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綻放第62天
金光城裏的燈火亮了一夜, 就算容穆遠在南代邊城之內,也能隐約聽見那邊嘈雜集軍的響動。
燭火深深,容穆實在睡不着, 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氣。
漢口河二次戰争,本就叫商辭晝壓着一股子發不出來的火氣,對着他的故國商辭晝不能下狠手,連帶着底下的人都被壓制着,西越又趕在這個時候湊了上來, 簡直就和在老虎嘴巴邊拔毛沒什麽區別。
尤其是這次西越手段卑劣, 叫商辭晝不得不連夜出發。
夏侯燕曾告訴他不要同情一個被商辭晝鄙棄的國家,容穆以前還不太明白這句話, 現在卻只覺得可憐之人自有可恨之處。
如非以惡制惡, 大商邊境何以能安穩這麽些年?
史料記載, 大商先帝時期, 西越可是猖狂的緊, 如今西越可往,大商亦可往,商辭晝這樣人狠話不多, 氣毛了真會上戰場橫掃的“暴君”, 幾百年也出不了一個。
厄爾驽連自己子民的生死都不管了, 利用活生生的人來坑害邊境駐軍, 商辭晝這一去, 不知道要把西越砍成幾段才解恨……
有婢子推門而入, 将外間的燭火剪了剪, 容穆動了一下身子, 就見外面的人微微福身道:“殿下,可是奴婢吵醒了您?”
殿下?
容穆一陣恍惚。
是。
雖然南代王并未正式昭告,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容瀝對他的在乎,還有他們之間相似至極的長相。
容穆翻來覆去,一會兒是商辭晝離開的身影,一會又是南代王看着他時寵溺又悲傷的眼神。
碧绛雪被安放在他的屋子裏,容穆幹脆起身:“無事,你下去吧,我睡不着起來走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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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門被關上,容穆這才慢慢的蹲在了碧绛雪的身邊,夜色中他的眼眸微微閃爍,看着全然綻放的這朵大蓮花。
在大商盼了這麽久也沒等到碧绛雪想開,一靠近故土南代,這朵花倒是積極了。
容穆伸手戳了戳花杆:“商辭晝老是說想看你盛開的模樣,現在好了,你想開了,他卻走了……碧绛雪,你說,商辭晝這會出發了沒有?”
碧绛雪唰唰唰的搖了搖葉子。
容穆嘀嘀咕咕:“你總是比我更親近他,我總感覺你知道很多事情,但你不會說話,有時候也根本不與我共情……碧绛雪啊,南代歷來花君,為何下場都這麽凄慘呢?我要是也這麽慘,王兄是不是早就傷心死了,還有商辭晝,商辭晝幼時沒有見過我,恐怕會變成一個真正的暴君吧……誰都管不住他,或許南代也早就被他打了下來。”
碧绛雪水波微微晃動。
容穆起身,還是放不下花君秘辛:“早夭,暴斃,力竭而死,用這樣慘烈的下場換來一個國度幾十年的安寧,這樣的方法真的正确嗎?王兄瞞下我,想要中斷花君之劫,可是南代嘔血症依舊高發,長此以往,怕是要滅國啊。”
碧绛雪不動了,花蕊卻在微微閃爍,容穆湊上前去仔細查看,發現花蕊深處,隐約埋藏着一個珠子一樣的東西。
容穆伸手就想拿捏,但還未曾觸碰,碧绛雪就忽的閃動了一下,與此同時,胸口熟悉的位置尖銳疼痛了一瞬,就和每次商辭晝對他情意綿綿時的感觸一樣。
容穆楞在原地,看着那顆隐隐約約的金色珠子,碧绛雪難得主動警告他——別碰。
他緩緩縮回手指,看了看胸口的位置,又看向那顆金珠。
這好像,是他結出來的蓮心。
容穆放下手臂,腦中回響着戰場之上,那一聲聲感同身受的“花君”。
他有蓮心,那每一位南代蓮花君,應當都有一顆蓮心,如果以前的花君全部逝去,那這顆心,是會随風而逝,還是會被南代王室保存在哪裏呢?
他微微出神,正在此刻,門外被敲了兩下:“阿穆,是我,侍女說你睡不着,王兄過來看看。”
容穆眨了眨眼睛,走出外門打開,果真見容瀝一身整齊的站在門外。
“王兄……”
容瀝眼眸一動:“這聲王兄,還是阿穆叫着最舒坦。”
容穆微微低頭:“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容瀝:“睡了,已經起了,此刻正是卯時。”
容穆默了一瞬:“……喔。”
卷的叫人頭皮發麻。
他想到什麽,帶着容瀝走進屋子,然後扒拉着碧绛雪的腦袋給容瀝看了看:“王兄,你瞧。”
容瀝微微俯身,瞳孔動了動道:“……阿穆有自己的蓮心了?”
容穆點頭:“對,應該是碧绛雪開了後自己結出來的,王兄好像也認識這個東西。”
容瀝神色複雜:“每一個南代王都認識這個東西,我南代存世三百餘年,一共出了六代花君,每一代花君無論何時逝去,都會留下這一顆金色蓮心,算上阿穆的,正好就是七顆。”
容穆問道:“為何會将這個東西保存下來?有什麽作用嗎?”
容瀝搖頭:“不知,只知道這是歷代花君最後的存物,便也好好的保留了下來,那其餘六顆,均在南代花君殿中敬奉。”
容穆沉思了一會兒,卻被容瀝敲了敲腦袋:“不論如何,王兄都不會叫你再去催生蓮花,你是度過了早夭之劫,可是連二十歲都沒有,王兄擔心,阿穆要好好的待在王兄身邊啊。”
容穆乖巧的點了點頭,又小心問道:“王兄,商辭晝,走了嗎?”
容瀝看向他,半晌出了一口氣道:“剛走,我在城牆上看見大商船隊了。”
容穆神色微微活泛:“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
容瀝沉默了幾息,道:“阿穆,你要是真喜歡男子,南代好兒郎多的是,不若王兄幫你挑上幾個知根知底的,喜歡了便叫他入贅,不喜歡了咱們就換,都喜歡便都收着,你看怎麽樣?”
容穆艱難道:“我,我還是寡着吧。”
容瀝看着他:“誰都好,但商辭晝不行,他太危險太過深不可測,你在大商,指不定早就被他懷疑身份了,不然他也不會和我一照面,便說出想要聯姻的意思。”
容穆擡眼:“可是,他還不知道我和碧绛雪的關系——”
容瀝打斷他:“你如何這麽确信呢?或許他早猜到你和碧绛雪有關系,但普通人的信念還不足以叫他想到你與碧绛雪共存共生,可若是再接觸下去,不出半年,你的秘密必定都會被商辭晝發現……阿穆,他是當皇帝的人,你這麽單純,怎麽玩得過?”
容穆腦海中想着在大商的點點滴滴,忽然道:“可是沒有他,也就不會有我。”
容瀝神情一滞:“什麽意思?”
容穆緩緩道:“商辭晝聯合大商護國寺住持,啓用秘法,将我召了回來,那個住持,就是從南代皇宮帶走碧绛雪的人。王兄,你不明白的,商辭晝對我執念極深,只要我還在等他那便什麽事都沒有,但我要是在南代收男寵,明日男寵的屍體就會挂在城牆上……他真的做的出來,他就是這樣一個霸道的人。”
容瀝皺眉:“這樣的人,難道不會叫人想要逃離嗎?”
容穆搖頭:“不,不會,若是沒有糟糕的過往,他一定是一個溫柔的君主,可惜現在他只能用鮮血染黑自己,否則周圍豺狼虎豹,會讓他手中抓不住任何想要的東西,現如今人人喊他暴君,我在想,若是連我都想逃開他,那他該多麽可憐啊。”
容瀝深吸一口氣:“商辭晝這是把十輩子的氣運都用盡了吧,才能換的你這樣維護相待。”
容穆笑嘆了一聲:“唉,或許吧。”
容瀝又看了他兩眼:“……不說這個了,你再回去睡一會,小心身子。”
南代找回了王上親弟弟的事情不出七日便傳遍了兩國,南代王特意為此設了一個日子與民同樂,新殿下回宮之日,王都奇異的滿城飄香,子民紛紛擠出來看這位傳說中美貌無比的王殿下,可王上對這個半路找回來的弟弟護的十分嚴密,一衆人愣是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看到。
不過王族之人卻是有這個機會近距離觀察,因與南代王長相太過相似,一群本在質疑的兄弟姐妹見了一眼之後也紛紛沉默了。
容穆的殿門前,頭一日擺滿了示好的花枝,第二日擺滿了投喂的吃食,第三日便是蠢蠢欲動的腦袋頭在偷看了。
他打開殿門,白色的王族服飾穿在身上無比服帖,少年腦後不再是發鈴,而是一個青玉纏枝的花扣,華麗又貴氣。
有一小孩在拐角偷看,沒忍住哇了一聲,然後倏地捂住了嘴巴。
容穆探身看過去,招手道:“喂,過來。”
那穿着縮小版王服的小孩怯生生的走過來,腳尖磨了磨哼哧道:“穆、穆王兄安。”
容穆這些時日已經有些習慣這樣的問候,便也回道:“你也安啊,你排行第幾?”
小孩見他如此溫和好說話,語氣也雀躍了起來,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容穆道:“排行、排行第十六,叫容霁!我母妃是父王的第八位夫人!”
容穆嘶了一聲,心道這一代王族興旺,和老南代王風流有不小的關系啊。
容霁崇拜的看着容穆道:“穆王兄,聽說你前些年一直都在大商生活?”
容穆微微一愣,又想起了商辭晝,他笑着道:“是,在大商皇都。”
容霁又道:“他們都說你受了好大的苦難才能重新回來,王兄愛惜你愛惜的厲害,你與我們不同,你是王後娘娘遺失的孩子,與王兄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
容穆眼眸彎彎:“大家都一樣啦。”
容霁卻感嘆道:“難怪王兄叫你一頭睡到日高起,還不讓我們打擾您,王兄何時這樣寬容過?穆王兄晚上入夜便可以睡覺,還有王兄哄睡,宵夜也不間斷,小十六羨慕啊!”
容穆:“……”
是時候挑個時間和王兄交流一下反內卷的問題了。
“今日換我翹了太師父的課來看漂亮王兄,正巧遇上您出門,他們一定都很嫉妒我!”
容穆拍了拍他的頭:“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看完了便回去上課吧。”
曾經碧绛雪在桂樹下給他傳輸記憶,正是商辭榭入侵東宮那段,那個時候容穆還不能理解當年的自己為何說出“大商皇族也就只有一個太子能看”這樣的話,如今倒是情景帶入了。
比起南代王族,大商皇室的确一灘渾泥,就算商辭晝生來再怎麽幹淨,在這裏面傾軋一番,也定然會黑的徹底……
唉,怎麽又想起他了。
容穆擡頭看了看日光,朝王庭後湖走去。
王兄不準他施展力量暴露花君身份,但南代國的困境也不能停滞不前,且先神不知鬼不覺的試試,能救多少人就先救多少人吧……
日光東出西落,殘陽如血,同一個金烏,照耀的是不同的人世間。
憐玉跟一條死魚一樣躺在木板床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告訴外人他還活着。
商辭晝不是人,娘的,商辭晝不是人!
憐玉跟着李倫學了幾句髒話。
他要是是個人,也不會在行船途中用繩子綁住他,下水的時候也要綁着溜,生怕自己潛回去找主人。
呸!狗皇帝,黑心蓮,不把魚當魚!第一次走這條水路,就算是憐玉開了天眼,也在路上耽擱了四五天,這四五天,還要一直承受商辭晝懷疑的眼神,那眼神就差将廢物兩個字刻出來了!
憐玉在邊境駐軍的木板床上翻了個身,嗓子幹渴的厲害,轉頭想要摸水喝。
可是水壺早已空空蕩蕩,他只好捶着游廢了的老腰,拎着水壺出了門。
狂風漫漫,遠處的血腥味道揮散不去,憐玉心裏罵歸罵,卻是半點都不敢再找商辭晝對峙去。
他走了許久,才在小窪處舀了一些水,幹渴之下咕嘟灌了兩口,察覺味道不對低頭一看,原以為清澈的水源早已渾濁,裏面混着不知道從哪裏流下來的血。
憐玉手上一抖,将水壺扔了出去,又趴在旁邊幹嘔了幾聲,還沒直起身子,便見一隊人馬從遠處回來。
這裏是大商駐軍地界,回來的也必定是大商軍士,憐玉現在一萬個不想碰見這群割耳攢功的煞星,轉身就要溜走,耳邊卻收進了幾道話語。
“那批疫人全都抓到了嗎?”
“……未曾,聽說還有幾個在跑,陛下怒的厲害,将抓住的拉到城口,殺雞儆猴,全剮了。”
“唉……西越這狗賊忒不幹人事,聽說陛下正在南邊和南代打仗,這個時候用這種下作手段來弄我們,這不是上趕着送死?估計他們也想不到,陛下直接走水路殺上來了吧……”
“是啊,大商軍船出現在西越渡口的時候,西越人都吓傻了,陛下帶來的人,加上邊境駐軍,這殺敵不跟切瓜砍菜一樣?只可惜那牛羊疫已經傳播了開來,叫我大商将士吃了好一把苦頭,戰事也被拖住了。”
憐玉背着身子,準備等馬蹄聲過去,卻不料背後風聲襲來,他猛地一避,這才被幾個揮着鞭子的将領看到:“哎呀原來是憐玉小兄弟,你這麽藏着咱們還以為是潛逃的疫人呢!下次不要背着身子了,小心被馬踩死——”
憐玉:“……”
商辭晝究竟是養了一群什麽變态啊啊啊啊啊!主人我好害怕我要回家!
商辭晝憋着氣,在西越切了整整七日才停了下來,厄爾驽還沒找到,但西越宮廷傳來消息,老西越王沒了。
憐玉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大營之外,行軍打仗就是這樣,今日在這兒明日在那兒,憐玉掐指一算再這麽打下去,西越說不定就要被亡國了,那老西越王說不定就是被商辭晝這暴君給吓死的!
他手上端着好不容易弄來的幹淨水壺,擡頭咕嘟嘟灌了一口,再放下水壺,便見商辭晝從不遠處回來,座下烏追的屁股後面還拉着幾個被綁縛着手腳的西越人。
憐玉一口水差點嗆出來,他現在看見商辭晝就想跑,但還沒跑得掉,就被皇帝叫住:“你。”
憐玉指了指自己:“我?”
商辭晝歪頭,微微笑道:“對,過來,乖憐玉,來幫孤趕趕烏追。”
憐玉身後汗毛倒豎,烏追膘肥體壯,被商辭晝養的油光水滑,全速奔跑起來能撞死人,而這樣屁股後面拖着的,不出三圈,這些人必死無疑。
他咽了一口口水,心裏一邊罵着變态一邊嘴唇微抖道:“我、我不幹。”
商辭晝走近,憐玉頓時感覺自己像是被血氣給淹沒了,在這樣恐怖的壓制下,他竟然還能想起來曾經兩人在主人面前的“打架”,那個打架,對商辭晝來說是表演賽吧,沒了主人在身邊,商辭晝會不會真的看不順眼殺了自己……?
會吧?他會幹出這樣的事的,絕對!
憐玉渾身一顫不敢深思,但受容穆影響也做不了這麽殘忍的事情,便退了一步道:“我、我去給你燒熱水,好歹沖沖身上的血味兒,你這樣的,不被主人嫌棄才怪——”
商辭晝果真動作一頓,黑幽幽的眼睛輕輕轉了一下:“你說得對,孤這樣子可不讨他喜歡,那你便去燒水吧。”
憐玉如蒙大赦,感覺自己拿着主人的名字就好像拿着一張免死令牌。
——他是真的怕了。
商辭晝以前在主人面前是真的演的厲害,難為他這樣的人,都殺到南代家門口了,還能硬生生忍住,為了主人深入敵營去見南代王。
若是南代沒有主人,西越又是這個熊樣,這片地圖還能框的住這暴君嗎?憐玉越想心中越毛,難怪憫空時時刻刻要盯着帝星……商辭晝要是收不住這股瘋勁兒,這人間定會變成煉獄。
憐玉第五百次想念主人,有主人在,商辭晝是多麽的歲月靜好啊……身在太平不自知,如今方知和為貴。
主人,我錯了,我再也不和商辭晝幹架了。
憐玉端着熱水回來,便見商辭晝剛帶回來的那幾個西越兵已經堆在角落不知死活,烏追在原地焦躁的刨了刨馬蹄,想要低頭吃草,草上卻都是血珠,它嫌棄的打了一個響鼻。
不怪商辭晝這麽暴躁,厄爾驽那家夥像是屬王八的,藏頭縮尾的極不好找,抓不到厄爾驽,西越一定還會卷土重來,商辭晝耗在這裏見不到他主人,不得找個冤大頭撒撒氣。
看這個戰況僵持的模樣,還有染人的牛羊疫,秋收能趕回去都是好的……
有鷹隼在天上盤旋了兩圈落在了皇帝的肩膀上,他擡手,拆開鷹腿上的信件,憐玉見商辭晝臉色有所緩和,便知道這是盯着南代的人傳來的信,一定有他主人的消息。
待湊上前去,果不其然見上頭寫着“王殿下”的事跡。
他去哪兒玩了,又參加了幾個宴會,王女又帶着他學喝酒了,追了幾次花奴,甚至還有南代王給他念睡前經書……事無巨細,該記載的都在上面。
南代王已經昭告天下,流水宴擺了多日,容穆入了南代王族族譜,已經正式成為了南代的王子,憐玉感慨的啧了一聲,都是王子,厄爾驽怎麽沒有自家主人的半分美好?
主人剛将商辭晝渾身的毛都順平了,厄爾驽倒好,上來就逆着薅了一把。
他不死誰死?
憐玉見商辭晝笑着收起信件,然後進營帳拿了一張紙出來盤坐在地上。
來來往往的将士都繞着皇帝走,他面無表情的執筆,思索了一瞬墨跡便躍然紙上。
憐玉站在商辭晝身後不敢細看,但也隐約瞧見了些許。
——見信如面,亭枝安好。
孤如今身在西越第十城,西越臣民見孤甚為歡喜,孤也歡喜,他們将最好的東西都拿出來獻給了孤,孤覺得他們很識時務,只是亭枝仁善,孤自覺如今做事不能太過,要給亭枝攢攢功德福氣,便留了一些財物糧食給老弱婦孺……前些年一打仗便不想回去,如今才來半月便按捺不住了,覺得沒甚滋味,只是瑣事牽絆,尚不能歸國,亭……
寫到此處,狼毫墨盡,商辭晝皺了皺眉頭,憐玉立刻從裏面拿出了硯臺,商辭晝這才眉頭舒展,将狼毫在硯臺裏劃了劃,接着寫。
憐玉瞄了一眼,覺得那墨水顏色不對,低頭仔細一聞,原來是近來水源匮乏,化墨的清水換成了狼血。
他深吸了一口氣,端着硯臺的手微微晃動,商辭晝用暗紅色的墨汁寫盡相思之情,便将信件塞進了鷹隼的信筒中。
“這是孤第一次給他寫信,你說他會不會也在想孤?孤好思念他,想吃他沖的藕粉了。”
憐玉:“……會。”
我敢說不會嗎?!
商辭晝滿意的點了點頭,不在容穆身邊,他總是人狠話少,憐玉提醒他熱水弄好了,便見商辭晝在裏面洗了一把臉,又洗了洗手,才幹幹淨淨的從懷中摸出了一塊極品玉料,用锉刀細細雕刻着。
玉料其中半邊,已經隐隐約約有了蓮花的模樣,分明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卻好像在不經意的時刻,透露出來一絲小心翼翼的溫柔。
憐玉走過去牽住烏追,西越的夜晚有些冷,就連月色都像是挂了霜,身後锉刀的聲音斷斷續續,商辭晝看軍情都沒這麽仔細認真過。
而他現在,只是為了給他主人雕刻一個不知道會不會被喜歡的小玩意兒。
憐玉心中感慨:憫空啊憫空,你整日念着佛法祈求帝星安穩太平盛世,我要是你,我就先給主人供八百個長生燈,祈求他此生百病不侵福壽延年,不叫他再掉一根汗毛,再受一點苦難。
亭枝安而晝白,亭枝危而星墜,商辭晝這只惡犬,心中最後一絲純淨只留給了那個曾在淤泥中拉了他一把的人……