萬千,蒼白的臉越來越紅,不安的攪動着袖子,“是……是為了……”

“為誰?”

他聲音太小,楚萬千沒聽清,下意識問了出來。

這一催促,岳天恒更是心慌,低垂着頭,墨發遮住了殷晚參的身影,在他眼裏只有殷晚參的一雙又直又長的腿。

“為……為殷師兄。”

房中詭異的靜了一瞬,楚萬千盯着岳天恒仿佛在看魔獸,殷晚參神情淡淡,似乎根本不關心。他猶猶豫豫,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訴師兄?

“為我?”殷晚參笑了,不似正常笑,而是略帶諷刺的嗤笑。

黑沉沉的眸子掃過岳天恒,殷晚參愈發覺得他不是看起來這般畏畏縮縮。反而是……

“你去找過我了?”

“嗯。”岳天恒悶悶點頭,“我去殷師兄寝舍找過,他們說你搬到澄淵君那裏了。然後……”

殷晚參撐着下颌,淡色指尖點來點去,無聊的看着岳天恒,“你見過小昭了?”

“見過了。”岳天恒忙點頭,“他說師兄不在。”

“的确不在,”殷晚參起身,站在岳天恒身旁,與楚萬千對視一眼,突然變了臉色,猛的将岳天恒踹了出去,“那你知不知道,小昭也不在。”

楚萬千腦中閃過無數想法,在眨眼間反應過來,上前兩步,抓起岳天恒的衣領,帶回殷晚參面前,“對,你知不知。”

岳天恒終于擡起了頭,發紅的眼眶望着殷晚參,蒼白的嘴唇顫/抖的說不出話,頭發亂糟糟的披散下來,哪還有往日名門公子的風範。

這種場面殷晚參司空見慣,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取下雀烏,劍柄擡起岳天恒下颌,沉聲問:“看來你慣會僞裝,騙我就算了,還騙澄淵君。好大的膽子。”

在禁地楚時朝說出來時,殷晚參就覺得不對勁。而楚時朝也并未說其他話,更讓人覺得可疑。

“我……”

殷晚參打斷他:“岳天蘭身在折野宮,你在蒼璧峰。一旦兩個人死了其中一個,另一個也好找退路,對麽?”

岳天恒眼裏的光滿滿淡了下去,“嗯”了聲。

他與岳天蘭的确是如此打算的,分頭行動,總比被一鍋端好。

“所以,你才扯了我做幌子留在楚宗。”殷晚參環抱雀烏,拍了拍掌,“不愧是岳門最精通符咒的弟子,該畫哪一步都想好了罷。”

岳天恒裝作聽不懂他話裏話外的嘲諷,“抱歉,殷師兄。”

“殷師兄?”殷晚參在岳天恒面前的椅子坐下,雀烏在他手裏化成一團霧,聚在一起化成了一柄骨扇,“你與岳天蘭聯系緊密,不會不知道我的身份。”

聞言,楚萬千倏地望向岳天恒。若如此,宗裏的許多事豈不……

岳天恒苦笑,改了稱呼,“殷尊主。”

殷晚參輕搖扇子,嗤了聲:“這麽平靜?說不定本尊就是你的仇人,岳天蘭可是迫不及待指認了。”

“還是說……”

他的聲音陡然一變,毫無波瀾的話裏夾雜了無數殺意,讓楚萬千都忍不住後背發涼。

“還是說,你們知道兇手另有其人。”

岳天恒低眉順眼,不言不語。對着殷晚參行了一禮,鄭重道:“冒犯了殷尊主,天恒向尊主賠禮道歉。”

“免了。”殷晚參咳了聲,心道這都是他炸出來的。他哪知道小昭在不在宗裏。

“天恒也不知道兇手是誰。”岳天恒神情迷茫,不似作假。

“那日,有人送來了一封信,邀天蘭前往折野宮。”他從袖中取出一封卷軸,雙手呈給殷晚參,“說他知道滅我滿門的兇手。”

接過卷軸,殷晚參展開掃了一眼,上面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殷回逐。

既然他敢明目張膽用自己的字跡,就說明他知道這封卷軸會落進自己手裏。

殷晚參咬牙切齒,心道好不要臉。

在卷軸中殷回逐也提到了鳳凰令,聲稱是在岳門找到的。恐怕是因為有這個,岳天蘭才去的。

“我與天蘭本不信,但他提到了鳳凰令,我們也不得不冒險。”岳天恒道,“鳳凰令是夾在卷軸裏的,天蘭帶走了,我留下看守卷軸。”

殷晚參淡色指尖用力,将卷軸折了起來。

“不值錢的卷軸而已,留着它做甚。”殷晚參緩緩道。

岳天恒又垂眸不說話。

他那點小心思在殷晚參面前全不夠看,稍微一想就通透。

進退皆是路,于他們而言,若殷晚參真是滅門兇手,他們就賭對了。若兇手另有其人,他們也可拿着這道卷軸說被人蒙騙。

岳天恒此刻把卷軸交出來,正是走的第二條路。他在為岳天蘭開脫。

“很可惜。”殷晚參将卷軸扔回給岳天恒,“本尊眼下不需要。”

岳天恒神色松動,還想說什麽,猛的反應過來,收起了卷軸,“那我以後再給您。”

兩人的談話楚萬千插不上嘴,老老實實在一旁聽着,見殷晚參起身要走,趕忙打起精神。

“殷師兄。”岳天恒叫住殷晚參,抿緊嘴角,“抱歉。”

殷晚參沒理他,徑直離開。

“殷師兄,日後……我還能見你麽?”岳天恒追了出來,發紅的眼眶裏又有淚光打轉。

楚萬千看了看神色淡然的殷晚參,又瞅瞅情真意切的岳天恒,一時間竟然分不出岳天恒到底是不是真心在發問。

見殷晚參不回頭,岳天恒眼裏的光漸漸落了下去。

楚萬千看不下去,走回去拍下岳天恒腰側被殷晚參踹出來的鞋印,安慰道:“你放心,就算殷尊主想見你,師兄也不會同意的。”

要是讓時朝師兄知道恐怕岳天恒更慘喽。

殷晚參才不管他們,自顧自出了院子。

院門打開,一眼見到了不遠處樹下,靜靜等待的楚時朝。

與欲曉天不同,楚宗內綠樹環天,就算是秋冬也不枯。

這種樹是蒼璧峰獨有,楚時朝曾經給過殷晚參小苗,也未能在欲曉天養成。

“師兄!”殷晚參本想喊時朝,但在楚宗裏直呼其名并不好。

聞聲,楚時朝轉了過來。

殷晚參沒了在岳天恒面前的陰沉,眉眼帶笑,左耳上晶瑩玉透的墜子晃了兩下,映着他的臉愈發淨如白瓷。

楚時朝眼神溫柔,擡手穩住墜子,順手捏了捏柔嫩的耳垂,“如何?”

“他都說了。”殷晚參聳肩,清冷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屑,湊到楚時朝耳旁,輕聲道:“若我說,你們正道修士就是喜歡假模假樣。”

楚時朝勾住他一縷墨發,目光盯着後一步出來的楚萬千。待到他走了,才又軟下來。

“嗯?”

低沉的疑問勾的殷晚參心癢癢,他抓着殷晚參胸/前的衣襟,“以前你也總那樣。”

“嘴上說要除魔衛道,”殷晚參嘟嘟囔囔,“見了我還不是劍都刺不準。”

恍惚間,楚時朝眼前出現一幅畫面。

夜晚酒樓屋頂,一人側卧,一人站立。仍是聽不出再說什麽,很快打了起來。

兩道人影在月下糾/纏,最後一人酒打濕了衣裳,一人被劍氣劃開了束發玉冠。

最後都老老實實在屋頂上坐了下來。

“想什麽呢。”殷晚參瞅着楚時朝,見他目光悠遠,眼底多了分愉悅。

“我曾與你在月下打過一場?”楚時朝勾唇。

殷晚參嗤了聲,放開他後退一步,“打的多了,你說哪場?”

楚時朝掌心在殷晚參頭頂按了下,笑而不語,轉身離去。

殷晚參舒展眉目,三兩步跟上楚時朝。

不說又何妨,反正是與他有關的記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