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深情的人
祁闊用勺子把碗底的白粥刮得幹幹淨淨,他抽一張紙擦手,說:“走吧,我們去185層看看怎麽回事。”
魏昊見祁闊站起身,随即麻溜地站起身跟上祁闊朝食堂門口走去。
三人乘坐電梯到達185層,電梯門打開,門外人頭攢動吵吵嚷嚷,約有十幾二十個穿白大褂的研究員和學員站在樓道裏。祁闊皺眉,問魏昊:“怎麽這麽多人?”
“別的項目組過來打探消息的人。”魏昊說,“李主任在另一個會上,開完會就過來。”
樓道裏的人進不去實驗室的門,站在外面幹着急,一位陌生的研究員抓住祁闊的袖子:“你好,請問你是祁闊祁研究員嗎?”
祁闊後退一步,撇開陌生人的手,表情冷淡地問:“是的。”
“聽說您研究出了時間穿梭機,我們可以觀摩一下嗎?”他問,“我是地下水治理項目組的黃子弈。”
“我也想看,我是農業四組的倪帆。”
“還有我,工業十二組的張旗。”
樓道裏或倚或蹲的研究員紛紛湧到祁闊面前舉手,仿若重回校園時代期待老師發小紅花的小學生們。祁闊被人群逼退兩步,脊背頂進嚴朗懷中,他說:“裏面的機器是保密項目,目前在測試階段,具體細節不能向你們透露。”
“測試完成後,項目會對外界公開嗎?”黃子弈問。
祁闊說:“不會,這是一項永久的秘密。”話音剛落,十幾個保安通過消防通道進入走廊,連成人牆把研究員們圈在中心,李岩從電梯處走出來,說:“185層是保密層,你們怎麽進來的?”
“有人給我發消息,說這裏有時空穿梭機。”張旗小聲說。
“其他人也是被消息叫來的嗎?”李岩問。
“是。”
“是的。”
稀稀拉拉的承認聲響起,李岩說:“你們在這裏等我們出來。”他看向祁闊,眼神示意祁闊開門。
祁闊摁下指紋開門,四個人走進屋內,最後進門的魏昊迅速關上門。
啓動臺的光屏已經打開,密密麻麻羅列着複雜的代碼,穿梭機的球形艙內蹲着一個男人,他失魂落魄地捧着一把鑰匙,看到有人進入房間也不躲不避。
“他是誰?”嚴朗問。
李岩瞟了一眼男人,說:“李浩坤,農業研究部李主任的兒子。”
“他從哪拿到的總控鑰匙?”祁闊問。
“我剛剛開的會,就是關于丢失的總控鑰匙的。”李岩嘆氣,說,“李浩坤的情況比較複雜,他……”
話沒講完,只見李浩坤踩着臺階三步并作兩步跳下球形艙,神色異常興奮地朝祁闊跑來。嚴朗擡腿一腳踹到李浩坤的腹部,他用的力氣不大不小,正好把李浩坤踹個跟頭。
嚴朗單膝跪在李浩坤腰間,單手抓握對方的手腕,搶過總控鑰匙丢給李岩,呵斥道:“你想幹什麽!”
“讓我回去,求你了,讓我回到兩年前的1月8號。”李浩坤大聲喊着,他用盡全力在地上扭來扭去,試圖掙脫嚴朗的控制,嚴朗險些沒摁住他。
祁闊煩躁地皺眉,随手拿過桌子上的低壓電棒,對嚴朗說:“你離他遠點。”嚴朗不明所以地松開手站起身,李浩坤一個骨碌爬起來,還沒接近祁闊,就被滋滋啦啦作響的電棍掄到原地昏迷。
李岩輕咳一聲,說:“也不用這麽粗暴。”
“兩年前的1月8號發生了什麽?”嚴朗問。
“李浩坤的妻子車禍去世,就在2086年1月8號。”李岩說,“從那往後,他的精神出了點問題。”
“李浩坤見過穿梭機,我去預約楊工的時間給他做記憶清洗。”祁闊說,他并未因為凄美的愛情故事動容。
“他妻子出車禍去世的時候已經懷孕四個月,那時候的他正在洗浴中心潇灑。”李岩說,“他是弱精症。”
嚴朗看向李浩坤的眼神瞬間多了幾分鄙夷,祁闊環顧四周,确認沒有其他的東西丢失,說:“這時候做記憶清洗不合适,嚴警官回到過去改變時間線之後,我們再給李先生做清洗。”
李岩說:“可以,用這種方法也算是解決了李維民的一樁心病。”
祁闊走到啓動臺前,輸入一串複雜的代碼,摁下按鈕回到初始頁面。
李岩問:“項目進展到哪一步了?”
“嚴警官這邊,除去八號錨點的記憶正在建模中,其他錨點的記憶和敘述已經做完分析。”祁闊說,“穿梭機已經測試過兩輪,還有幾個節點需要調試,整個項目的落地差不多還需要十五天。”
“十五天。”李岩思考片刻,說,“好的,我知道了。”他看向嚴朗,“謝謝嚴警官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
“應該的。”嚴朗彎彎眼睛,臉頰露出一個笑渦。
祁闊冷淡的目光随着嚴朗的笑意而溫和,他問李岩:“主任還有別的問題嗎?”暗示李岩沒別的事快點走。
李岩聽出祁闊趕他的意思,無奈地說:“沒有了,我去解決一下門口的那群人。”
“好的,慢走。”祁闊說。
“有事及時聯系我。”李岩說,他拉開門走出房間,他叫上杵在一旁看戲的魏昊,“小魏,幫忙把李浩坤扶出去。”
“好嘞。”魏昊并不想留在房間當電燈泡,彎腰扶起昏迷的李浩坤跟上李岩的腳步離開實驗室。
門板“嘭”的一聲關閉,祁闊朝嚴朗招招手:“過來。”
嚴朗聽話地走過去,站定在祁闊面前,直白地誇贊:“你認真工作的時候好帥。”
祁闊被他誇得舒坦極了,他不像嚴朗那樣有什麽說什麽,便把萬千話語落在行動上。親吻如期而至,柔軟的唇瓣貼近臉頰,溫熱的呼吸将耳垂熏得通紅,祁闊說:“我們還有十五天。”說不清失落還是解脫,他喃喃道,“你記得,我愛你。”
嚴朗低垂的睫毛輕顫,像微風吹動的蝶翅。向來有分寸的狼犬驟然情緒失控,他雙手用力将研究員推到牆上,攻守一時掉轉,祁闊的背撞擊牆面,頭顱後仰,嚴朗擡手用掌心護住祁闊的後腦勺,他的親吻一如他本人,清澈溫柔,仿若一捧清泉汩汩流淌。
自病毒擴散、人類遷徙地下城、祁闊親手洗去嚴朗的記憶,恐懼和自我厭棄一直盤旋在祁闊心頭,他甚至思考過無數遍如果嚴朗遇到的不是他,會不會過得更好一點。
嚴朗本不是能和人吵得起架的性格,硬是被祁闊一次又一次激出了火氣,回想過去大大小小的吵架,無一不圍繞着工作的特殊性展開。祁闊不理解嚴朗為什麽冒着生命危險做一份薪酬不高的工作,嚴朗不理解祁闊為什麽不支持他的決定,一吵架嚴朗就出去遛彎,祁闊在家裏生悶氣,冷戰時間一次比一次長。
去年夏天,祁闊接受一項臨時任務飛去美國做研究,兩人的日常通話語鹽中只有短短的幾句問候,半年後祁闊回國才發現嚴朗已被政府以護送不力為理由羁押,嚴朗挂在口頭的【我很好】只是不想讓祁闊擔心。
“你知道你騙我多少次嗎?”祁闊咬了嚴朗一口。
嚴朗“嘶——”一聲後仰,他舌尖舔過嘴唇,腥鹹的味道竄入口中,可見祁闊咬得用力,他無辜地說:“我不記得。”
祁闊咬死嚴朗的心都有,面前這人看起來心直口快,瞞起事情嘴比蚌殼緊,別說他身在大洋彼岸,就是身在太原,嚴朗也能想盡辦法騙過他。
嚴朗是真的狗。
第36錨點八號
“這是錨點八號。”祁闊說。
嚴朗呆呆地盯着籠子裏的生物,重複一遍:“這是錨點八號。”
“是的。”祁闊說。
“它是一只狗?”嚴朗盯着籠子裏咖啡色的垂。浴鹽。耳朵史賓格,“動物不是都變異了嗎?它怎麽還好好的。”
“動物跟人一樣,其中一些動物沒有基因缺陷,天生免疫56號病毒。”楊宜說,她打開籠子,“它叫樂樂,是一只檢疫犬,在機場做安檢工作。”
史賓格低頭嗅嗅地面,小心翼翼邁出一只腳,嚴朗蹲下,朝史賓格拍拍手。性格膽小的垂耳狗慢騰騰地朝嚴朗挪動,濕漉漉的鼻頭碰一碰嚴朗的手指,輕輕搖尾巴,嚴朗翻轉手心,手指撓撓狗狗的下巴。
“原來這就是八號願意接受記憶清洗的原因。”嚴朗說。
祁闊說:“它是國家公務員。”
“它住哪?”嚴朗問。
“73層,和它的訓導員住一起。”祁闊說,“它今年9歲,到退休的年紀了。”
嚴朗伸手揉揉狗狗垂下的兩個大耳朵,像兩個馬尾辮,手感柔軟,狗狗乖巧地趴在原地,瞪着葡萄似的黑亮眼睛看着嚴朗。
“它喜歡你。”一個男聲響起,“樂樂。”
史賓格站起身,扭頭看到由遠及近的身影加速搖尾巴,祁闊介紹:“這是樂樂的訓導員,緝私警劉和寧。”
“樂樂的訓導員是張小奎,不是我。”劉和寧遺憾地說,“小奎走後,樂樂暫時由我養護。”
“劉警官。”嚴朗伸出右手和劉和寧交握,“你好,我是嚴朗。”
“我知道你。”劉和寧伸手握住嚴朗的手,“兩年前那起大型走私案是你破的。”
“啊。”嚴朗茫然地眨眼,“我不記得了。”
“沒關系,我們都記得。”劉和寧說,“那次事件被記在年度大事記上,我們警隊之間互相傳閱,都說你年少有為。”
嚴朗被誇得不好意思,說:“過獎過獎。”
樂樂蹲在劉何寧腳邊,仰頭聽他們聊天,嚴朗伸手去揉狗狗的腦袋。
祁闊見嚴朗專注和狗玩,沒有和劉和寧繼續寒暄的意思,便開口圓場:“劉警官吃過午飯了嗎?”
“我剛去簽了保密協議,還沒來得及。”劉和寧說。
“我帶你去吃飯。”楊宜說,“跟我來。”
“樂樂留在這裏,我們幫你看着。”祁闊說。
嚴朗握住狗狗的一只爪子,朝劉和寧揮揮。
楊宜領着劉和寧走出房間,嚴朗問祁闊:“我以前養過狗嗎?”
“沒……”祁闊意識到這是個陷阱問題,他止住話語,說,“我不知道。”
嚴朗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站起身:“那我們以後一起養一只。”
祁闊說:“好。”
史賓格打個哈欠,趴在地上閉上眼睛,祁闊說:“它年紀大了,容易犯困。”
嚴朗拉一把椅子坐下,拿出筆記本,一頁一頁翻看筆記,執筆在空白頁寫下【日期錨點八號】。
王興山踏進實驗室,拿着建模硬盤放進模拟機。嚴朗把筆記本交給祁闊保管,穿上防護服。魏昊摁下按鈕往艙內充氧,艙門緩緩打開,嚴朗鑽進模拟艙,戴上頭盔躺平閉眼。
一片安靜,首先觸達的感官不是視覺而是聽覺,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骨碌碌的行李箱拖動聲、叽叽咕咕的說話聲,一股腦地湧進耳朵。随後視覺被激活,畫面由黃藍二色組成,深深淺淺的顏色構成奇異的世界圖景,由于狗沒有紅色的視錐細胞,導致紅色的物體通通變成灰色。
史賓格是中型犬,個頭約到人的小腿,嚴朗此時的視野便是從低矮的角度出發。深紅色的行李箱通過傳送帶運至史賓格面前,它嗅嗅箱子的側面,跳到箱子上,嗅嗅另一邊,跳下箱子,邁動腳步來到下一個箱子旁邊。這是它一天的工作,嗅聞箱子,确認沒有違規貨物,嗅聞下一個箱子,它一天能聞近千件行李,是位勤勞敬業的檢疫官。
“真棒。”一位陌生的緝私警彎腰揉揉樂樂的腦袋,從口袋裏摸出一塊雞肉凍幹作為獎勵扔給樂樂吃,他應該就是樂樂的前任訓導員張小奎。
史賓格準确地接住凍幹,興奮地搖搖尾巴,吃掉凍幹,埋頭檢驗下一件行李。
枯燥的檢疫工作進行了兩個小時,張小奎低頭看手機屏幕:“八點十分,再幹半小時咱們去吃早飯。”
樂樂踩過藍色的行李箱,蹲在一個黑色行李箱旁,響亮地叫了一聲。
張小奎走過去,拉出黑色的行李箱,問樂樂:“是這個嗎?”
樂樂跟着行李箱走了兩步,坐在地上盯着行李箱搖尾巴。
張小奎将行李箱拎到一旁,示意工作人員把行李箱的主人叫過來。等待的間隙,張小奎帶着樂樂繼續工作。
快到九點,張小奎看一眼表,小聲嘀咕:“找個人怎麽這麽長時間。”
工作人員氣喘呼呼地跑回來,說:“沒找到拿行李箱的乘客,他們都說不是自己的。”
樂樂蹲在黑色箱子旁仰頭看着張小奎。它疑惑訓導員為什麽不像往常一樣打開箱子,拿出違規物品,再獎勵它一個雞肉凍幹。
張小奎看着無人認領的行李箱,說:“我先打開看看。”
“好的。”工作人員站在旁邊作為見證人。
張小奎蹲下,打開行李箱,箱子裏擺放着整整齊齊的激光彈,黑色圓形金屬,側邊閃爍着一條藍色的激光線。張小奎吓了一跳,他高聲喊:“快!疏散人群,叫防暴隊來。”
樂樂蹲在箱子旁,這讓嚴朗有機會看清楚激光彈的全貌。他記憶中見過這個武器,它可以通過特殊的激光遠程引爆,缺點是激光彈和引爆器之間不能有遮擋物,這和Carlos懷抱的泡沫箱的引爆原理一樣。
激光彈究竟是誰帶來的?目的是什麽?
“樂樂,快跑開!”張小奎急切地揮手。
樂樂叫了一聲,跳上箱子跑向張小奎,正好将箱子由半打開踩成合攏,切斷了激光引爆的可能性。
狗的視力不好,僅能看清6米左右的距離,即便如此,嚴朗在樂樂的餘光中仍捕捉到一閃而過的藍光。
當天有人企圖炸機場!
嚴朗感到後背發涼,2087年6月5日,究竟有多少人在這一天盤算着發起恐怖襲擊,為什麽是太原,為什麽是延寧機場?
樂樂趕到張小奎身旁,一人一狗伏在地面,張小奎的手臂環住樂樂,他把樂樂抱進懷裏,壓在身體下方。急促的呼吸聲傳入樂樂耳朵,張小奎緊張極了,他抱緊樂樂,下巴放在史賓格的腦袋頂部。
防暴隊穿着厚重的防爆服走近行李箱,其中一個隊員提起行李箱扔進防爆球,快速合上蓋子,等候片刻,什麽都沒發生。
張小奎半撐起身子,一個骨碌坐起來,他抱着樂樂靠牆而坐,心髒快速跳動。
咚咚咚。
咚咚咚。
樂樂仰頭伸出舌頭舔*張小奎的下巴,它發出輕柔的哼唧聲,像只幼犬盡力安撫驚魂未定的訓導員。
“裏面是激光彈。”一個防暴隊員摘下頭盔,對張小奎說,“激光彈在休眠時期沒有化學反應也沒有火藥味,很容易騙過安檢機和防疫犬。”
“樂樂是連續五年的省級防疫聯賽冠軍。”張小奎驕傲地說,他親了一口樂樂的大耳朵,“回去給你加一個雞腿。”
“兩個。”防暴隊員笑呵呵地說,“我給樂樂加一個。”
“汪汪。”樂樂跟着叫兩聲,它親昵地蹭了蹭張小奎的脖頸。
然而張小奎和防暴隊員不知道的是,早在幾分鐘前,樂樂奔向他時無意識踩下的行李箱蓋救了整個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