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綻放第58天
金光城城牆之上, 李倫惱火的捶了一把杆子:“南代究竟是不是吃錯藥了!”
漢口河難渡,雙方相當于遠距離作戰,南代的神箭營不愧是一支利器, 但凡開弓,局勢幾乎是一邊倒。
當年他們大商就是敗在了這樣的一支軍隊手下,李倫咬了咬牙:“上弩盾,開城門,叫水性好的兵将給我渡過去攻城!他娘的!氣死本将軍了!”
金光城城門一開, 身披甲胄的士兵全副武裝, 步步逼近漢口河,河水湍急無比, 頭上箭矢亂飛, 攻城難度幾乎呈倍數增加, 很快便有士兵中箭, 但更多的是渴望軍功的将士沖上前去。
李倫看了看下面的情況, 盾牌足夠,但渡河的時候便顧及不了那麽多了,只要他們的人過去, 南代那繡花城池定然會被大商軍隊踏平!
火剁燃燒, 黑煙沖天, 喊殺聲不絕于耳, 兩國和平了近十年, 終于再一次于漢口河打破了寧靜。
烈日之下一切都好像扭曲起來, 日光西曬, 李倫眼睛一眯:“娘的不忍了!給本将軍把事先準備好的銅鏡都搬上來!”
銅鏡折光, 西曬的日頭照耀在上面,竟然叫人眼睛刺痛, 看不清楚大商城池之上的情況。
對岸神箭營的箭矢果真偏離了不少,趁此機會,弩盾士兵大半已經過了河對岸,有領軍副将大喊一聲:“殺敵奪功!金烏明月照我大商千秋不滅!”
“千秋不滅——!”
原綽從邊城之上看了一眼,被那黑壓壓仿若不要命一樣的打法驚了一瞬,他十多年不與大商交手,竟不知道這群惡犬在與西越的戰争中淋了一身濃厚血氣——宛若兇鬼一般。
而最兇最惡最會僞裝的鬼,就在那金光城之內,原綽拔出腰間長劍:“大商皇帝辱我南代,損毀我南代王蓮!若有王蓮催生植株,你們妻兒子女何至于嘔血無救!随本将殺過去!此仇不報誓不還家!”
人在被一種氣氛帶動的時候,往往會短暫的喪失理智,尤其是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之上,鮮血與暴力交織,早前就算如何精細謀劃,也很容易殺紅了眼。
漢口河兩岸喊聲震天,李倫腳下踱了一圈又一圈,頭上盔帽的黑色翎羽被熱風吹的飒飒作響。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小兵快步跑上城池,身上淋了半身的血珠:“将軍!”
李倫虎目一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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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兵嗓音顫抖:“将軍!陛下、陛下上來了!”
李倫心內狠狠一抖,他胡須動了動,轉身朝城牆梯口而去,果不其然看見一身黑色玄衣的皇帝擡腳步上了城池。
李倫大呼:“陛下不可!”
商辭晝擡眼,“讓開一點。”
李倫:“?”
他往天子背後一看,才發現那後面跟着兩個守衛,一同小心翼翼的搬着一個巨大的華貴的花缸,缸中的花朵随着血風搖曳卻純潔不染,此情此景竟然叫李倫一時間口不能言。
他像是被那花平了神智,腦子忽然就清醒了許多,李倫連忙讓開,就見天子擡腳走過一處處髒污,甚至面無表情跨過了一具屍體。
黑煙滾滾而上,伴随着不知何處的火光,西曬金烏落于城池之上,叫金光城宛若天神之都。
商辭晝伸手,旁邊有随從遞過了一把黑色的長弓,他垂眸,從箭筒中抽出一支長箭,歪頭眼眸微眯,指骨繃緊又倏的松放,箭矢流光一樣穿過黑煙釘于對岸城池之上。
李倫看不清楚那箭是如何動的,又是如何精準定位的,只好像是一剎那,皇帝手中的箭矢就穿飛了出去,帶着一道尖利的破空之聲!
一陣風呼的吹過,将黑煙散去些許,身邊有小将倒吸一口涼氣,李倫目光一定,才看見天子方才射出去的那把箭,正釘在原綽的右側琵琶骨之上。
那是一個極其精巧的既不會要命又會叫對方心驚膽戰的拿捏!
李倫目光凝滞半晌,忽然聽見天子高聲開口道:“原将軍,這一箭,是孤還你在萬國集市那一次顯擺,還叫孤的亭枝對你念念不忘,直誇你箭術厲害。”
原綽聽不清晰,他咬了咬牙,驀地一把拔出箭矢,卻意外的沒有帶出大片血肉,待定睛一看,才發現那登上城牆的大商皇帝并未用軍中弩箭,而是招貓逗狗一樣的用了玩射之箭。
僅僅是輕飄飄的玩射之箭,便已能穿透盔甲釘在肉體之上——此一下,當真是叫人覺得無比屈辱!
原綽果真眼眶充血,他牙關緊咬,幾乎在下一秒就回了過去,只是他還是沒能看清那大商皇帝是如何動的,只好像眼眸眨動的一瞬間,他的箭矢已經在漢口河之上被破成了兩半。
原綽深吸了一口氣,“此次是你大商辱人在先!還霸占我王的碧绛雪不予歸還,強盜作為忍無可忍!”
商辭晝冷笑了一聲:“孤辱什麽人了?還有碧绛雪,你是不是很想見見它?正好,你們南代人愛蓮如命,今日孤就給你開開眼,叫你們看一看這碧绛雪在我大商是如何活的有滋有味的!李倫——”
“末将在!”
商辭晝緩緩道:“擊鼓。”
李倫抱拳:“是!”
金光城的這張鼓,鼓皮乃是用上等牛皮所制,在這城牆之上已經伫立了近十年,上一次這張鼓被敲響時,還是大商反敗為勝擁簇太子得勝歸來的時候,此刻再響,直叫底下血戰的将士心中神魂一震。
漢口河兩岸的混戰之人逐漸被鼓聲吸引,就連南代城池之上,都湧上來了不少人頭。
商辭晝擡了擡手,鼓聲漸息,純潔無瑕香遠益清的碧绛雪就被擡放在了高臺之上,它好似完全無視眼下殘酷之景,猶如一個高高在上的溫潤神明,默默注視着這血流成河的喧鬧人間。
南代士兵看到那一抹白中帶紫的重瓣繁花之時,便已經猶如石人一般愣在原地,不少士兵丢下長刀,竟然驀地跪拜在地——“花君大人!花君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家人!您救救我的家人!”
李倫與商辭晝看着這等場景,對視了一眼壓下那股直面秘辛的古怪,往對岸看去,就見那南代國大将軍不知何時眼神已經凝滞住,臉頰抽動的看着金光城之上的碧绛雪。
那是一種好似看見希望的激動與強自的按捺,原綽嘴中喃喃:“真的是碧绛雪,王蓮主支唯一存活的碧绛雪,有了此花,便可以催生更多的蓮株生長,王上便也不會再限制花株交易……就會救活更多的人,如我妻一般幸運。”
這些人實在太像一批瘋狂的信徒,李倫在這邊瘆瘆的搓了搓胳膊:“陛下,臣怎麽感覺這些人不太正常。”
商辭晝眼神複雜:“這蓮花比我想象中還要被南代人所依賴器重,怪哉。”
花香飄滿鮮血淋灑的戰場,不少大商士兵一臉懵然,但不妨礙他們覺得這股味道好聞至極,竟輕易叫人放下心中殺孽,升起了一股詭異的歲月靜好。
但這分明就是兩軍對壘之下,情勢嚴重之中。
商辭晝不由自主摸了摸碧绛雪,印象中亭枝就時常這樣,他最是離不開此花,帶回憐玉之後,更是叫憐玉寸步不離的照顧着。
他把碧绛雪帶出來,就得好好的給亭枝帶回去,不然他肯定要鬧了。
商辭晝眼眸收斂了一瞬,伸手拂過花枝,将碧绛雪微微彎下來,鼻尖湊上去嗅聞了一下——是如亭枝一樣叫人心安的味道。
耳邊有風哨聲驟然響起,有什麽東西從對岸而來,商辭晝倏的偏頭,一支帶着倒勾的金色箭矢帶落了他一縷長發,嗡嗡的釘在了金光城的大鼓之上。
這面戰鼓發出了最後一聲悲鳴,随着箭勢轟然倒塌。
商辭晝擡眼,就見對岸有一身穿金邊白色王袍的人長身玉立,他銀冠高束,東珠垂帶落于肩邊背後,又緩緩拿過一旁的第二支箭矢,在手中轉着滾了一下,下一瞬,便搭上了弓弦。
商辭晝驀地笑了一聲:“太子——哦不是,你現在是南代王,孤與南代王許久不見,一照面就送如此大禮嗎?”
容瀝神色無波無瀾,猶如一尊精美又危險至極的玉雕。
商辭晝看了他一眼,遺憾的搖了搖頭:“多年不見,南代王還是如此見不得人,莫不是以真面容示人,俊美容顏便要叫将士們分神了?”
原綽怒極,就要讓神射營就位,卻被身邊的王上冷冷攔住。
容瀝緩緩開口:“碧绛雪,是本王的花。”
商辭晝眼眸一眯:“是孤将它養活的。”
容瀝一字一頓:“本王的花,你還是不還?”
商辭晝眼神複雜:“孤不解,你當真是為了碧绛雪開戰?”
南代王胸膛起伏一瞬,突然冷聲道:“他呢?”
商辭晝皺眉:“誰?”
容瀝牙關緊咬,話語像是從唇縫裏恨出來的:“誰?照顧碧绛雪的那個人,讓你大商蓮株重生的那個人,被你豢養在東宮廢宅的那個人,你說是誰?商辭晝,本王話只說一遍,今日若是帶不回他與碧绛雪,我南代與你大商不死不休!”
南代王開戰的目的之中果真有容穆!他一向高冷寡言,能為容穆說出這麽多話實屬罕見——商辭晝腦中忽的一閃,還未将心中猜測問出口,就聽見李倫在旁邊罵了一聲娘。
他皺眉回頭,就見城梯之上,有一人推開守衛笨拙的攀爬上來,一邊氣喘籲籲還一邊發鬓淩亂。
容穆聞着空氣中的血腥氣,眼睛看着淩亂插射在四處的箭矢,他眼眶微紅,不知是驚懼,還是心中溫善見不得如此地獄場景。
商辭晝瞳孔一縮:“——亭枝?”
容穆開口委屈道:“商辭晝!我叫你講道理你就是這麽講道理的?別打了別打了!再打下去人沒了!”
商辭晝一把拉過他,眉頭緊皺還未開口,就見容穆倏的看向碧绛雪,似有所感一樣踉跄跑過去伸手拽下繁盛的花苞。
無數将士看着這詭異一幕,卻不知為何沒有一人敢出聲幹擾容穆。
他太幹淨了,像天生就該被養在玉瓶當中,被敬奉在蓮臺之上,出現在哪裏都好,就是不該出現在這生死存亡的戰場。
碧绛雪層層疊疊,迎着最後一抹西落金光,那日光被銅鏡凝聚,好像全都照射在了花心之上。
包裹在一起的白紫色緩緩展開,全然露出裏面嫩黃的花蕊,越靠近外面,花瓣便越大越瑰麗,花心當中,紫氣環繞飛舞,靈力洶湧波動。
容穆渾身一顫,風揚起他的長發,有一兩縷吹拂在白皙臉頰之上,他呆愣愣的看了看憋着勁兒在戰場之上綻放的碧绛雪,又下意識看向了對岸的南代城池。
視線中,有一男子,身着華貴白袍,正眼眸不動的看着他,對方手指微微顫動,在某一刻,掌心的金色箭矢咣當一聲掉下了高高的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