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溯

祁闊說:“我害怕。”

嚴朗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茬,他沉默地輕拍祁闊的脊背,像哄鬧脾氣的小孩子,他低頭,細密的吻落于祁闊耳側,柔和的力道,讓祁闊想起蒙蒙細雨的清晨。

祁闊仰頭,手指擦過嚴朗的眉眼,指尖壓在對方眼尾,嚴朗有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瞳,因剛才的激烈運動泛起絲絲霧氣,更多的是抹不去望不穿的深情。祁闊咽下軟弱的話語,掌心貼合嚴朗的臉頰,說:“我相信你。”像是說服自己,一遍遍地說,“我相信你。”

嚴朗感到心髒脹痛酸澀,仿若被一只手捏成一團又緩緩恢複原形,他摟緊祁闊的腰,讓對方更貼近自己,下巴搭在祁闊的肩窩:“我們去洗澡。”

祁闊費力地坐起身,久未親密的身體有些不适應的疼痛,然而剛踏進浴室就被嚴朗壓在牆壁親吻,花灑噴吐水珠兜頭淋下,蓋住歡愉摻雜憋悶的聲音。清澈的水流沖去眼角的淚,順着緊實的肌肉線條沖向地面,破碎的求饒聲斷斷續續,祁闊受不住地挂在嚴朗肩頭,說什麽也不願意配合嚴朗的動作。

嚴朗關掉花灑,把眼眸半阖的祁闊撈進懷裏,問:“你不是說不夠嗎?”

“我沒說。”祁闊累得腦袋發蒙,拒絕承認自己的蠢話。

“你說了。”嚴朗說,“你不誠實。”

“那你報警抓我吧。”祁闊破罐子破摔,他腰部酸疼,哪管什麽真善美的道德品質,哼哼唧唧地服軟,“我好困,你親親我。”

嚴朗不明白困和親親有什麽必然聯系,他湊過去親昵地吻在祁闊耳側,牽着對方走到床邊,兩人一同倒在床上,蓋好被子,關燈睡覺。

早晨九點鬧鐘響起,嚴朗閉着眼睛翻個身,還沒等他開始日常的賴床表演,一向準時起床的祁闊一把将被子蒙住腦袋,順便把嚴朗一起蒙進被子裏。

相反嚴朗不是很困,時間線收束計劃今天正式落地,嚴朗将乘坐穿梭機回到2087年6月5日,這但凡是個人都不可能安心睡着。

嚴朗鑽出被子,慢騰騰地坐起身倚着床頭,伸手把祁闊從被子裏挖出來,毛絨絨的腦袋來回蹭研究員的臉。

祁闊硬生生被蹭醒,他夢見他和嚴朗一起養了條阿拉斯加,巨型毛團搖着尾巴撲向他,狗毛糊了他一臉。

“你嘶……”祁闊坐起身,腰擡到一半,卸力倒進嚴朗懷裏,除了他和嚴朗的第一次,這是第二次他被折騰到如此凄慘的境地。

嚴朗将手放在祁闊腰間,輕緩地揉搓按壓,他問:“你睡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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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錯。”祁闊眯着眼睛享受嚴朗的按摩服務,“夢到我們養了一條阿拉斯加。”

“……為什麽你覺得我們會養阿拉斯加?”嚴朗問。

“你想養什麽狗?”祁闊問。

“德牧。”嚴朗說,“或者馬犬。”

“你喜歡它們的哪方面?”祁闊問。

“它們是忠誠的護衛犬。”嚴朗說,“我不在的時候,它能保護你。”嚴朗捏捏祁闊的腰,不大滿意研究員清瘦的身板,“你如果想要帥氣一點的狗,杜賓也可以。”

“原來你想要個弟弟。”祁闊開玩笑道,“哎呦。”腰間被小心眼的狼犬掐了一下。

“起床嗎?”嚴朗問,“一會兒有人來敲門了。”

祁闊不想起,奈何再拖下去也沒什麽意義,他坐起身,踩着拖鞋走進盥洗室。嚴朗站在床邊疊被子,這是他最後一天待在地下城,将被子疊整齊,被單鋪展,他環顧四周,小小的嘆一口氣,他白紙一片地來,不攜分毫地走。

卻有些別樣的難過。

2088年9月17日,一個普通的上午,人類使用穿梭機将嚴朗送回一年前的端午節——2087年6月5日。

嚴朗躺在穿梭艙內,由楊宜注射巨量麻醉劑。

“記憶清洗非常疼,是堪比女性分娩的疼痛級別。”祁闊站在楊宜身後,“我不知道高濃度砹放射分解人體的疼痛是什麽樣的。”

随着麻醉劑被推入肌肉,嚴朗眼皮緩緩耷拉下去,他用力眨眼保持清醒,視線裏的祁闊輪廓逐漸模糊,他聽見祁闊的聲音,“無論怎麽樣,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

去找祁闊。

眼皮合攏,意識沉入未知的深處,嚴朗感到細微的疼痛,僅僅是一點點,像被蚊子叮咬,然後瞬間失重。

失重的感覺持續了大約一分鐘,嚴朗聽到莫名的聲響,那不是任何一種生物能發出的聲音,空洞、龐大、震耳欲聾,猛然敲擊耳畔,吓得他睜開眼睛——

“呼啦啦。”

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嚴朗詫異地睜大眼睛,他正站在一棵樹下,陽光穿過枝杈投射在地面,形成一塊塊模糊的光斑。婉轉的鳥叫伴着晨跑人的腳步聲,嚴朗仰頭看湛藍的蒼穹,陡然被灌入腦海的記憶刺得頭疼。

準确的說,一年後的記憶才是被灌入的記憶,嚴朗清楚地記得他的過去,他的工作,和他的愛人——等等,他的愛人。

嚴朗神色古怪,沒等他理順新的記憶,一個男聲響起:“嚴隊,我來了。”嚴朗回頭,他的隊員王奇衣着整齊地朝他跑來。

王奇被嚴朗奇異的眼光看得不自在,他放慢腳步,摸摸自己的臉,問:“怎、怎麽了?”

“沒怎麽。”嚴朗說,“明明和小蘇呢?”

“他們買早餐去了,馬上到。”王奇說,他八卦兮兮地湊近嚴朗打聽消息,“隊長,你又和嫂子吵架了?”

“……”嚴朗眯了眯眼睛,“滾。”

王奇縮了下肩膀,說:“兇我幹什麽,有本事你兇嫂子去啊。”

嚴朗擡手抓住王奇的胳膊就要給他一個過肩摔,被及時趕來的小蘇和明明制止,“隊長隊長隊長,冷靜別沖動!”

小蘇一邊喊一邊跑過來,手裏提着一兜小籠包:“吃包子,鮮肉的,特別好吃。”

嚴朗懶得跟他們一番見識,他接過小籠包,朝停在路邊的七座商務車走去。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嚴朗瞥了眼表盤上的時間【6:30】。

小蘇坐在駕駛位,王奇和明明坐在後座,嚴朗說:“去第二生化研究中心。”

“好嘞。”小蘇發動汽車,打方向盤駛進主路。

王奇和明明在後座嘻嘻哈哈,嚴朗眉頭緊皺,雙手反複把玩着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蘇以為嚴朗在煩惱吵架的事情,開解道:“嚴隊,要不你晚上回家給嫂子帶束花?畢竟嫂子也是擔心你。”

“我知道。”嚴朗說,他轉過身,“王奇,明明。”

“在呢。”明明說,“怎麽啦隊長?”

王奇同樣專注地看向嚴朗。

“我們的任務不是一次簡單的B級任務,第二生化研究中心對接我們的人叫Carlos,他是個邪教分子。”嚴朗說,“你們一會兒表現自然一點,先讓他上車,他會拿着一個灰色塑料泡沫箱,你們誘導他把箱子交給你們保護。”

明明聽着覺得不對勁,他問:“隊長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嚴朗打斷明明的話,他環顧三位隊員的臉,鄭重其事地說,“這是一次3S級秘密任務,誰都不準洩露信息,不準有疑問,按我說的做,明白嗎?”

“明白。”小蘇率先說。

“明白。”王奇說。

“明白。”明明說。

“到達機場後,你們讓Carlos先下車,然後下車幫他搬運器材,把泡沫箱留在車裏,不要帶下車。”嚴朗指着最後一排座位,“泡沫箱裏可能有激光彈,你們必須把它放在沒有窗戶的地方。”

“接上Carlos之後,我來開車。”嚴朗說,“小蘇你心細,注意觀察Carlos的狀況,明明和王奇調節氣氛,千萬別讓他起疑,知道了嗎?”

“知道了。”小蘇/王奇齊聲說。

第39玫瑰

“那個……”明明舉手,“嚴隊,既然那個人是邪教分子,為什麽不直接在二生化把他按住,還得把他送去機場?”

小蘇和王奇也有同樣的疑惑,嚴朗說:“因為我要去救人。”

“救人?”小蘇問,“誰?”

“不要提問,等我講完,到時候你們會明白的。”嚴朗說,“到達機場後,泡沫箱留在後排座位,你們下去的時候,把車門關緊,不要開後備箱。”

“原地拷上Carlos,及時疏散人群。”嚴朗說,“能勸離多少勸多少。”

“疏散人群?”王奇問,“用什麽理由?”

“高危傳染病。”嚴朗說。

饒是隊員們對嚴朗極其信任,也遭不住如此神神鬼鬼的對話,王奇問:“隊長……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嚴朗瞥他一眼,說:“出事了我負責,你們老實聽着,又不讓你們去扛炸藥包,哪兒那麽多顧慮。”

小蘇憋住笑,說:“都聽嚴隊的。”

“嚴隊讓我們做什麽我們做什麽。”明明拍着胸脯表忠心,“讓我們往東我們不敢往西,讓我們攆狗我們不敢抓雞。”

嚴朗看着三個隊員,他抿唇,試圖勾出一個微笑,提了下唇角,微笑啓動失敗。

王奇說:“……嚴隊你不想笑就別笑了。”

“感覺下一秒你就要踹我。”明明說。

嚴朗不搭理他們的玩笑話,兀自倚着副駕駛位,低頭擺弄手機。他看了眼時間,給國安局的熟人發送幾條舉報短信。

【嚴朗:延寧機場的T3航站樓門口的機場高速最近的岔路口,你們派三個人盯一下。】

【林和祥:啊?】

【嚴朗:确切消息,外國雇傭兵,窄臉,灰色頭發,叫艾塞亞。】

【林和祥:Isaiah?】

【嚴朗:是這個人。】

【林和祥:!!!】

【林和祥:你就是上天派來給我送軍功章的小天使嗎!】

【嚴朗:……】

【嚴朗:不是。】

【嚴朗:離我遠點。】

【林和祥:抓到Isaiah的話,我的軍功章有你一半,mua】

【嚴朗:……】

嚴朗關掉手機,食指揉搓太陽穴,林和祥是國安局為數不多的活泛分子,他朋友不多,林和祥算一個。嚴朗面對祁闊直白熱情愛撒嬌,對其他人冷酷無情少言寡語,典型的德牧性格。

林和祥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不顧及嚴朗冷臉硬往上貼的主兒,原因大概是仰慕嚴朗出色的槍法,大大小小的省市級比武,嚴朗第一,林和祥第二。林和祥性子好,見誰都笑眯眯,騷話一堆,像只沒心沒肺的哈士奇。

【嚴朗:還有個事。】

【林和祥:?】

【嚴朗:幫我聯系第一中心醫院的楊宜醫生,讓她帶一支防疫隊到延寧機場T3航站樓門口等我。】

【林和祥:???】

【嚴朗:這事很重要,非常重要。】

【林和祥:什麽事,方便說一下嗎?】

【嚴朗:不方便。】

【林和祥:……】

【林和祥:嗚嗚。】

【嚴朗:你幫不幫忙?】

【林和祥:幫。】

林和祥的辦事能力嚴朗還是相信的,透過擋風玻璃,第二生物與化學研究中心的牌匾約在五十米外,嚴朗點開一個備注為土星圖案的聊天框,發出一條微信【你在哪?】

那邊沒有秒回,嚴朗将手機揣進口袋,小蘇靠邊停車:“到了。”

嚴朗看着窗外雙手揣兜站在路邊等待他們的Carlos,眼神黑沉,他推門下車。

穿白大褂的研究員朝嚴朗走來,邊走邊伸出手與嚴朗交握,說出嚴朗在模拟機中聽過無數遍的那句話:“你好,我是勞斯特生物實驗室的Carlos,你就是嚴隊吧?”

“是的。”嚴朗說,“東西呢?”

“在裏面。”Carlos領着一隊人往研究所裏走,“有兩個儀器比較重要,以及一些藥品,我都打包裝箱了,你們直接擡進後備箱就行。”

“藥品?什麽樣的藥品?”嚴朗說,他看向王奇和明明,不着痕跡地示意兩人注意這件事。

“不好意思,藥品是前天臨時加的,那邊說急用。”Carlos說,“時間太緊了審批走不完。”

“是不能攜帶嗎?”Carlos問。

“可以帶。”嚴朗說,“我看看什麽樣的藥品。”

“這樣的。”Carlos提起一個灰色泡沫箱展示給嚴朗看,“裏面是最新研發的抗癌特效藥。”

“抗癌藥?這東西挺珍貴吧。”嚴朗說。

“是的。”Carlos點頭,“要不怎麽讓我從這裏帶去紐約呢。”

“也是,這麽遠的路。”王奇接茬,“怪不容易的。”

四個人談話間,嚴朗低頭看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說:“時間不早了,我們把器材搬進後備箱。”

王奇、明明和小蘇前前後後幫忙,Carlos一個勁兒地道謝,嚴朗說:“你查一下數量,看有沒有漏掉的東西。”

“兩臺儀器、兩臺電腦、三個培養箱……”Carlos說,“就這些,我們走吧。”

嚴朗坐進駕駛位,系上安全帶,通過後視鏡看到Carlos抱着泡沫箱坐在駕駛位後的座位,性格謹慎的小蘇坐在副駕駛,王奇坐在小蘇背後,明明坐最後一排。

旋轉鑰匙發動汽車,嚴朗說:“确定沒有忘記什麽嗎?這裏到延寧機場要走一個半小時,臨時回來拿耽誤事。”

“我再看看。”Carlos拿出手機點開備忘錄,對了一遍列表清單,肯定地說,“就這些。”

“行。”嚴朗踩下油門,打一把方向盤彙入主路車流。

王奇問:“勞斯特要搬回美國,不在太原開了嗎?”

“不是,我這趟只為護送藥物。”Carlos說,“送完就回來。”

嚴朗腹诽,回來個錘子,一小時後這人就去天上表演病毒散花。

“你這個抗癌藥,對所有癌症都有用嗎?”明明問。

“這是個雛形。”Carlos說,“我也不能告訴你一個準确的結果。”

“我幫你拿着箱子吧。”明明說,“這麽重要的東西,我用安全帶捆上,防止颠簸。”

話音剛落,嚴朗輕轉方向盤,右輪胎碾過一塊磚頭,汽車整體往左傾斜,Carlos抱緊箱子,還是不可避免地撞到車門內側。

“箱子裏的東西這麽重要,讓明明拿着呗。”小蘇說,“最後一排座位有三個安全帶。”

嚴朗擡頭看後視鏡,鏡子裏的Carlos神情游移不定,雖說激光彈需要激光激活,但不熟悉武器性能的研究員擔心過分的颠簸會引起箱子內的炸彈提前爆炸。

嚴朗添一把火:“箱子給明明吧,保證貨物的平穩運輸本就是我們的責任。”

Carlos猶豫地松開手,王奇眼疾手快,拿起箱子遞給後排座位的明明。明明接過箱子,裝模作樣地拿起安全帶扣在箱子上,把泡沫箱結結實實地固定好。

車輛路過花店,嚴朗看見路邊擺放的玫瑰花,小蘇拍拍嚴朗的肩膀:“隊長,停一下車。”

嚴朗納悶地看向小蘇,踩了一腳剎車,小蘇降下車窗,朝店員揮揮手:“老板,來一朵玫瑰,要最紅的那朵。”

“五塊錢。”店員彎腰,從花束中抽出一支沾着露水含苞待放的豔紅玫瑰遞給小蘇。小蘇拿起手機掃二維碼支付,接過玫瑰放進座位旁邊的儲物盒。

“你幹嘛?”嚴朗疑惑地問。

“你下班後拿着這個,送給嫂子。”小蘇說,“把人哄好了再來上班,別朝我們發火。”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王奇笑嘻嘻地說,“我們是池魚。”

“他是池,我是魚。”明明說。

“……”嚴朗瞥了眼儲物盒裏嬌豔欲滴的紅玫瑰,發動汽車,面無表情地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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